第四卷 黃巾亂
第三百二十四章 風起
郭嘉跟著她一路小跑，唐英子搶先進了門，大聲對長公主說道：「長公主，將軍哥哥還在和我外兄說話呢，你還是自己先睡吧。要是一個人怕，我陪你睡好了，將軍哥哥今天晚上估計是不會回來了。」
長公主笑了，瞟了一眼對面燈火正明的房間，正看了一眼屋角的漏壺，估計劉修今天大概要和荀彧說得很晚，便不再猶豫，讓人給劉修送了夜宵，便自行先睡了。
「你……」張角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你不覺得這件事有些蹊巧嗎？」
「可笑之極。」盧夫人轉聲就走，聲音遠遠的傳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只是請你以後不要再來煩我。」
荀彧笑笑，家裡已經準備好了，我回不回去的沒關係，我跟著將軍去洛陽看看吧。長這麼大，還沒去過洛陽呢。
天子很滿意，誇了張角幾句，張角最後說，考慮到汝南太守府的掾吏大多是汝南本地人，萬一起了衝突，可能不肯賣命，因此他想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不需要天子出任何費用，只需要給他一個許可權就行。
荀悅躬身施禮：「悅一定不負將軍教誨。」
劉修果然沒有回來，兩人說得投機，後來荀彧乾脆也沒回去，和劉修說了大半夜，最後共床而眠，一覺睡到大天亮。也許是睡得太遲，實在是太困了，兩人都有些散漫，你的腿擱在我的肚子上，我的胳膊攬著你的腰，第二天荀彧醒來，發現自己正像個孩子似的縮在劉修懷裡，嚇了一跳，心虛的看了看四周，連忙抽身出來，也沒叫醒正在酣睡的劉修，出門對正在院中練武的關羽和張飛說，請轉告將軍，我回去梳洗一下再來，便急匆匆的走了。
「女人，我說雲長兄，你現在看誰不像女人？」張飛強忍著笑：「讓你把杜家嫂嫂帶來，你就是不肯，現在又想得不行了吧。」
張角忽然心中一動，目光一掃卜已，似乎想到了什麼。卜已靜靜地站在那裡，不解地看著張角。過了一會，張角轉了轉眼睛，慢慢地說道：「你說，如果我們集合一些道術比較高明的弟子，是不是也能發揮更大的力量。」
「教誨不敢，只是角度不同罷了。」劉修指了指遠處的潁水，「比如說，站在這裏看潁水，一目了然，卻不夠仔細，站在潁水邊看，仔細倒是仔細，眼界卻不夠高。只有綜合不同的角度去看，你才能得到一個全面的潁水。」
……
「那還用說。」卜已興奮不已：「大賢良師的道術不比檀石槐差，我們太平道通曉道術的弟子也比玄武營的將士高明，如果能集合在一起，再配合一定的陣勢，那肯定是無往而不利啊。」
「起來吧。」天子說道，手一指旁邊的坐席：「賜座！」
「那是我的榮幸。」荀悅還了禮，又說道：「本來我有個朋友要引薦給將軍，將軍現在要趕回洛陽，那就只好以後再說了。」
「陛下真是神乎其技。」天子洗手時，張角真心誠意的恭維道。天
荀悅連連點頭，荀彧捅了捅他，用眼神說道：「如何？」他們兩兄弟在私下裡討論過劉修，結果意見比較一致，劉修雖然學問很粗疏，但是看問題有高度，有獨到之處，最重要的是他真誠，他不諱言自己的學問不好，但他也沒有把學問局限於書本上的一兩句話，這一點和荀家的學風倒是頗為相近。
郭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們說話的聲音又不小，只要用心聽，站在門口就能聽得到的。」
張角很快就趕回汝南，他借口諸縣上計的糧賦有問題，下令徹查那些隱匿人口、逃稅避稅的家族。這樣的事情本就不是新鮮事，只要查肯定查得出來，只是以前沒人敢像張角這麼真查罷了。只用了幾天功夫，張角就逮捕了汝南三十七縣中的十三個縣令，指責他們上計不實，派人重新核查。三天之後，他當眾宣布其中三個縣令欺上瞞下，包庇豪強，將豪強們應交的賦銳轉移到普通百姓頭上，下令將其斬首，並逮捕與之相關的豪強，一併治罪。
盧夫人的臉突然紅了，冷笑一聲：「這和你有關係嗎？」
盧夫人斜睨著他，目光冰冷中又有些譏誚。
「有什麼用。」張角苦笑一聲：「檀石槐就是虎嘯，不一樣被人殺了。當年師尊就說過，龍吟以下都沒有本質的區別。私鬥也許有些用處，但用於作戰，卻終究不能當得千軍萬馬。檀石槐還有他縱橫草原的玄武營，不還是被劉修殺死了。」
「這是自然。」卜已不假思索的說道，隨即眼前一亮：「大賢良師，你是要……」
洛陽，邙山靖廬。
袁隗不動如山，只是命人將驛報一封封的記錄在案，然後寫了一封不痛不癢的奏疏，向天子彙報了汝南的情況。天子早有預料，他也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將奏疏留下，袁隗也不急，大家心照不宣地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大人，這太奢侈了吧？」荀悅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氏雖然出自李膺一族，可是畢竟現在寄人籬下，面對長公主，她不敢有任何失禮之處，連忙躬聲道：「長公主言重了。將軍仁義，英子姑娘也是天性自成，我兒能得將軍器重已是天幸，又得英子姑娘相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運道呢。」
張角趁熱打鐵，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接連剷除了十余個家族。一時間汝南震動，人人自危，無數匹快馬把消息送往洛陽。
「汝南的事準備得如何了？」
荀彧很滿意，荀悅也非常喜歡。這裡有山有水，風景優美，離陽翟城又不遠，安靜而且方便，的確是個建書院的好地方。
「仲豫，我知道你不喜仕途，那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做這裏做學問，就像蔡伯喈先生一樣。我這人雖然沒什麼學問，可是我知道吃飽穿暖之後，還是要有點文化的。」
天子微微點頭以示讚許，淺淺的呷了一口茶，又問了一些張角準
張角迎著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劉修擊殺檀石槐，是不是因為練房中術的緣故？」不等盧夫人說話，他抬起手，「你不要說風雪，我看得出來，風雪在房中術上沒幫上什麼忙。」
「大賢良師，我卻覺得事情不能這麼看。劉修殺死檀石槐也不是隨手可得的，他自己就是個高手，身邊還有盧夫人和王道長相助，身邊的將士也都不是泛泛之輩，這些人集合起來本就是難以匹敵的力量，如果換了其他人，能不能擋得住檀石槐都是個問題，更別說殺死他了。檀石槐縱橫草原三十載，他的名頭也不是白來的。」
「呵呵呵……」天子笑得很開心，擺擺手，帶著張角到旁邊坐下，有小黃門來上了茶，天子喝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讓人賜張角一杯。張角連忙謝恩，呷了一口，連贊好茶。
司徒府，一個個掾吏來往穿梭，氣氛緊張，司徒袁隗的案頭堆著一堆剛從汝南送來的驛報，無一例個都是彈劾太守張角的，數量還在不斷的增加。
董卓唉聲嘆氣，又說了兩句，辭別了劉修，趕奔兩郡交界的地方剿匪。
「大賢良師，你快要跨入虎嘯了。」卜已欣喜地叫道。
唐英子很詫異的轉過頭：「咦，你怎麼知道？」
劉修想不想來有這麼一個人，不過既然是荀悅推薦的，想來不會差。「這裏既然委託給仲豫，要請什麼人來教書，只要你看中了就行。至於這位孔明先生，我這次不能和他見面，只好留待下次了，請仲豫代我向他表達歡迎之意。」
山下來了一隊人馬，數百郡兵列陣等候，董卓跳下馬，快步走上台地，一邊抹著汗，一邊遞過劉虞的命令，苦笑道：「將軍，事情終於來了。」
唐英子眼睛一翻，「呃，我只看到他們在談，談什麼，我卻沒聽到。」
張角應了一聲，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坐下，目不轉睛的看著天子做陶藝。天子細長的手指非常靈巧，泥團在他手上不斷地變幻著形狀，很快一隻長頸大腹的陶瓶便在天子的手下成形。
卜已一聽這話，眉頭一皺，沒說什麼，緊跟著上了車，御手一抖馬韁，兩匹駿馬奮首揚蹄，直向洛陽城奔去。到了宮外，早有人候著，把張角引到了宣明偏殿。
「多嘴。」關羽被他說得惱羞成怒，好在他臉本來就紅，倒也看不出什麼。「我替仲康護衛將軍，哪能帶著家屬，萬一有點事，是顧著她還是顧著將軍？」
張角正中下懷，親自上陣，帶著由一百多弟子組成的部曲大砍大殺，把那些烏合之眾殺得落花流水，當場斬殺伍威，然後乘勝
張角一抬手，微笑著點點頭：「不錯，我想這麼做的話，我們大概不會比檀石槐的玄武營差。」
「師妹，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問一問，既然檀石槐是虎嘯，你們是如何擊殺他的。」張角舔了舔嘴唇，壓低了聲音，慢慢說道：「我只是覺得這事有些奇怪，檀石槐一個鮮卑人，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也就罷了，如何能通曉我漢人的道術，而且境界還那麼高。我記得師尊當年也未能進入虎嘯……」
「謝陛下。」張角誠惶誠恐：「陛下在此，哪有臣的位置。」
「各有所長罷了。」劉修笑笑，「蔡先生的確是個通才，不過，要論起政事來，他的文章卻是要比你略遜一籌的，這可能和他太博學也有關係，在這方面不是很精深，文人氣太重。政論嘛，不光要有文采，更重要的是有見地，只是從古人書里拾一些牙慧是不夠的，還要研究實實在在的人情世故，不僅要看到某一個人、某一件事，還要看到貫穿其中的脈絡，這才能寫出切實有用的政論來。」
「有。」張角說道：「這關係到我和劉修還能不能保持這種默契，一起為陛下效力。」
劉修對這塊地方非常滿意，「就在這裏建書院如何？」
唐英子躡手躡腳的趴在窗口，歪著頭，眯起眼睛，透過縫隙向里看去，過了一會兒，她悄悄地退了回來，捏著嗓子對站在柱子後面的郭嘉說道：「他們還在說話，快走，我們告訴長公主去。」
「當然是真的，臣哪敢在陛下面前虛言。」
劉修對荀彧說，潁陰和汝南隔得不遠，汝南人要做土匪，平原上是站不住腳的，入山是最好的選擇之一，要入山就有可能經過潁陰，你趕緊回去，加強戒備，以免被那些人趁火打劫。
張角被她搶白得很尷尬，他垂下頭，沉默了半晌，又抬起頭：「那好，我不問了，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回答我，我馬上就走。」
「是的，還要有陣勢。」張角走到山下，上了馬車，想了想又道：「如果能有指環在手，那就更好不過了。」
十月底，張角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一夥來歷不明的人攻擊了汝南郡獄，把關押在裏面的人全部帶走了，張角帶人追擊，一直追到伏牛山，這夥人竄入山中，不知去向，張角窮追不捨，一直追到潁川界，依然沒有找到那伙人的蹤跡。
關羽和張飛互相看了看，張飛羡慕的搖搖頭：「先生就是有手段，又搞定一個名士。」
劉修求之不得，對荀悅拱拱手道：「潁川書院的事就拜託你了。」
荀悅笑道：「我如何能和蔡伯喈先生相提並論，他可是百年難遇的通才。」
「有什麼蹊巧的？天下事，你不了解得太多了，要不哪來的神仙鬼怪。」盧夫人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大賢良師，你現在不是普通的道人，
正如他開始所估計的那樣，縣令是外來的，掾吏們可是本地的，不管太守府還是各縣的縣寺，都有豪強們的身影，張角的命令還沒送出府，那些豪強們就知道了，一看張角要玩真的，有的人來說情，有的人乾脆就把門一關，誰也別想進，而太守府的那些掾吏也各找借口，就是不肯接受張角的命令去抓捕那些豪強。
張角咬緊了嘴唇，眼中流露出無法抑制的悲傷，他獨自坐了很久，這才慢慢地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山下走去。
陽翟城南有一座小山，曰鈞台，據說夏朝的開國天子啟在這裏卜過筮，現在已經看不出任何遺迹，只看到一大塊平整的坡地，古樹森森，即使是在盛夏也非常清涼。
這其中就包括吳房伍家，伍家是吳房大族，出自楚國名將伍子胥，在汝南也是響噹噹的大族，家族中的伍孚這次隨袁紹出征還立了功，哪裡會把張角放在眼裡。一看張角抓人，家主伍威一面派人向跟隨袁紹出征的伍孚報信，一面帶著家中的部曲殺奔太守府，準備劫獄，先把人搶出來再說。
「什麼名士。」關羽撇撇嘴，一甩鬍子：「這姓荀的一身香氣，像個女人似的，我看不出來哪兒好。」
「不知是哪位高人。」
「將軍客氣了。」
「他們先是談潁川學院的事，後來談朝廷要打擊豪強的事，現在談的是五石散的事。將軍說，服散對身體不好，勸荀文若戒掉。」
長公主正和李氏說話，被唐英子的話逗得笑出聲來：「他們還在談，談什麼？」
「不，入宮請見。」張角眼神慢慢變得兇猛起來，腳步也越來越快，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撮唇長嘯，嘯聲在邙山中飄蕩，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迴音。
「朕已經安排好了，你就放心的做吧。」天子將名冊擱在一邊，兩隻手指拈起茶杯，在唇邊停了片刻，目光掠過茶杯看著張角：「你要把這件事做好，汝南如果做得好，朕才能在其他各州郡推行，如果你做差了……」天子放下茶杯，一聲不吭的看著張角。張角突然打了個激零，連忙拜伏在地：「臣願以死報效陛下，必不授人以柄。」
張角早有準備，一聲令下，那些找借口推脫的掾吏全部被關了起來，剩下的人被裹脅著一起行動，一口氣抓捕了幾個豪強，粗粗的一審，殺的殺，關的關。
郭嘉羞澀的垂下了頭，長公主和李氏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禁笑了。長公主說道：「英子和將軍雖然沒什麼血緣，卻親如兄妹，英子被他寵得有些不像話，失禮之處，還請夫人見諒。」
在有意無意之間，在洛陽的汝南籍官員一個接一個的辭職了，這其中就包括剛在北疆立了功的伍孚。他辭了官，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洛陽。
天子遲疑了一下，太守本來就有掌兵的權利，張角還需要再立一支力量嗎？不過張
天子最後點了頭，給了張角一百部曲的許可權。
張角不能再追，他傳書豫州刺史劉虞，請求潁川太守董卓協助抓捕那股盜賊。劉虞頭都大了，汝南郡亂了套，現在又牽上了潁川郡，他非常反對張角這種做法，但他也知道張角背後有天子的指示，不敢直言反對，只好下令潁川太守董卓驅逐那伙越界的盜賊。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盧夫人打斷了他的話，「你真想知道，你應該去問鮮卑人，我和你一樣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唐英子翻了翻眼睛，走去過摸了摸郭嘉的頭：「看不出你還蠻聰明的嘛，怪不得將軍哥哥喜歡你。」
「陛下所言正是。這些人貪得無厭，這次隨袁紹出征，又多了不少為官之人。如今汝南豪強橫行，宗族、姻親枝蔓甚廣，牽一髮而動全身，是以臣不敢輕舉妄動，要待陛下鈞旨。」
關羽這才發現自己這話有問題，鳳睜一瞪，轉身就走。
天子無聲的笑了笑：「坐吧。等朕做完了這個瓶，再和你說話。」
「這麼說，是嫂嫂比將軍還重要了？」張飛斜著眼睛，嘿嘿奸笑一聲。
「他姓胡名昭，字孔明，高人也談不上，只是性子和我有些相似，不喜歡做官，只想實實在在的做做學問。聞說將軍要建書院，他也願意到書院來幫忙。」
張角盤腿坐在一塊懸空突出的大石之上，看著對面倚樹而立的盧夫人，盧夫人冷著臉，目光落在遠處的蒼茫山影上，像一塊沉默的石頭。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劉修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這兩天他也聽到了汝南發生的事情，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他同樣報以苦笑，「既然那些人越界了，你也不好不理，要不然這窩囊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反正我也看得差不多了，你就不用陪我，去忙你的正事吧。」
張角連忙放下茶杯，從懷裡掏出幾張紙，小黃門接過來，遞給天子。天子翻了翻，嘴角一挑：「人不少啊，怪不得汝南四十余萬戶，占豫州三成，每個上交的賦稅卻不足一成，原來都被這些人吃了。」
「既然大家都滿意，那剩下來的事就請文若和董府君去交涉了，稍後我會將相關款項拿給你。」劉修想了想，又說道：「對了，窗戶可以裝上琉璃，晉陽學堂用了這種窗戶，效果非常好，白天屋裡可以不用點燈。」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劉修順嘴說了一句官方辭令，他純屬開個玩笑，不過荀悅聽了卻非常感動，這話雖然俚俗，但裏面的道理卻非常難得，更重要的是劉修可不是嘴上說說，他是真捨得花錢的。
天子卷著袖子，正叉著腿坐在轉盤前做陶藝，兩隻手上全是泥漿，臉上都濺了些泥點。聽到張角的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張角拜伏在地，大聲唱名。
「大賢良師，我們先回驛館？」大約三十多歲的卜已見張角臉色不對，小聲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