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黃巾亂
第三百五十章 亦友亦敵
「指教不敢當。」劉修眉梢一挑，聽這意思，這廝還想帶兵征戰？「使君想領多少人馬？」
都是那些世家惹的禍，他們堵住了我的升遷之路，逼反了張角，還讓天子成了一個空有其名的天子。
「師妹，你這是什麼話？」禇燕沉下了臉，厲聲斥道：「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你天天背誦這些話，怎麼還執迷不悟？再說了，大賢良師願意這麼做嗎？他不是沒有試過溫和的辦法，可是有什麼用，你也看到了結果，他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為了天下太平，為了能建立一個沒有戰爭，沒有殺戮，沒有流民，沒有饑饉的太平盛世，死人在所難免。」
「震使去唐述山收服那些羽人來助陣。」禇燕平靜地說道：「我們已經接到法旨，馬上就要趕去和他會合。」
「你？」伏完很詫異，「涼州的事還沒完，你能回得去？」
左昌走了，閻忠走了進來，對劉修說了幾個人名，然後輕蔑的一笑：「蛇鼠一窩，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左昌五十多歲，身體胖得像個肉滾滾的球，他挪到劉修面前，呼哧呼哧的直喘氣，一滴滴油汗從臉上滑落。
「大將軍幾部？」伏完翻了翻眼睛：「百官之中，大將軍最貴，不過五部，那是諸侯之禮。七者，王侯所用，你建七營，當然是王侯之禮。」伏完一說起這個就滔滔不絕，要不是真的累了，估計能給劉修好好上一課的。
那一剎那，董卓差點落下淚來。在感激天子的寬容的同時，他也感到了天子的無能為力。
藍蘭點了點頭。
「劉修也懂一些道術。」禇燕見鍾滇眼神閃爍，顯然並不相信她的話，又接著解釋道：「天狼不辨真假，被劉修騙住了。邊章、李文侯則是因為你們中了劉修的調虎離山之計，被劉修趁虛而入，這才無路可走，只能投降。只要你們圍住了劉修，他們自然會重新依附於你。」
「你不要追了，逼得緊了，他會殺了你的母親。」藍蘭勸解道，「他現在不是單獨的羌何種，他是衛將軍手下的將領，他不會怕你的。」
伏完愕然，懊悔不及。「三五年啊，這麼久？」
「好了好了，這件事楊彪給你說圓了，天子也允了，漢七營也好，羌七營也罷，詔書都准了。陛下還說了，你好好乾，到時候讓你落籍，封個王也不是不可能。」
禇燕搖了搖頭：「不可能。」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過，纏住劉修三五年，讓他脫不了身，應該不成問題。」
這些人都該死！
「不好。」伏完連連咂嘴，唉聲嘆氣：「驃騎將軍統領大軍，指揮失措，應變不當，張角所部已經連成一片，鉅鹿、汝南、南陽互相呼應，聲勢越來越大。他們在青徐一帶打擊豪強，攻佔莊園，分了土地和財物，流民群起響應。我從洛陽出發的時候，剛剛收到消息，潁川太守董卓在進攻南陽張曼成的途中，被人伏擊了，大敗而歸。
鍾滇眯著眼睛，看著衣袂飄飄，有如凌波仙子一般的禇燕和藍蘭，既有些敬畏，又有些貪婪。按在大腿上的手指捏了捏，聲音有些不自然：「回去？那我族中的損失怎麼辦？」
藍蘭嘴角一挑，將信將疑。禇燕說劉修的道術可能超過她們的師傅張鳴，這點她非常懷疑，她侍奉劉修的時候，劉修還是個門外漢，空有一身上好的資質，卻對道術嗤之以鼻，只學了些入門的吐納術而已，就算他後來學會了墨子五行術，短短的幾年時間，怎麼可能超過修道已經十多年的師傅。不過，禇燕是幾個同門之中最優秀的，她不會信口開河。
藍蘭掩飾的笑了一聲：「沒有，我只是覺得……原本便是為了天下蒼生，現在卻要造成如此大的殺戮，似乎有背我們的初衷。」
「你說，那天在允吾城外，他發現你沒有？」
劉修不問了，他已經知道了天子的意思。
「我知道，他阿母可是連聘禮都下了，一匹襄邑錦呢。」禇燕掩著嘴唇，輕聲笑了起來，臉上飛起一抹紅霞。藍蘭睕了她一眼，想起當初劉修阿母對她的熱情，也不禁笑了。兩人說笑了一陣，禇燕收起了笑容：「大賢良師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劉修，上次汝南本來一切順利，可是因為聖姑的事情，劉修一怒之下踏平了洛陽治，把大賢良師逼到了絕路上，為了向那個天子表忠心，只得提前發動對袁家的攻擊，以至於功敗垂成。」
藍蘭沒有吭聲，卻連連點頭附和。如果劉修能和大賢良師聯手，那天下的確無人可敵，只是劉修一向不肯向大賢良師低頭，大賢良師能收服他嗎？
……
山坡之上，禇燕和藍蘭並肩而立，看著緩緩東去的羌人，嘴角露出輕蔑的笑。
他很驍勇，可是在潁川這片名士多如狗的土地上，他是個孤家寡人，連找幾個掾吏都找不到，更得不到那些世家的支持。一被黃巾包圍，那些郡兵就一鬨而散，只剩下他和從涼州起就追隨他的部將，連弟弟董旻都受了重傷。
「我寫的奏疏不合要求嗎？」劉修故意問道。
藍蘭眉頭輕輕一顫，想起鍾滇剛才貪婪的目光，渾身忽然一陣發寒，好象被一條毒蛇盯住了一樣。她明白了禇燕的話，不惜一切代價，這裏面當然也包括她們兩個，就像那些被送入皇宮，送入宦官府中的姊妹們一樣。
「你啊，你就騙我這沒用的人吧。」伏完很無語，扶著酸痛的腰坐了下來：「你建幾個營不好，非要七營？袁隗在天子面前說，你這是王者之禮。」
「涼州刺史左昌，拜見衛將軍。」左昌很困難的行了大
「你去見見他。」禇燕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你向他表達一下大賢良師的善意，如果他能以天下蒼生為己任，願意與大賢良師合作，那自然最好。」
「衛將軍，叫得蠻親熱啊。」鍾滇敏感的察覺到了藍蘭稱呼中的不同，斜著眼睛瞪著她們：「你們不會是和劉修一起合謀我吧？」
劉修沉默片刻：「陛下可有召我回去的打算？」
藍蘭咬著嘴唇不吭聲，半天才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禇燕看了她一眼，又有些不忍，走了過來，輕輕的摟著她的肩：「師妹，入道無家，這是當初我們立下的誓言，如今大業成功在即，你怎麼反倒猶豫起來？劉修如果真是個明事理的，他就不會拒絕我們的善意，如果他不肯，那遲早要和我們對陣，難道你連這一點都看不清？」
「德然，涼州的事，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你放心，他會全力支持你的。」
藍蘭想起剛才自己的失口，臉紅了一下，又反駁道：「飛燕，你誤會了，我和衛將軍之間清清白白，什麼關係也沒有。」
劉修冷笑一聲，心道你要是想帶兵，那我倒是求之不得。這廝看來還有點自知之明，不過也未必就是好事，他大概是看中了籌集軍糧的肥缺，這才故意提醒自己吧。也好，就讓你去嘗嘗涼州人的生猛。
「有，要不然天狼不會這麼容易就束手就縛。」禇燕語氣堅定地說道：「除非大賢良師親自出手，要想刺殺劉修，基本上不可能的，不僅如此，還有可能激起劉修的反擊。」
「你說得對，是我道心不堅。」藍蘭低下了頭，窘迫地說道。
「這麼說，我們倒是高看這貨了。」劉修不想再理他，起身出去迎接伏完。伏完是天子使者，又是長公主的姊夫，這可不能怠慢了。
鍾滇惱怒不已，一個月的追逐已經讓他快崩潰了。留在榆谷的老弱和財物被搶劫一空，帶不走的也破壞得一塌糊塗。結果他帶著三四萬大軍追擊了一個月，卻根本抓不住天狼，好幾次已經看到了天狼的蹤跡，就是抓不住他。
「這什麼話，怎麼七營就是王者之禮了，這是袁隗誣陷我嘛。」
「左使君遠來辛苦了。」劉修擺擺手，算是還了禮。「使君到涼州，我身上的擔子便輕了許多，別的也不多說了，就請使君儘快赴任吧。羌人鬧得太凶，我實在沒多少時間去兼著刺史府的事。」
鍾滇撇了撇嘴，將信將疑。張鳴曾經向他保證過邊章是可信的，結果邊章投降了，張鳴還保證過天狼是不會叛變的，結果天狼不僅投降了劉修，反過來還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得他血肉模糊。
禇燕擰起眉毛，有些擔心地看著藍蘭，思索片刻，又嘆惜了一聲，拍拍她的肩膀，關切地說道：「阿蘭，你小心些。如果實在做不了，也不要勉強。」
劉修不熱情，也
「能。」禇燕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遲疑：「大賢良師在山東起事，大軍百萬，朝廷根本不可能再抽出兵力來涼州。劉修手中只有他的親衛營和并州軍，另外再加上一些涼州的漢人和羌人。你如果能籠絡住羌人，不要互相攻擊，兵力優勢至少在兩倍以上，有兩倍的優勢兵力，又是在你們自己的地盤上作戰，你還不能打敗他？就算退一萬步，你還可以退入群山，他又能奈你何？這種有勝無敗的仗，你不會不敢打吧？」
洛陽，夕陽亭，董卓最後看了一眼洛陽城，掉轉馬頭，輕磕馬腹，向前奔去，腦海里回想著天子惋惜地嘆息聲，既有失落，又有幾分溫暖。潁川一戰，他被十倍於己的黃巾包圍，苦戰突圍，僥倖撿了一條性命，卻把潁川太守丟了。原本以為做過了潁川太守，再立些功勞，就可以遷為河南尹，甚至進入朝堂，沒想到黃巾一起，他就被打回了原形。
「大賢良師真正擔心的，是劉修。」禇燕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劉修能用兵，又精通道術，雖然他總說道術是騙術，可實際上他自己的道術也非常精深，如今只怕已經在師傅等人之上，只在大賢良師之下。」
「你不知道嗎？」禇燕轉過身，抱著胸，倚在一塊大青石上，似笑非笑的看著藍蘭：「現在大賢良師不擔心任何人，唯獨擔心你的那位衛將軍。」
「飛燕，他能打敗劉修嗎？」
「既然如此，那糧草之事就拜託使君了。」劉修一擺手，龐德拿過幾張紙，往左昌面前一推：「這是我需要的糧草，請使君在一個月內交到我的營中，免得耽誤了平亂事宜。」
「你多慮了。」禇燕面不改色，「劉修最近名頭很響，我們經常在洛陽行走，當然不能露出破綻。要是我們和他合謀，又何必來幫你？」
「你難道不知道該怎麼做？」禇燕嘴角一挑，直視著藍蘭：「有機會，那就殺了他，就算沒機會，也讓他百口難辯。」
「你已經追了一個月，追上沒有？」禇燕看著莽莽群山，「你在山裡生活了十幾年，難道不知道在山裡找人是多難？天狼也是羌人，他對地形的熟悉不亞於你，更何況他的部下全是精壯，不比你帶著老弱，他為什麼一直在你前面，你真以為他是跑不掉？他是故意拖住你，好讓劉修的主力擊潰你留在金城的那些人馬。」
禇燕點了點頭：「如果能，那我太平道的大業可成，天下太平可致。」
「涼州亂了四十年，這一次的羌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你說要多久？」劉修端起酒杯，似笑非
劉修也笑了，他不怕左昌是個惡人，是惡人就有辦法整治。他怕的是左昌是個個人品德上沒有瑕疵的君子，對這樣人的下手，他有心理障礙。不管怎麼說，對於真正的君子，他還是尊重的。
鍾滇落出失望之色，卻沒敢說什麼。禇燕和藍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拔地而起，在陡峭的山坡上縱躍如飛，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鍾滇看得張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遺憾的嘆了口氣，轉身對手下的將領吼道：「去金城，找劉修算帳。」
「你們這也太敏感了。」劉修聳聳肩：「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
劉修想起了那個劉向的事，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一直想就這個事問問老爹，可是自從并州見過一面之後，老爹大概有兩年時間沒和他接觸了。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危險。他倒是想問問伏完，可是又怕露出破綻。
藍蘭眼光一閃：「大賢良師想收服他？」
「我有什麼不敢的。」鍾滇被激怒了，用力地揮了揮馬鞭，「我這就回師金城，和劉修決一死戰。只是……王國那邊……」
「山東如何了？」劉修按住自己的不安，問起了黃巾的事情。
鍾滇轉了轉眼睛：「我如果回去，又將如何對付劉修？」
左昌笑了，兩隻肉泡眼笑成了兩條線，他連連搖頭：「將軍說笑了，下官哪懂什麼打仗，下官只能為將軍籌措糧草，做做查漏補闕之事。征戰嘛，當然還是由將軍這樣的名將來。」
「對。」禇燕抬起頭，直視著藍蘭：「不惜一切代價。」
「大賢良師在朝廷做了幾年官，對朝廷早已失望，深知大漢沉痾已深，非針石所能治，要想天下太平，只有興兵一條路。可是我們有百萬流民，卻無可用之將。他本想藉著剷除豪強之際訓練出一支精兵來，可是事出意料，剛剛見點成效便夭折了。這次起事，他不擔心那些世家豪門，那些人只會說話話，做不得實事，真正能帶兵打仗的寥寥數人而已。而這些人也不是什麼問題，只要派一兩個刺客，就可以解決。」
「我要去一下武都，讓六月驚雷攻打散關。」禇燕笑笑，「你能行嗎？如果你能行，那我就去見劉修。」
鍾滇的眼睛亮了起來，摩沙著下巴，眼睛偷偷地在禇燕和藍蘭的身上瞄來瞄去：「我能擊敗他嗎？」
「伏兄，辛苦你了。」接完了詔書，劉修笑嘻嘻的對伏完說，「你是準備留在這裏，還是回長安？」
洛陽，我會回來的，一定！
「應該沒有吧。」藍蘭不太敢確定地說道：「畢竟幾年沒見了，我當時又是男子打扮。」
「將軍勞苦功高，陛下也是知道的。」左昌諂媚地笑道：「可是既然忝任涼州刺史，這平羌亂也就責無旁貸，到時候還要請將軍多多指教。」
左昌掃了一眼，折起來揣到懷裡，連連點頭，又拜了兩拜，起身走了。涼州刺
「他有這麼高明？」
伏完風塵僕僕，他雖然沒有左昌那麼胖，但是這一路奔波也把他累得不輕。上次去并州，他已經覺得難以忍受，所以婉拒了天子讓他跟著劉修來涼州的任命，沒想到到底沒逃掉。
「就是為了纏住劉修？」藍蘭有些驚訝，他們師徒數人來到西涼，奔波于各郡和羌人部落，用盡了手段，掀起這場聲勢大的反叛，就是為了纏住劉修三五年？
「震使何在？」鍾滇問道，這次張鳴沒來，只是兩個弟子露面，他非常好奇張鳴去哪兒了。
禇燕看著她，只是笑，不說話。
……
「當然了，大賢良師不是怕他，只是覺得可惜。」禇燕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又接著說道：「大賢良師是覺得可惜。滿朝文武之中，像他這樣能為庶民著想，又有一定能力的絕無僅有，大賢良師不想過早的與他為敵。」
鍾滇不以為然，不過現在就是讓他再追天狼，他也追不上，不如藉著這個由頭退兵，按禇燕所說的辦法回頭攻擊劉修，也許有一線生機，要不然的話，馬上就要到四月了，再不抓緊時間種麥，今天可就沒有收成，幾十萬部眾吃什麼就成了問題。
「并州軍已經在北地呆了半個月，他們一直在等待攻擊的機會。這個機會就是劉修擊敗金城的羌人，堵住他們的退路。你把精銳全部用來追天狼，誰來接應那些部眾突圍？」禇燕不緊不慢地說道：「天狼是劉修的部下，你們去攻擊劉修，有足夠的兵力優勢，天狼不可能不去支援，到時候就是他們找你，而不是你找他們。擊敗了劉修，整個涼州都是你的，又何愁被天狼劫去的資財。就算有些損失，只要你擊敗劉修，完成了策應大賢良師的任務，到時候大賢良師的賞賜又豈止這是些錢物可以衡量的。」
「我……我只是覺得，他與眾不同。」藍蘭輕聲嘆息，在對面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抱著劍，微微地眯起眼睛，茫然地看著遠處的群山。「我奉師傅之命，侍奉了他大半年，他雖然經常開一些玩笑，可是從來沒把我當成一個侍婢看待。」
天子知道他的無奈，可是天子也無奈，戰敗了，就要受懲罰，天子免了他的潁川太守，卻又安慰他說，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你是個人才，朕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他已經知道天狼在戲弄他，但讓他就這麼撤回去，他也咽不下這口氣，他的母親還在天狼手裡呢。
「我想回洛陽，可是我能回去嗎？」伏完苦笑一聲：「陛下讓我來佐你的文墨，我當然要跟隨你左右了？」
「如果不願意呢？」藍蘭的聲音忽然有些緊張起來。
藍蘭臉色有些發白：「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所以這次無論如何要把劉修拖在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