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九章 毫釐之失

在審配的鼓舞下，袁軍將士在承受著騎兵的衝鋒時，鍥而不捨的向審配靠攏，在他的前後組織起越來越厚實的防線。不過他們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五千將士，在短短的小半個時辰內就被曹仁的騎兵屠殺大半，只剩下圍繞在審配身邊不到兩千人的殘部，而且大多帶傷。

「殺！」一個長矛手突然躍起，雙手握緊長矛，狠狠的捅向了戰馬。長矛刺入戰馬的胸口，他也被戰馬的衝力撞著倒飛起來，雙手被矛柄颳得鮮血淋漓，他慘叫著，踉蹌著連退幾步，馬上的騎士手臂一揮，一刀劈開了他的臉，緊接著戰馬一個前跌，摔倒在地。騎士落馬，還沒等他站起身，幾個袁軍士卒一擁而上，刀矛齊下，將他殺死。

將士們在戰鼓聲中迅速地移動著，後面的衝上去，填補著前面陣勢的空缺，靠得太遠的，整體移動，力爭把隊形組織得嚴密一些。

就在他們調整的時候，曹仁的騎兵前鋒殺到，數十名騎士沖在最前面，像一枝利箭殺了過來。

看著眼前雜亂的小陣，審配也是無奈，曹仁突然發動了攻擊，他根本來不及跑到文丑準備好的陣地去，如果這樣跑下去，他只能被曹仁屠殺，現在的陣勢雖然作用不大，總比一點準備也沒有好。

曹仁猶豫不決。

遠處，審配詫異地抬起了頭，他感覺到了那份從遠處傳來的震顫，也感覺到了上萬精騎賓士時散發出的威勢和殺氣。他看了看身邊的菏澤，水面上蕩漾著不祥的波紋。

狂奔的騎士像潮水般湧入袁軍散亂的陣型中，肆意殺戮。

審配心如刀絞，他本來以為曹仁會再猶豫一陣子，摸摸情況再決定是否行動，沒想到曹仁一旦發動就勢若雷霆，根本不給他考慮的機會。這一次衝鋒過後，不知道這五千士卒還能活下來幾個。

親衛們不敢怠慢，他們奮不顧身的擋在審配的前面，用盾牌和長矛組織起一道防線，保護著審配的性命。他們都是審配的族人或者附從，審配如果死了，他們所有的利益都將化為烏有。作為親衛，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審配的性命，不惜一切代價。

「喏。」將士們轟然應諾，一直保持著克制的戰馬開始奔跑，雜亂的馬蹄聲漸漸的匯成一道悶雷，大地開始震顫，三千前鋒漸漸化作一道洪流，奔騰而去。

只是可惜，這裏的好多人都無法活著回冀州了。審配心中悲涼，舉刀長嘯：「密集陣型！」

慈不掌兵，這話一點沒錯，不僅要對敵人狠，更要對自己人狠。審配咬牙支撐著，無視眼前迅速向他接近的曹軍騎士，指揮著後面的步卒逼上去，用密集陣勢延滯曹軍的衝鋒速度。他不可能指望靠這些步卒擋住曹仁，但是他希望能盡量延緩一帶曹仁的步伐，因為文丑還需要準備的時間。

翻飛的馬蹄踢起一陣煙塵，戰馬如風，殺入鬆散的陣中，環刀一閃，一名袁軍士卒的胸甲被臂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了肩胛骨，鮮血從傷口中激射出來。

親衛們擁著他飛奔而去，正在遠處待命的步卒看到他們開始奔跑，連忙轉過身開始飛奔。他們也感覺到了地面的震動，有經驗的老兵知道，這是騎兵衝鋒的徵兆，三五里路對騎兵來說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果他們不能在騎兵到來之前進入準備好的埋伏圈，他們將遭受滅頂之災。

不過曹仁也清楚，菏澤再往東，就是水道縱橫之處，沼澤地不少，並不適合騎兵賓士，更重要的是，袁紹就在南面不遠，他不清楚能不能在袁紹趕到之前擊破審配。如果被纏住，那可就麻煩了。這一萬精騎是曹操最看重的看家力量，可不能毀在他的手裡。

曹仁勒住了馬韁，看著遠處審配影影綽綽的戰旗，伸手摘下頭盔，抹了一把汗水，暗自咒罵了一聲。他既是咒罵這炎熱的天氣，也是咒罵遠處的審配。審配太狠毒了，派人到處放火，連他的老家譙沛也沒放過，一把火把一大片稻田燒得精光。他的部下中有一半是譙沛人，恨不得抓住審配食其肉，寢其皮。

「向我靠攏，密集布陣！」審配搶過大旗，用力搖動，聲嘶力竭的嘶吼道。傳令兵將戰鼓敲得急如暴雨。無數袁軍在向審配靠攏的時候，越來越多的曹軍騎士也發現了審配這個罪魁禍首，他們縱馬衝擊，箭如雨下。

曹仁的突然發動有些出乎審配的預料，留給他們的時候並不多。審配知道這時候不能有任何遲疑，否則結果將讓他後悔一輩子，甚至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終究是個毛孩子。」審配冷笑一聲，走下土丘，跳上戰馬，大聲叫道：「走！走！」

「校尉，追上去吧，我們一定能砍下審配的首級的。」

五千押后的步卒開始飛奔，審配有戰馬，他漸漸的衝到了前面，後面的士卒見狀，一個個開始驚慌起來，兩條腿再快，也快不過四條腿。他們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看向審配後背的目光中充滿了羡慕和妒嫉。

笑聲中，一滴晶瑩的雨滴從半空中落下，正砸在他油膩膩的臉上，砸得他臉皮生疼。不過審配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反而萬分快意。他舉起雙臂，張開雙手，迎接著從天而降的雨滴，放聲大笑。

那些袁軍士卒沒來得及歡呼，又是兩匹戰馬飛馳而過，環刀飛舞，將他們劈得皮開肉綻，東倒西歪。

步卒對騎兵，果然沒什麼勝算。審配看著遠處慢慢成形的騎兵隊列，他仰天長嘆。嘆息剛剛出口，他的眼睛突然直了，看著忽然間風雲變色的萬里藍天，愣了片刻，啞著嗓子笑了起來。

這些親衛都是審配的私有力量，裝備最好，戰鬥素質也最強，執行命令最徹底，從審配下馬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自己將面臨什麼困境。五千步卒要想正面硬抗一萬精騎，這根本沒有一點勝利的可能，但是他們沒有任何遲疑，緊跟著審配就下了馬，以最快的速度組織起了防禦陣勢。

「就是，校尉，審配那賊子太狠毒了，燒了那麼多田，要是鄉親們知道我們放跑了他，將來如何見人？」

「射！」弓弩手一聲怒喝，鬆開了手中的弓弦。羽箭呼嘯而去。騎兵們伏在戰馬的背上，舉起了手中的盾牌。他們戰鬥經驗豐富，一看就知道袁軍的陣勢不夠嚴整，弓箭齊射的威力很小，他們根本不想浪費時間射擊，抓住這個機會就沖了進去。

他苦笑一聲，不用猜也能想到這些騎兵為什麼殺意這麼濃，他燒了他們的希望，他們當然也要殺他來泄恨。只可惜，他安排了幾天的陷阱沒能用上，只是毫釐之失，他就被曹仁緊緊地咬住了。

審配氣喘如牛，無力地垂下了手臂，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遠處正在重新集結的騎兵，心如死灰。他知道，儘管他身邊的戰陣很嚴密，但是要想逃過這一劫，那是希望渺茫。文丑的戰陣還在五里之外，如果沒有人支援，僅憑這兩千殘部，根本不可能轉移到那裡去。結陣而斗，還能苟延殘喘片刻，一旦陣勢鬆動，曹仁將再次殺入，徹底擊垮他們。

「嗖嗖嗖！」箭如雨下，射在盾牌上像炒豆一般亂響，不少箭射入盾牌之間的空隙，中箭的將士發出一聲聲悶哼，不時有人被射中要害倒下去，可是他們誰也不肯退，誰也不敢退，審配就在他們身後，他們必須保證在他們死去之前，審配還活著。

熱騰騰的鮮血一下子震懾住了所有人，大家雖然有些不明白，可平時的訓練還是發揮出了作用，他們停住腳步，和身邊的夥伴一起布陣。匆促之間，他們不可能布成嚴密的陣勢，只能三五成群，用長矛、長戟和弓箭布成小陣。

緊跟在他身後的親衛們立刻翻身下馬，拔出環刀，做好了監斬的準備，傳令兵敲響了戰鼓，將停止前進，就地準備戰鬥的命令傳了出去。正在狂奔的步卒們雖然聽到了戰鼓聲，卻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前面的幾個沒收住腳，一下子衝過了審配划的線，被親衛們手起刀斷，斬于陣前。

曹仁閉上了眼睛，仰起臉，沉默了片刻，一咬牙，怒吼一聲：「殺上去！」

將士們七嘴八舌的叫著，氣憤填膺。庄稼人辛苦一年，不就是圖個收穫嘛，現在好，所以的希望都被審配一把火燒光了，接下來怎麼過啊。

審配帶兵多年，深知戰場形勢瞬間萬變的道理，他也多次利用快速行動打亂對方的部署來謀求勝利，可是這一次，他失手了。一點小小的失誤，就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向我靠攏——」審配奮力搖動戰旗，聲音已經嘶啞，雙臂也已經酸痛無比，可是他不敢放棄，他竭盡全力的振奮著士氣，儘可能的多爭取一點時間。

「校尉，再不追，審配就跑啦。」

審配向前奔出兩百步，突然勒住了戰馬，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騰空虛踏幾步，強行扭過了身子，戰馬還沒有站穩，審配就翻身跳下馬，拔出腰間的環刀，在地上劃了一道線，大聲喝道：「就地布陣，準備戰鬥，敢退過此線者，斬！」

善水者，溺於水，善兵者，死於兵，古人誠不我欺。他擅於用奇兵，這一次卻死在了更奇的曹仁手中。年紀輕輕的，居然有這樣的能力，果然不錯。

騎兵呼嘯而去，留下一地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