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奪路而逃

審配看了一眼那個甲士，點點頭：「子俊費心。」

于禁不敢怠慢，立刻叫過傳令兵，嚴肅的吩咐道：「立刻彙報程將軍，敵軍主力即將發動攻擊，請他即刻安排支援。」

文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他們身邊的全是從家裡帶出來的親信，沒有生面孔，他這才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先生，少說兩句吧，小心禍從口出。」

「沒什麼，既然帶兵征戰，死在沙場上，也是理所當然。」審配慢吞吞的說道，每一句話似乎都在消耗著他最後的體力，眼神也有些散亂。「我真是後悔啊……」

文丑最後一個登上了小船，小船撐離了岸，順流而下。走了十幾里路，在離大營還有三四里地的地方上了岸，隱藏在北岸的一個蘆葦叢中，靜靜的等候著。

文丑看著審配的臉色，猶豫了一會，咬咬牙：「就依先生。請先生回中軍主持，我來率軍破陣。」

文丑大吃一驚：「先生，這可是違抗主公的軍令啊。」

接到于禁傳回來的消息，程昱正在吃早飯，他愣了一下：「這麼快？」他非常了解于禁的性格，知道他不會毫無根據的做出這樣的判斷。不過一般來說，渡河作戰都會在搭建浮橋上花費較長的時間，在浮橋搭建起來之前，部分先遣隊渡河建立阻擊陣地是可能的，但是主力卻不可能這麼做，他們只能等浮橋建起來再過河。

文丑仰頭看天，面容悲凄，無言以對。審配的話里包含了兩層意思，一是能不能逃回去，二是將來死了，還有沒有顏面去見先人。實際上這個問題只是一個問題，那就是袁紹還有沒有勝利的機會。

「我們是扮作送馬草的民伕混過來的。」那人笑道：「田大人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傳，曹軍居然一點也不懷疑，還催我們快一點呢，說是曹仁虎豹騎的馬草快用完了。」

于禁皺了皺眉，他也做過前鋒，逢山開道，遇水搭橋，這些都是家常便飯，他一眼就看出了袁軍搭浮橋的手段很有效，比他們常用的辦法有了很大的改進。依他們這種辦法，搭建浮橋的速度將超過他的估計，換句話說，對方的攻擊也將比他們想像的要來得更快。

天剛麻麻亮，文丑就已經準備妥當，他穿好了盔甲，帶著二十個甲士來到審配面前，左手挾著頭盔，右手撫胸：「先生，我馬上就要開始出發了。」

「準備好了嗎？」文丑翻身下馬，低聲問道。

審配說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文丑的眼圈紅了，他將審配的手握在手中，用力地點點頭：「先生，你放心吧，我一定不讓你失望。」

審配一動不動，凝視著對面，眯起了眼睛，沉默不語。過了很久，他忽然站起身來，「子俊，準備出擊吧。」

文丑一揮手，親衛營飛快地從他身邊經過，登上了船，伏在船艙里，然後在他們身上再堆上草，依舊偽裝成草堆的樣子。三百多人分在幾十艘小船上，壓得船舷都快浸到了水。虧得濟水浪小，否則很有可能傾覆。

「這二十個甲士，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我把他留給先生，萬一事有不諧，請先生相信他們，跟著他們離開。」文丑手一揮，一個身體粗壯的甲士站了出來，向審配躬身行禮。文丑道：「先生，這是我的族弟文鳩，武技還說得過去。我走之後，就由他來保護先生。」

文丑臉色難看，審配說的道理他也清楚，從接到許攸的消息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八天，審配用非常手段籌集來的軍糧也快耗盡了，而有了這七八天的時間，劉修卻能從荊州調集來大量的軍糧進行補充，南陽、潁川兩郡落入劉修的手中已經兩年多，恢復得很不錯，離戰場又近，短時間內提供幾萬大軍的糧食根本不成問題。如果袁紹當時就和劉修決戰，也許還有點機會，可是現在，這點機會已經在等待中消耗殆盡。

……

審配站在濟水南岸，看著北岸連綿數里的營寨，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細密的冷汗從他青筋突兀的額頭上沁出來，浸濕了他的戰袍。他覺得頭暈眼花，天旋地轉，兩條腿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的向後退了兩步。文丑見了，連忙上前扶住，關切地問道：「先生，你病體初愈，不要太累著了，休息一會兒吧。」

「校尉。」文丑剛剛停下，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就從蘆葦叢中鑽了出來，輕聲叫道。

前軍所有的將士一直沒有放鬆，僅僅半天，文丑就做好了進攻的準備。傍晚，他得到了田豐的回復，田豐比他們還著急，質問審配，你還在等什麼，為什麼不抓緊時間攻破曹操的阻擊，難道打通糧道之後再和許攸一起夾擊劉修不是更穩妥嗎？

程昱想了想，決定親自去看一看。他出營，帶上親衛營，向河邊的阻擊陣地走去。遠遠的，他就聽到了河對岸的戰鼓聲。他皺了皺眉，一踢馬腹，戰馬輕快地跑了起來，很快來到河邊。

于禁中等身體，面容冷峻，聽了程昱的命令，二話不說，轉身走了。時間不長，他帶著自己部下的一千人出了營，臨河列陣，正對著袁軍大營。他到達的時候，袁軍已經出了大營，正在河邊準備，搭建浮橋的材料和工具在河岸邊堆了一地，無數工匠正在忙碌著。他們將木板連接在一起，一節節的往河裡推，泅水的士卒可以藏在木板下躲避箭枝的攻擊，在上遊方向，還有一隊士卒拽著幾根粗大的繩索，以免浮橋被水沖得偏離了方向。

審配的肩膀不住地顫抖著，似乎承受不住身上鐵甲的重量。文丑皺了皺眉。「先生，你還是先把鐵甲脫了吧，待到戰時再穿也不遲。這個天氣……」

「要加緊，卻也不能倉促。」田豐的臉色越來越白，他拉著文丑的手，手心濕漉漉的，全是冷汗。「子俊，先派人給田豐送個信，沒有他的配合，我們很難衝出去。子俊，你是個難得的將才，好好打一仗，打敗曹操，讓世人看看你的才能，不要埋沒了自己。」

他叫來了副將於禁。「在河邊列陣，不讓袁軍一人一馬渡河。」

程昱很早就起來了，他接到了斥候送來的消息，對岸的袁軍有異動，很可能會發動攻擊。程昱雖然還沒接到相關的信息，但他知道袁紹要突圍是遲早的事情，他早就做好了阻擊的準備。

文丑一面安排人和田豐聯繫，一面整頓軍隊，做好突圍的準備。審配病了，他要擔起前軍主將的責任。雖說眼下還沒有接到袁紹要求他們突圍的命令，但是他相信審配，相信審配的判斷，不管許攸是勝是負，在這裏坐等都是一個很危險的決定。審配寧願違抗袁紹的命令也要為大軍奪一條生路，另一方面，審配要給他一個展現自己的機會，他豈能放過。

文丑沒有吭聲。眼前這個人他太熟悉了，田豐的本事他也一向欽佩，能安排人通過曹操的防區，他一點也不懷疑。

面對田豐的質問，審配無法回答。雖然都是冀州人，但是他和田豐之間的關係遠沒有和文丑之間親密。田豐又是個性情剛直的人，一旦和袁紹爭執起來，很可能將他今天的抱怨全部捅出去。因此他保持了沉默，只是要求文丑天一亮就發起進攻。

「不，我這是在救他。」審配打斷了文丑的話，臉色有些發青。「就算許攸解了平輿之圍，他們也無法打敗劉修。劉修有荊州、揚州為後盾，我們呢？我們什麼也沒有，兗州的人心已經被我一把火燒光了，能搶的也搶完了，我們再也不可能籌集到一粒糧食。如果不能在斷糧之前擊破曹操的陣地，和田豐會合在一起，我們就死定了。」

程昱眉頭緊蹙，沒有說話，遲疑了片刻后，他讓人立刻把這裏的消息報給在他身後的曹仁和定陶的曹操。他相信于禁的判斷沒錯，但他想到的卻不僅僅如此，只怕袁軍要發起最後的攻擊了，這裏只是一個點，而不是全部。他只看到了審配的戰旗，卻沒有看到文丑的戰旗，那文丑在哪裡？袁紹的主力又在哪裡？

這個問題不用回答，審配有答案，文丑也知道他有答案，只是這個答案不是他們想要的，所以不甘心，所以不願意接受。

于禁迎了上來，看著對岸正在忙碌的袁軍，擔心地說道：「將軍，我覺得今天這仗可能比較難打，一旦攻擊開始，只怕會勢若雷霆。我們這裏只有五千人，恐怕換……」

審配坐在胡床上，接過文丑遞過來的水，抿了一口，喘了兩口氣，失神的目光盯著北方的天空，過了好一會兒，他喃喃問道：「子俊，我們還能回到家鄉，埋骨在祖墳之中嗎？」

「小心些。」審配休息了一夜，臉色好了些。

文丑再行一禮，轉身離開。出了中軍大帳，他跳上戰馬，帶著自己的親衛出了大營，向西賓士了二十多里，在一個蘆葦茂密的水泊前停了下來。

「準備好了。」那人走上來，和文丑交談了幾句，引著文丑向蘆葦深處走去。蘆葦已經被砍去不少，留出一個狹窄的通道，沿著通道走了百十步，面前出現了幾十艘小船。每艘船都裝滿了草。有一些百姓打扮的人正在將草往河裡扔。

「子俊，努力啊……」審配筋疲力盡，無力的閉上了眼睛，只剩下乾瘦的胸膛還在劇烈的起伏著。文丑抹抹眼淚，輕聲吩咐道：「來人，送先生回中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