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 我不做霍光

「他啊，小聰明是有的，只是離一個合格的天子還有一段距離。」太后瞟了一眼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小天子，淡淡地笑道：「我是個婦人，能有什麼見識。先帝英年早逝，雖有盧公教導，可惜盧公事務繁忙，一時不得空。這段時間隨將軍左右，我的確看到了他有一些長進，將軍一走，我擔心他又會故態復萌，不知天高地厚。」

劉修揮揮手：「我請諸位來，就是想說這些。諸位都散了吧，以後用心做事。人在做，天在看，我也會在江陵看著諸位的。」

小天子順從地跟著劉修，一起來到太后的御帳。太后聽得劉修大營的方向有聚將的戰鼓聲，也嚇得魂不守附，幾次走到帳門口張望，險些登車趕去。可是想了想，她又退了回來。直到有人來報，陛下和驃騎將軍已經來了，她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渾身的力氣在剎那間似乎全被抽空了，一屁股坐在榻上，撫著心口，慶幸不已。等劉修和小天子進帳時，她已經恢復了從容鎮定。

「諸位將軍免禮。」小天子鼓起勇氣，站直了身子，又有些不安地抬頭看看劉修。劉修笑了笑，開口說道：「諸位，今天突然請諸位前來，是要告訴大家一件事。蒙陛下恩准，允我回江陵休整。臨走之前，我有幾句話要告誡諸位。正好陛下來了，就當著陛下的面說了，請諸位牢記。」

看著劉修像護雛的母雞一樣把小天子摟在懷中安慰，曹操等人雖然驚訝，可是看慣了小天子在劉修面前乖巧的模樣，倒也不覺得有多麼難以接受。可是護衛小天子而來的辛毗、顏良等人卻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多少都能聞出點小天子和劉修之間互相猜忌的味道，一見劉修聚將議事，都下意識的有種不祥的預感，小天子的反應也在他們的預計之中，劉修那句「你是不是病了」，也讓辛毗感到一陣寒意，可是接下來的場景卻大出他們的意料。

換句話說，劉修這句話，已經堵死了小天子在他走之後奪取兵權的可能，至少是設置了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

「好，我……我要不要迴避一下？」小天子怯生生的說道，他一看到那些將軍們就心慌，下意識的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將軍，天下大亂已經數年，辛苦多年，眼看著就剩下冀州。將軍何不等冀州平定之後，再頤養天年？且將軍還年輕，現在就解甲歸田，不覺得有些太可惜了嗎？」宋太后緩聲勸道：「將軍，陛下棄世前，最遺憾的就是將軍不在眼前，否則將軍定是託孤之霍光。」

劉和乖巧地應了一聲，擠了擠眼睛。劉修笑了，拍拍小天子的背：「那請陛下等一等，我就在這裏和諸將交待兩句，然後便和陛下一起去見太后，如何？」

宋太后訝然道：「將軍這是何意？」

「驃騎將軍，如今兗州大疫，冀州未來，你怎麼能回江陵休整？」宋太后淡淡的笑道，看都不看臉上淚痕猶在的小天子一眼：「將軍的辛苦，我和陛下都是清楚的，只是大事未定，所以未及酬勞。將軍此刻棄我母子而去，奈天下何？」

「喏！」眾將轟然應諾，聲如驚雷，嚇得小天子腿直打顫。他看著眼前這些神情嚴肅，眼神專註的將軍們，真切地感受到了劉修在他們的心目中的威望，遠不是權利和官職所能帶來的。

曹操眼神一閃，品味到了一些其他的意味。他看了小天子一眼，小天子雖然停止了哭泣，但是還沒徹底回過神來，對劉修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

劉修連忙謙虛了幾句。

劉修揮揮手：「多謝諸位承情。陛下年幼，還需要歷練。我走之後，請諸位多多支持陛下，人有諍友，君有諍臣，皆是人生幸事。我劉修生而有幸，能與諸位並肩作戰，我相信陛下也會因為有你們這些敢於直言的諍臣而驕傲的。陛下，你說是不是？」

宋太后沉吟良久，只好點了點頭。

「打仗不可能不死人，但是，我們要讓每一個戰士的犧牲有價值。因為每一個戰士身後，都是一個家庭。」劉修沉聲道：「如果有人因為自己的私心而胡作非為，戰士不容，我不容，蒼天不容。諸位可聽清楚了？」

而他原本就是一個孩子，只不過平時一直自以為天生聖明，可以君臨天下，掌握生殺大權。

看看猶自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小天子，周瑜暗自嘆了一口氣。

「陛下，突然到臣的營中來，有什麼事嘛？」劉修用高大的身影擋著其他人的目光，關切地問道。眼前沒有了那些殺氣騰騰的將軍，小天子心裏莫名的安穩了許多，抽抽搭搭地說道：「母后聞說先生要回江陵，以為是我言出不遜，惹怒了先生，讓我來請先生去她帳中一趟。」

周瑜根本來不及阻攔，只能哀嘆一聲，完了，徹底完了，這下子陛下真是被套牢了。有了劉修這話句撐腰，誰還會把陛下當回事？

眾將再次應諾，轉身散去，各歸本營。劉修轉身對小天子道：「陛下，我們一起去太后帳中吧。」

「諸位都是帶兵之人，戰場之上，可不是坐而論道，大可以天南海北的胡說一通，戰爭來不得半點虛文，否則付出的就是成千上萬的性命。如今雖然休戰，可是誰也不知道戰事什麼時候會再起。我只想懇求諸位一句話：戰爭就是戰爭，一切都要按戰爭的規律行事，不要摻雜太多的其他想法。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這就是為將者的目的，怎麼打能達成這個目的，就怎麼打。」

「太后，臣也想做霍光，輔佐陛下成一代明君。可是臣又不想做霍光。」

「陛下，這些人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何須迴避？」劉修低下頭，認真地看著小天子的眼睛：「陛下要縱橫天下，就應該胸懷坦蕩，無所畏懼。海納百川，方能成其大，山積細壤，方能就其高。這些驍勇的將軍，正是陛下縱橫天下的倚仗，陛下應該信任他們，親近他們才是。」

「霍光雖輔政有功，但為人擅權。輔佐孝宣帝時，使宣帝如芒在背。且霍光自己雖然是個忠臣，可是教子無方，以至於子孫謀反，若不是孝宣帝念其功業，霍光將因此而身死族滅。臣如今征戰在外，除小女隨軍之外，其他諸子皆已長大成人。若無臣教誨，焉知不會成為霍禹之流？臣身為楚王世子，又蒙太后與陛下信任，拔為驃騎將軍，爵位皆已極人臣，正當急流勇退，教誨子孫，長保富貴。還請太后與陛下成全臣的一片心意。」

「喏！」夏育等人一聽劉修的第一句話，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吸足了氣，等著此刻大聲應諾。這一聲比剛才那一聲還要響亮，還要整齊，還要震撼。小天子心裏只有膽怯，可是楊修、周瑜卻聽得分明，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由得暗自苦笑。劉修當著小天子的面說這番話，以後小天子想輕易的掌握兵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劉修用兵，首重參謀團，其次各人暢所欲言，要想以個人的威信來做決策，也只有劉修這樣身經百戰的宿將，即使小天子貴為至尊，也休想以一家之言讓其他人俯首聽命。

「哦，是這樣啊。」劉修恍然，「那也不必由陛下來啊，只需派個人來說一聲，我馬上便去了。」正說著，劉和也趕了過來，見小天子低著頭站在劉修面前，像是在認錯。她知道小天子好面子的性子，不敢走過來，生怕看到小天子狼狽的模樣，以後不好相處。劉修見了，招招手：「阿和，過來，太后是不是讓你來召我過去請見？」

小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劉修滿意的笑了，拉著小天子的手走到眾將面前，曹操等人見了，連忙肅手拜見。

「拜見陛下，拜見驃騎將軍！」

劉修拜倒在地，躬身答道：「太後言重了。臣豈敢如此。今兗州已定，在太后和陛下的關懷之下，疫情也已經得到緩解。只是因為這場大疫，原本準備用來收復冀州的錢糧已經用盡，臣想回江陵休整，是陛下對臣的關懷，臣也想為陛下籌措糧食，以備再戰。再者，荊州新定，便遇上了今年的大戰事，諸項事宜，有不妥處，需臣去處理。是以公私兩便，豈敢不顧太后與陛下，獨自偷安？陛下長成，聰明英特，內有太后指導，外有眾臣輔助，縱無臣，亦可平定冀州，致天下太平。」

這是君臣，還是父子？難道那個謠言是真的？

小天子下意識地點點頭：「先生所言甚是。」

在劉修的安撫下，小天子慢慢的冷靜下來，也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哭成這樣實在有損形象，連忙止住了嚎哭，扯起劉修的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好在他秉承劉修的教誨，不像那些士人一樣在臉上抹粉塗脂，倒也不至於變成花臉，只是抽噎聲一時半會的還無法完全消除，聽起來也有些楚楚可憐，完全不像一個英明的天子，反倒似一個受了委屈，回來向家長告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