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共逐鹿
第六百八十一章 治道的四個境界
「我剛接到就送過來了。」郭嘉遲疑了片刻，又道：「公孝先生可能猜出一二了。」
閻忠這才心領神會，連連點頭：「那好，我就等著拜讀了。」
「那陛下現在不就這麼做的？」
郭嘉強忍著笑，緩緩退了出去。剛走到門口，閻忠便站在牆后，像他招了招手：「將軍說什麼？」
劉修笑了起來，「你們一隻老狐狸，一隻小狐狸，在上面嘀嘀咕咕半天了，還想瞞我？奉孝，我還沒老得聽不清周圍的聲音呢，你的擔心有些太早了。等我真聽不清了，你再這麼用心不遲。」
「嗯，還有呢？」
郭嘉笑了起來，點頭表示贊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天下又有誰沒有缺點呢？將軍的這個缺點——假如能稱為缺點的話，我覺得也不算是壞事。」
劉修聽到郭嘉急促的腳步聲，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正好接過郭嘉遞過來的急報。他看了一眼，嘴角一歪：「呂奉先大概是不知道他女兒在宮裡吧，謊報軍情，可是要殺頭的。」
「這話倒也說得是。」閻忠還要再說，卻看見一道黑影忽然直落下來，郭嘉伸出手，那隻燕鷹準確的停在了郭嘉的手臂上。郭嘉從燕鷹的腳上取下一隻小銅管，迅速地看了一眼，臉色一變，「公孝先生，我不能和你再聊了，有急事要立刻報與將軍。」
「修行？老子五千言？」閻忠一頭霧水。
「何嘗不可以這麼說。」郭嘉也笑了起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也是治道的四個境界？」
「境界？修道么？」閻忠半嘲諷
「公孝先生，你知道將軍對陛下最不滿意的是什麼嗎？」
兩人慢慢地走上了楚王府的圍牆。楚王府說是府第，其實就是一座小城，這座城內外駐紮著三百多虎士，在數裡外還有一萬親衛步騎拱衛。名義上這是驃騎將軍的親衛營，可誰又能把驃騎將軍和楚王府分開。以藩王世子領兵本就是不合規矩的事，只是沒人敢跳出來說罷了。
「所以，將軍要想實現他的仁心，首先就要將天下真正變成自己的。」閻忠應聲說道：「否則，他現在有的這一切都是借來的，遲早還得連本帶利的還回去。」
「不要急。」郭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看了就明白了。」
「我倒不擔心你。你天天靜坐修心，不會老得那麼快，可是有些人，我擔心他們心思用得太過，會未老先衰啊。」劉修雙腿岔開，兩手扶在大腿上，考慮了一會，又擺了擺手，重新躺倒。「且莫理他，我自睡覺去，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兒頂著。」
閻忠無聲的一笑，停住了腳步，俯視著下面院子里正在捉迷藏的劉安、劉業，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的確如此。不過上位者，就是要喜怒不形於色，深藏不露，才能使臣者懼，使臣者不敢有異動。」
「說一千道一萬，這一步還是必須得跨出去。」郭嘉點了點頭：「現在的問題是，如何破解橫亘在將軍心中的心魔，讓他突破這個藩籬。」
閻忠打量了一眼那隻燕鷹，突然說道：「這鷹看起來很疲憊，大概飛了好幾天，
郭嘉應聲答道：「恐怕也沒這麼放肆過。」
「治國，則更上一層，要用到權術，也就是法家的學術。」
能讓兩個聰明絕頂的人做出這麼犯忌的事，當然是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閻忠眉梢一挑，沉吟片刻：「那你倒說說，這四個境界之間有什麼區別。」
「修道的事，你得去問將軍或者國師才行，我可說不清楚。不過，我的理解是，修身、齊家都是深植根本，先學做人，做一個能愛人的人，也就是以儒者心為根本。」
閻忠同樣知道，郭嘉雖然年輕，卻是劉修最信得過的人之一，他掌管著劉修身邊最機密的事。不僅如此，當初劉修能那麼快的奪取益州，真正打開局面，讓涼州對能夠落到實處，正是出於身後這位年輕人的策劃。
郭嘉的冷汗從額頭上沁了出來，強笑道：「將軍道行高深，只怕臣老得耳背了，將軍還能動察千里之外的一舉一動，哪裡還需要臣來提醒。」
郭嘉大喜，剛要轉身走開，劉修又叫住了他：「奉孝，他們都辛苦了，把老子五千言給他們送一份，讓他們也修行修行，不要總這麼毛躁。也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像個孩子似的一驚一乍，我看他們還不如我家閨女有城府呢。」
閻忠哂然而笑：「又是這一套玄理，你就不能說點新鮮的？」
「理不在新鮮不新鮮，而在有沒有道理，是不是真實。」郭嘉嘆了一口氣：「將軍前瞻後顧，就是因為有這樣
「將軍說，你們都太毛躁了，要修行修行。」郭嘉一本正經地說道，卻又擠了擠眼睛：「公孝先生，我馬上就拿一部將軍手注的老子五千言給你，你細細地看，一定會大有收穫的。」
閻忠連忙轉身進門，一邊走一邊朗聲笑道：「將軍這說的是哪裡話，我是怕將軍覺得我不堪共語，這才逡巡不前。將軍既然開口相邀，那可別怪我糾纏不清，不把問題弄清楚了，我是不肯走的。」
一老一少，惺惺相惜。他們為了避嫌，從來不在私下裡聯繫，今天是難得的在一起說話，雖然身邊還有當值的侍衛，可是對於他們這樣的身份來說，已經有些犯忌了。
郭嘉腳步輕快的向他住的小院走去，閻忠撫著鬍鬚，邊想邊笑，正要走開。劉修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公孝先生，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敘？過門而不入，莫非是覺得我不堪共語嗎？」
郭嘉沒敢說話，只是盯著劉修的眼睛。劉修思索片刻，將紙條揉成一團：「還有誰知道？」
閻忠背著手，在楚王府里慢慢地走著，郭嘉拱著手，落後半步。兩人誰也不說話，只是慢慢地走。郭嘉知道閻忠是劉修最倚重的謀士，正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像個鄉夫子的人替劉修制定了涼州對，確定了劉修功業的方案，如今的發展，正按著閻忠當初制定的方案一步步的實施。也正因為如此，閻忠才能在劉修面前那麼從容的辯駁。
「我是這麼猜的。」郭嘉轉過頭
「治國如治家，威嚴的家長，未必就是一個合格的家長。」郭嘉也站住了，目光卻穿過了樹蔭，看到了舒舒服服的倚在廊下胡床上的劉修，以及坐在一旁正在竊竊私語的長公主和王楚母女。「將軍從來就不是一個威嚴的家長，可是我看他教育兒女的辦法就不錯。」
閻忠目光一閃，笑了一聲：「業王孫從來沒這麼開心的笑過。」
「還能是什麼，還不是因為他無能，只會耍小聰明。」
「不，將軍其實對陛下期許甚高，他一直覺得包括業王孫、安王孫在內，資質都不如陛下。只可惜，陛下回宮之後，太早的接觸了法家的學術，根基不厚，境界不高。」
閻忠眉心微皺，沉思半晌：「儒法不相容。漢家雖獨尊儒術，實際是外儒內法，用的還是法家學術。這儒不過是張皮，按照你這個意思，將軍卻是要將儒變成骨肉不成？」
「這個問題嘛，那可就複雜了。」劉修含笑道：「要平天下，當然是先要了解天下。公孝先生，你心目中的天下又是什麼樣子的，能否說來聽聽？」
「還不能引起他的抵觸。」閻忠接上去說道：「不瞞你說，我們的想法雖有些差別，在這一點上，我們卻是殊途同歸。」閻忠看看四周，低聲道：「將軍之所以得人擁戴，但是因為他的仁心，可是現在，讓我們束手束腳的
「他是這麼做的，可是沒有仁心做根本，這未免有些劍走偏鋒。」郭嘉伏在女牆上，頓了頓，又笑道：「這就和習武之人不先打熬身體，鍛鍊氣力，先學各種兵器招術，空有其表，卻不能真正舉重若輕，遊刃有餘一般。」
圍牆有兩步寬，持戟的衛士們都面朝外，注意著目力所及的遠方。天很藍，雲很白，遠處的江水如帶。
「這要看是教什麼人了。」閻忠轉過頭，眼中露出不以為然的笑意。「安王孫是庶子，他以後不需要面對那麼多各懷心思的臣下，當然可以率性而為。可是業王孫不一樣，他生下來肩上就比別人多一份責任。安王孫管的是家，他管的卻是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豈能一概而論。」
閻忠眉毛一掀，輕輕嘆了一口氣：「文和，希望你不要玩火。將軍再有仁心，也不會希望有人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啊。」
閻忠走到廊下，劉和連忙起身，將身下的坐榻讓給閻忠。閻忠也不推辭，拱手謝了，便拖過坐榻，坐在劉修的胡床旁。「剛才奉孝提及治道的四個境界，剛剛說了三個就走了，臣是心癢難忍，只好來向將軍請教。敢問將軍，這治國當以儒法強合，那平天下，又當如何？」
內院里傳來一陣充滿童年歡樂的笑聲：「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安安，我抓住你了。」
劉修詫異地笑道：「還有什麼事能攔得住西涼名士公孝先生？說來聽聽，我也長長見識。」
郭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多謝先生提醒。」說完，他匆匆的下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