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共逐鹿
第七百零七章 真丑
雍氏停住了腳步，向四周看去，剛才的聲響已經驚動了外面的郎中，兵器相碰的聲音，雜亂的腳步聲昭示著他們馬上就到，以她的耳目之聰，幾乎能郎官們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
密室之中，正凝神吐納的小天子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再也守不住清明，他深吸了兩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一眼看到雍氏眼神凌厲的看著他。那目光中透著淡淡的憤怒，卻足以讓小天子感到一陣寒意。
聽到宋太后倒地的聲音，小天子卻不敢轉過頭，他閉上了眼睛，不敢看身後的一切。然而這一切卻深深的刻入了他的腦海，特別是宋太后的那句話：「你們真丑！」雍氏是丑的，她是面丑，他也是丑的，他是心丑。
「太后？」雍氏詫異地看了一眼臉色已經發紫的宋太后，手稍微鬆了一些，卻沒有放開。她上下打量著宋太后：「堂堂一國之母，潛行至此，你想幹什麼？」
聽說太后也在，文丑更不敢進來了，只能在外面等著。雍氏輕蔑地看著小天子，背著手，緩緩的來回踱了兩步，最後在小天子面前站定，語帶嘲諷地問道：「想好了沒有？這麼優柔寡斷，可沒有一點明君的氣度。」
「我……我不能。」小天子回過頭，看著神色痛苦的宋太后，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能殺她，她是我母后。」
雍氏有些不耐煩，身形一閃，一掌拍在宋太后的胸口。輕飄飄的一掌，似乎
雍氏搖了搖頭：「那不對。那些郎官既然不知道我的存在，怎麼會產生這種讓人不安的氣息。他的氣息很淡，如果不是靠得太近，我也無法感覺得到。這人是個隱患，不能留。」說著，雍氏將斗篷拉到了臉上，像一陣輕風似的飄出了密室。
「陛下……」外面傳來文丑的聲音。
「朕沒事，朕和太后在此說話，你們不要進來。」
「你放開她！」小天子忽然暴怒起來，衝上前，下意識的使出了劉修曾經教過他的武技，左手去扼雍氏的手腕，右手在雍氏面前一晃，右肘恍無聲息的擊了出去。
宋太后忽然笑了起來，她慢慢的挺直了身子，抬起手，攏了攏腮邊一縷亂髮，又拭去嘴邊的血跡，嘶聲道：「陛下，你轉過頭來，看著我。」
「陛下，我知道，這是上蒼對我的懲罰。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不怕，我只是覺得對不起楚王妃和阿和，我對不起她們……」
「你把我的事告訴別人了？」雍氏的聲音難得的帶上了幾分感情，只是這種感情讓人非常不舒服。
「那我怎麼在外面感受到敵意？」雍氏站了起來，撣了撣衣衫：「莫非有仇人？」
小天子在雍氏面前從來都是溫文爾雅，憂鬱而不失禮節，哪怕
「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我在這裏。」
鮮血從她的嘴裏噴射出來，在被血噴到身上之前，雍氏飛身而退，隱入密室。宋太后晃了兩晃，軟軟地倒在地上，鮮血從她的嘴中涌了出來，說不清的情緒迅速從她的眼中消逝，只剩下抹不去的思念。
「這些郎官知道我？」
小天子連忙站了起來，一邊向外走，一邊在猜想究竟是什麼人會來偷窺。突然，一個念頭浮出了腦海：莫非是劉修的探子到宮裡來了？一想到此，小天子不由得怒火中燒。他知道劉修身邊有不少像駱曜之類的異人，都是精於打探消息的密探，這一點先帝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不過出於一種大家心照不宣的約定，這樣的密探從來不進入宮廷，劉修打探宮裡的消息都是通過比較明朗的途徑。換句話說，都是天子默允他知道的消息，他才能知道。
雍氏一隻手已經卡住了宋太后的脖子，正待發力，聽得小天子的叫聲，很本能的住了手，隨即又不悅的轉過頭：「你敢命令我？」
我就是一個無恥的禽獸。小
「不可能。」小天子也緊張起來，不過腦子還算清醒。「外面有三重郎官守衛，就算有人來，也不可能一個也不驚動。」
「師尊，有人來了。」小天子急中生智，突然說道：「被他們看到了可不好。」
宋太後顧不上回答她的話，只是大口大口的吸著氣，雙手用力拽著雍氏的手腕，讓自己喘息得順暢一點，看向雍氏的目光中全是恐懼。雍氏的身材和她差不多，可是手勁卻大得出奇，更讓她驚恐的是雍氏的臉，那是一張人的臉嗎？黑色而龜裂的皮膚，一道道暗紅色的傷疤，像是蠕動的蟲，僅僅是看一眼，就讓人膽戰心驚。宋太后又驚又怕，再加上被雍氏扼住脖子，兩眼眼睛眼得溜圓，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原本紅潤白晳的臉龐現在像雪一樣白，沒有一絲血色。
「可……可她是我的母后。」小天子臉憋得通紅，額頭青筋暴露，張開雙臂護在宋太後面前，像是護雛的母雞，壓低了聲音吼道。宋太后扶著他的背，彎著腰咳嗽著，脖子剛剛被雍氏一扼，火辣辣的痛，讓她說不出話來。
「消息一旦走漏，你可就死定了。」雍氏的聲音很低，很柔，像是一條誘惑人的蛇。
「唯！」文丑大聲應道，「你們都站住，陛下有詔，不準進去。」他
「何況這個女人已經知道了我，我如果不殺了她，消息遲早會走漏出去。」
小天子大步出了密室，卻被眼前的一切嚇得目瞪口呆。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住手！」
雍氏眉頭微皺：「來了便來了，大不了多殺兩個，我可以一走了之，你怎麼辦？窩藏楚王府的大敵，將來不好交待吧？」
不！有人不會信，他不會信。他一心要殺我，正需要借口，前面有楚惠王墜崖，現在太后又暴死，他一定會抓住機會，把宋家拉過去，把曹家拉過去，那樣的話，就再也沒人信我，沒有人幫我了。
小天子目光閃爍，手慢慢的鬆開。宋太后搖搖欲墜，看著他的眼睛，眼中卻沒有了恐懼，只有深深的失望和淡淡的冷漠。這份失望和冷漠刺痛了小天子的心，他忽然鬆開手，轉過了頭。
「你敢打我？」雍氏眉頭一豎，原本就嚇人的臉頓時變得猙獰無比，散亂的長發無風自動，彷彿一頭髮怒的母獅，又像是地獄來的惡鬼。小天子臉色發白，兩腿有些不受控制地哆嗦著，卻堅持著不肯讓開。雍氏見他不說話，身形一晃，便撲了上來。
我在她的眼裡，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禽獸，讓人生畏的禽獸。要不，還是殺了她吧，我下不了手，師尊可以，反正我就是想救她，也不是師尊的對手，說不定還要搭上我自己的性命。她的心裏
「沒有。」小天子斷然否認。
一個又一個念頭在小天子心頭驚過，他扶著宋太后的手顫抖著，整個身體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鬆開手，鬆開手，只要我鬆開，背過臉去，師尊就會一掌擊斃了她，然後……然後我怎麼對別人說呢？沒關係，這裡是皇宮，我說什麼，別人都會信什麼。
「她……她不會，她不會。」小天子不知是在說服雍氏，還是在說服自己。他從宋太后的眼中看出，宋太后已經猜出了雍氏的身份，也許不是特別清楚，但是他把這個人藏在宮裡是為了對付他的父親劉修，這卻是毋庸置疑的。宋太后的眼中有震驚，有失望，有憤怒，還有恐懼。這份恐懼中，有對雍氏的恐懼，但小天子相信，更多是對他的恐懼。
小天子口乾舌燥，冷汗從額頭沁出，他衝上前去，伸手想去掰雍氏的手，可是被雍氏凌厲的目光一掃，頓時渾身僵住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她……她不是敵人，她是我母后，你……你快放開她，快放開她。」
小天子擰著頭，不敢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崩潰。
我是個懦夫！
小天子面色一變。
如今，他把密探派到宮裡來了？
小天子緊張的舔了舔嘴唇，眼神惶急，他看看外面，又看看雍氏，揚聲叫道：「文丑，不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