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潛龍在淵
第2章 父子釋怨
一直以來，方寶都不願去想崔牡丹，可是他卻深深的知道，那個嬌嬌怯怯，楚楚可憐女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心底，而回到了皇妃村，離她越近，想見到她的感覺就越強烈，特別是她好端端的得了怪病，實在想去看一看。
擁抱了良久之後，樊春麗眼淚汪汪的端詳起已經脫離了少年稚氣的方寶來，但很快就露出欣慰的笑容，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聲道：「我的寶娃長大了，變成大人了，回來就好，你不知道，媽有多想你。」
方寶連忙道：「婆婆已經去割肉了。」
菜都是家常飯，吃過了外面的大飯館后，自然知道家裡這些菜燒得都不正宗，但方寶卻吃得津津有味，這畢竟是從小到大熟悉的味道啊，除了家裡，什麼地方都吃不著，那種感覺，不是離家多年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方寶不想解釋自己的想法，只是笑著道：「婆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了。無論走到哪裡，都會給你們打電話的，對了，我媽呢，在不在屋子裡。」
方澤遠搖頭道：「不，是我錯了就是我錯了，過去我太固執，聽了壞人的話，這酒我敬你，別以為你老爸就不知道道歉，你都這麼大了，很快也要當父親，千萬不要跟我學。」
方寶喝得差不多了，見他找自己說話，也不想隱瞞，便「嗯」了一聲。
那田秀芬聽方寶這麼說。便道：「得了吧，就別瞞你嬸了，去年你給家裡匯了九萬元，你婆婆孫梅可是逢人就說哩，你才出去幾年，就存起九萬了，可比我家兩個小子強，他們去城裡打工，一年到頭剩不了什麼錢不說，上個月老二還打電話讓我匯錢給他，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離著還有五十米，見到一個穿著花棉襖，身材矮小的老婦人走了出來，正是他的婆婆孫梅。
走進了屋裡，卻見一切如舊，只是在堂廳掛了一張大網，自然是方澤遠打漁用的工具，他把皮箱放下，就穿過了堂廳，打開了後門，他們家的土地就在後面三百米的地方，一共有六畝，然後餵了幾頭豬，由於交通不便。只能賣給村子里沒有勞動力在家的老人，因此一年到頭是賺不了什麼錢的。
……
樊春麗搖頭道：「還沒有，這孩子的病一直沒有好，你四舅去看過了，說她的病是一種罕見的皮膚病，不知道能不能好，崔村長就準備退親，可是崔百萬捨不得，說是還想等兩年，如果牡丹還是這樣子，他才肯退門親事。」
樊春麗當然想他們父子和好，便道：「寶娃，快叫爸啊，你爸過去對你是嚴格了些，不過你離開這些年他真的很後悔，你爸的病是你摘的銀葉草治好的，他已經
說著這話，他竟然拿起了那個裝酒的大碗，似乎想把裏面的酒全部喝下去，顯然在內心之中，對於過去那麼打罵兒子，心裏充滿了悔恨。
吃了一陣，瞧著父子倆的酒喝得沉默，孫梅向樊春麗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就到灶房去清理去了，方寶的酒量不如方澤遠，家裡的酒杯一杯能夠裝大約半兩，而泡酒的濃度甚高，十來杯下去，方寶已經紅了臉有些頭暈了，但方澤遠也不管，繼續和他喝了四杯，自己也有了酒意，這才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寶娃，你是不是一直看不起爸，恨我過去打你打得那麼狠？」
說著這話，她接過那西服，去掛到衣櫥了，而孫梅就去灶頭忙活，樊春麗很快也去幫忙，沒一陣弄了滿滿一桌菜出來，魚香肉絲、香肉茄子、麻婆豆腐，全是平常方寶最愛吃的，而方澤遠則倒了一大碗泡酒出來，看來是想好好喝一頓了。
……
順著村子的青石路走了沒多久，方寶遠遠見到了自己家那間陳舊的黃土瓦房，這次回來，他還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先把家裡的黃土房建成青磚牆，雖然由於運輸建材不便的關係，在皇妃村建房的成本較高。但花兩三萬，一座嶄新的磚房還是能夠建成的，至於其餘的錢，仍然給家人養老，而他再次回來的時候，一定要把磚房翻新，建起漂亮的小洋房來。
方寶不想說地獄門的事，便道：「算是運氣吧，也沒有什麼難的。」
孫梅只有一米五的身高，此刻已經老淚縱橫，像小時候一樣，下意識的去摸方寶的頭，可是又夠不著，方寶趕緊蹲著讓她摸，而她只是喃喃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別再恨你爸爸了，自從你離家出走之後，他也很後悔，智空方丈已經把銀葉草是你摘的事告訴我們了，那麼冷的天，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的，你是個好孩子，好孩子啊。」
瞧著方寶低頭不語，方澤遠的眼中掠過一絲黯然失望，但很快走過來道：「他媽的，先把寶娃帶回家去，我摘些菜，再去割肉，今晚我們一家好好的聚一聚。」
方澤遠沒有怎麼去挾菜，而是拿了酒杯給方寶倒上，也不說話，只是舉起杯找他喝酒，而方寶也一杯一杯的跟他喝著，他酒量雖然不算太好，但在外面四五年，多多少少也有了進步，只要方澤遠想喝，那就陪著吧。
方澤遠嘆了一口氣道：「過去很相信，而且想你三嬸也不可能冤枉你，可是崔村長到鄉里之後，你三嬸也跟著去了，還在他承包的煤礦里當了出納。所以……所以……我還想問你一句，扒牆頭的事，真不是你乾的？」
樊春麗也趕緊道：「是啊，你是當家的，當然要有當家的衣服，兒子給你買還不好，再說，等寶娃娶媳婦那一天，難道你還穿那些破衣服。」
想不到從來不認錯，倔得像頭牛般的父親會講出這樣的話來，方寶的氣更消了，舉杯跟他一碰，兩父子就一起喝了下去，十年的怨氣對立，從此化解。
他這個獨苗苗好不容易回來了，孫梅哪裡會讓他隨便吃，讓他先去找母親，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從她的神態舉止來看，精神勁兒的確挺好的。
方寶端詳著婆婆道：「婆婆。你的身體還好吧？」
方澤遠聽著這話，臉色激動起來，道：「寶娃，你叫我什麼，再叫我一聲，好不好？」
向前奔跑著，很快，方寶就和婆婆擁抱在一起，大聲叫道：「婆婆，婆婆，我回來了，你的寶娃子回來了。」
當下方寶點了點頭，大腦里掠過一直埋藏在心裏深處的事，道：「媽，崔牡丹呢，她跟崔百萬圓房沒有，是不是也跟著他到鄉里去了。」
方寶道：「不貴，本來一千多的，打折才八百元。」
方寶當然知道她說的九萬元，那是他在禿鷹部隊執行第一次任務拿命換來的，當時禿鷹給了他三十萬，他感念老狼，在聽了老狼的故事後，就給了二十萬捐給老狼所在的村子，然後留了一萬給自己，剩下的九萬讓禿鷹匯給了母親，說起來他的確也不算是空手而回，要知道九萬元在皇妃村來說，已經是筆大錢了。方澤遠和母親累死累活的種莊稼餵豬，家裡面給方澤遠看病也拿不出兩萬元出來，他出去不過兩三年，就匯回了九萬，應該是爭氣的孩子了。
方寶趕緊道：「不用了，婆婆，我又不是什麼客人，家裡有什麼，隨便吃就行了。」
和母親回到家裡，沒一會兒，孫梅割肉回來了，方寶便把買的禮物拿了出來，孫梅與樊春麗當然開心，而當方澤遠回來，方寶取出了那套金利來西服，也不說話，直接遞到了他手裡。
大碗的酒至少還有半斤，方寶哪裡會讓他把酒全部喝下去，一把奪了過來，大聲道：「爸，別喝了。」
進入村子里，卻見和他離開時並沒有改變，只是似乎顯得人更少，也更冷清了，只有一群小孩子在村裡嘻鬧著，這是一群留守兒童，父母一般都是雙雙出去打工，他們幾乎是由外公外婆或者婆婆爺爺照顧的，好多孩子幾年才能夠看到父母一眼，是非常可憐的，不過這也是中國山村，特別是皇妃村這種偏遠山村無可奈何的現狀。
樊春麗道：「我知道，是你闖了禍，不敢給家裡說，害怕我們，特別是你爸罵你，對不對？」
方澤遠連連點頭道：「相信，今後我一定相信你的話，寶娃，來，我們再喝一杯，你是我的好兒子，爸爸這條命都是你救的，冰天雪地的，真不知道你到什麼地方找到的那麼多銀葉草。」
方寶明白母親能夠猜到崔百萬是自己揍的，便點了點頭道：「我是怕打電話回來，崔正直會逼你們說出我的地址。」
樊春麗道：「你走的那一年，鄉里發現了煤礦，崔村長就去承包了一個礦區，聽說賺了不少的錢，就在去年，他被提拔當了羊街鄉的副鄉長，把礦交給了崔百萬，而他們在鄉里買了房，全家就搬去了，現在的村長是崔大慶，也沒有怎麼為難我們家。」
方寶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粗著脖子大聲道：「不是，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是我撞見了崔正直和崔桂花的姦情，崔正直才故意陷害我的，可是你過去從來不聽。崔正直就那麼值得你信任嗎，告訴你，他表面人模人樣，但卻是個壞得流油的東西。他看上了崔桂花，就逼走了我三叔，然後霸佔了她，這些事情都是崔桂花給我說的，還有三叔自己也知道，不信你打個電話給他，他就在重慶一所大學里承包食堂，地址還是崔桂花告訴我的。我們可以對質。」
方澤遠點了點頭，就轉過身，去地里摘菜。
方寶沉默了一陣，才道：「你就那麼相信崔正直的話？」
兩人都在專心地翻著土，並沒有看到走過來的方寶，而方寶離著還有幾十米，就激動的喊了起來：「媽，媽，我回來了。」
方澤遠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崔正直離開皇妃村之後，你四舅也告訴我一些他背地裡乾的不是人的事，寶娃，是爸爸不好，是爸爸笨，相信了壞人，卻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我向你道賺。」
方澤遠接過了那套西服，摸了一摸，跟著就皺眉道：「這衣服很貴吧，我又不穿這個，你買來做什麼。」
樊春麗嘆了一口氣道：「寶娃，你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崔村長是我們能惹的嗎，不過現在還好，他們家都已經搬了，相信也顧不得理這事。」
孫梅道：「在屋后的田裡和你爸一起種地，自從你爸的病好了之後，他弄了一條船春夏兩季在仙女湖打漁，秋冬就種些菜自己吃，這些年也攢了些錢，可惜村子離鄉里太遠了，賣不了鮮魚，價格很低，否則家裡還要好些。」
誰知方澤遠一聽，竟將那西服遞迴到了他的手中，沉聲道：「八百元一套衣服還不貴，拿去，看能不能退，我不要，我不要。別以為你賺了幾個錢，腰包就有銀子往外面跳了，年輕人，要懂得節約，明白嗎？」
方澤遠緩緩
誰知，方寶卻微微低下了頭，雖然隨著年紀增長，他沒有過去怨恨方澤遠，可是多年來形成的習慣，他一時間真喊不出一聲「爸」，不過他也不想再像過去一樣叫他的姓名去惹他發火。
聽著這聲音，地里的兩個人同時抬起了頭，方寶的母親樊春麗立刻就尖叫起來：「寶娃，是寶娃。」
崔大慶是崔正直的親兄弟，在方寶的印象中這個人倒是憨憨厚厚，但是說話有些結巴，實在不配當一村之長，不過從崔正直的爺爺起，這個村長就沒有落入外人家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下他笑了笑，向田嬸告了辭，便向著村裡走去，雖然回來之前沒有給婆婆和母親打電話，但是，她們肯定是在家的。
在農村的觀念里，只要沒退親，崔牡丹就還是崔百萬的人，這個念頭方寶當然不會給母親說，只是拿眼去瞥方澤遠，卻見到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過來了，正在默默地看著自己，臉色並沒有過去的威嚴，但方寶已經好久沒有叫他了，此刻見著，自然也喊不出來。
瞧著孫子一片孝心給兒子買了生平最貴的衣服，而兒子的口氣里卻充滿了教訓，孫梅趕緊把那套衣服接了過來道：「這衣服貴是貴些，可這是寶娃的心啊，澤遠，你這一輩子也沒吃什麼好的穿什麼好的，寶娃給你買還不好嗎，你罵寶娃，我還想罵你哩。」
從後門向前走，方寶很快就見到了母親和方澤遠，他們正在一塊地里翻土，母親是讓方寶最敬佩的人，不僅賢惠持家，家務活兒農活兒樣樣都能做，最重要的是，性格溫柔，這麼多年來，雖然方澤遠不如村裡大多數男人會賺錢，可是她總是毫不埋怨，也從來沒有跟方澤遠紅過臉。
方寶聞言一愣，道：「搬了，崔正直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孫梅連連點頭，道：「好，很好，特別是你寄來了九萬元錢，知道你在外面一定還不錯，我就開心了，你這娃子也真是的，怎麼就不給家裡打一個電話。」
孫梅笑呵呵的道：「你自己去，我到崔老三家割些肉弄好吃的。」
……
從離開后，他一直沒有跟家人聯繫，不過也是有原因的，起先的
方寶搖頭道：「錢的事情你們不要操心，我會掙的，我想我媽了，婆婆，我們到屋後去吧。」
瞧著母親的眼角已經多了不少的魚尾紋，髮鬢也增了幾許白絲，方寶頓時有些哽咽了，道：「媽，對不起，是我不孝順，這麼多年了，沒給你打電話。」
方寶正要喊，卻瞧著婆婆已經往這邊看來了，而且立刻驚喜的「啊」了一聲叫起來道：「寶娃子，是你吧，你總算回來了，謝天謝地，謝佛祖保佑。」一邊說著，一邊就朝著他小跑了過來。
說到這裏，他主動拿起了酒杯，舉了起來道：「爸，過去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這杯酒我敬你。」
說著這話，她已經扔下了鋤頭奔了過來，而方寶也濕著眼睛跑了過去，與母親緊緊的相擁在了一起。
方寶喝了超過半斤的烈酒，基本上已經到了要醉的邊緣，下意識的喊出了這一聲，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但既然已經喊出來的，又見到他如此的激動，小時候父子倆一幕幕歡樂的場景浮現在心頭，頓時暗自一嘆，過去的怨氣瞬間化解了大半，便道：「爸，少喝些，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反正你還沒有把我打死，只要你相信我的話就行了。」
見到婆婆的一瞬間，方寶的眼睛立刻濕潤了。
方寶仍然道：「她到底跟崔百萬圓房沒有？我跟智空打過電話，他說崔牡丹得了一種怪病，渾身長著紅斑，現在好沒有？」
樊春麗又一摸他的頭髮，臉帶黯然的道：「寶娃，我知道你去打崔百萬，就是因為牡丹那孩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