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剖心
在熊廷弼看到一身血染囚衣的好友莫江城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這才短短几天，一個溫文爾雅的文弱書生竟然變成渾身是血的將死之鬼，熊廷弼氣憤填膺，蠻子脾氣發作，捏緊雙拳回身就要將陸縣令痛毆一頓。
天底下的監獄都是一樣的。陰暗、潮黑，不見天日，狹小的甬路似乎通往地獄一般不見盡頭。
原來如此，朱常洛恍然大悟。以鄭國泰今時今日的地位，確實不是一介縣令所能匹敵。當下點了點頭，「多謝陸大人據實以告。可此事我即然插手，便得有始有終。」
「好，公子玲瓏九竅，下官一見投緣，有些話我就直說了。」朱常洛暗暗好笑，還好沒有說什麼敬仰如滔滔江水什麼的，看來這個陸大人精通馬屁之道，幾句話就和自已拉上關係了。
朱常洛這番話意義頗多，似有所指，又拉又打隱隱還有威脅之意，陸縣令如何聽不出來，事關前程大事，陸縣令頭上又是一陣冷汗。
思來想去的陸縣令終於嘆了口氣，自已一個芝麻小官這是何苦來哉呢，這個小爺身後是李成梁，羅退思身後有羅大厷和鄭國泰。正所謂閻王打架，小鬼遭殃，自已居然還想從中調停，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
初聽戲的人不懂，以為唱戲有胡琴絲竹就已足夠，可一齣戲下來，鑼鼓鏘鏘，輕重緩急，高低曲折，意味深長，聽著鑼鼓音，懂行的人便知道這戲該怎麼唱了。所以說話聽音，鑼鼓聽聲，這個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飛白，不可！」到底是朋友，莫江城微弱的聲音止住了熊廷弼的衝動。見到莫江城，朱常絡也懶得再和這
陸縣令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臉上謅媚之色越發添了幾分，緊接著壓低了聲音，「公子和獄中關押的莫江城有親？」
此刻朱常絡臉上笑容近乎自嘲，「我最佩服的人是努爾哈赤！」這個答案大出葉赫的意料，驚詫不解的目光投向朱常絡。
一陣寒風吹來，似乎吹動了獄中的濁氣，莫江城死人一樣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
不得不說，朱常洛這一番話帶給葉赫的衝擊力太大，一直到朱常洛的身影在他視線內快要消失的時候，葉赫忽然放聲大吼，「朱小七，你要到那去？」
羅退思雙手抱頭，痛苦的大叫：「賤人……賤人，你還要蠱惑我，你到底要害我到什麼時候啊……」那女子笑顏如花，卻遮不住眼底的冷酷怨毒。
陸大人以手掩鼻，嫌惡看著這些犯人，恨不得馬上生出翅膀飛出這個地方，對著身邊獄卒說了幾句，獄卒舉起手中火把，分辯了一下，對著其中一個吼道：「莫江城，出來！」
「公子，可否聽下官一勸？這案子鄭國舅已參合進來，公子雖然有李伯爺撐腰，可是鄭家是天子近臣，又有椒房之寵，依下官看，公子此舉實為不智。下官今日一再羅嗦，就是不想看到公子身處險境而不知。」陸縣令苦口婆心，不見黃河不死心。
就在朱常洛一行人一腳踏監獄大門的時候，大庚縣羅府內羅家少爺羅退思如坐針氈，自
從大牢出來后，朱常洛淡淡的沒有說什麼，轉身看著熊廷弼，熊廷弼很機靈，轉過身就跑，「我去找小翠……」
慣看顏色的陸縣令已經猜出了朱常洛心事，苦笑一聲，「公子以為我是怕那個羅大厷？謬也謬也……」
陸縣令怎麼肯退，正要囁嚅著找個理由留在這裏，李如梅呵呵一笑，拉起陸縣令的手，「走吧陸大人，咱們打北疆來，聽說你這大庚縣名勝極多，你可得盡下地主之誼，好好的給咱介紹一下。」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這官也有官道，有些東西只可意會而不能言傳。對於借一步要說些什麼的陸縣令，朱常洛心領神會。
陸縣令只覺得手上如同套了把鐵鉗，身不由已一路哎喲著就跟著李如梅走了走去。
小翠是莫蘭心的陪嫁丫頭，這個是莫江城在獄中提出的唯一線索，椐莫江城所說，蘭心出事之前，小翠曾有一次去府里找過他，好巧不巧的是那時他正不在府中。至於小翠要說什麼就成了一個謎，或許從她嘴中能夠知道莫蘭心的死因。
「你還說，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把蘭心……」一語沒完，羅退思眼裡幾乎都要噴出火來，「都是你這個賤人，都是你都唆我做的！」
「這個案子是苦主是莫家，可犯事的羅家少爺的父親是朝中禮部給事中羅大厷羅大人。」朱常絡看這陸縣令神秘了半天，以為這個羅家少爺身後不知有什麼樣的背景，搞半天就是一個六品的禮部給事
官場上的事頗為玄妙，有些事明明彼此明白卻偏偏不能點破，一定要隔著一層紗。這層紗好比那戲台上的鑼鼓，看似無用，卻不可或缺。
踏進這大庚囚牢，首先入目的是幾間狹小的石屋，在最高的地方才有一個小小的出氣孔。牆壁上、地上陳年累積的血跡凝固成了黑色的褐痕，長長走廊上點著幾個燒著的火盆，一股腥臭的霉氣隨著陣陣陰風中人慾嘔。
一路走進來后，朱常洛才知道牢房也是有雅間和大通鋪之分的。先前的石頭房子比起眼前這大柵欄，那條件好的不是一點半點了。
「你知道我到現在最佩服的一個人是誰？」對於朱常洛的反問，已經被他莫名情緒感染的葉赫，茫然搖了搖頭。
吏戶兵刑禮工六部中，禮部也就是比工部強上那一星半點。若羅大厷是個禮部尚書還算得上是個官，可是一個小小的六品禮部給事中，至於將你嚇成這個樣子？
「不止一個熊廷弼，以後還有很多很多人……」對上葉赫驚訝的目光，朱常洛呵呵一笑，「葉赫，你知道我的身份，時到如今，我即不能躲，也躲不了。這天下一盤棋，不是黑就是白，不是生就是死，就這麼簡單。」
一入獄中，這人也就不能算是人了。
「舉頭三尺有神明，湛湛青天不可欺。事難兩全，陸大人只知道明哲守身，卻沒想到已經辜負皇恩了。若是我沒記錯，再過兩年就是京察大期，依我看，大人若不早做抉擇，這頂烏紗是插花高陞還是回家種田，怕是還在兩可之間。」
一陣刺鼻的香氣襲來，門帘開處進來一個妖艷女子。見到羅退思這個樣子，不由冷笑一聲。「即有膽子做，便要有膽子應承，慌慌張張自亂陣腳頂什麼事！」語聲不大，卻尖利刺耳。
「你知道人活在世上本能是什麼？是生存！為了一塊土地，為了一塊肉，就會提起刀子去殺戮去劫掠，只為了能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上一天。你可以說努爾哈赤狡詐陰狠，也可以說他殘暴不仁，可是他以十三副鎧甲起兵，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就憑這一點，就值得我尊敬與效仿。」
滿心以為抬出鄭國泰肯定能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知難而退，畢竟鄭國泰身後是鄭貴妃，鄭貴妃身後可是皇上啊……可事實卻令陸縣令大失所望。
「葉大個，快點跟上來，咱們得找死人說說話，眼下也只有死人能幫咱們一把了……」
朱常洛沒有絲毫猶豫，伸手接過卷宗，「我敢保證，大人不會為今日選擇後悔。」陸縣令一肚子全是苦水，除了苦笑什麼也說不出。
「羅大人與鄭國舅關係匪淺，這次他的兒子犯案，是鄭國舅派人來信叮囑，要下官酌情辦理。」陸縣令一咬牙，終於吐露了這個案子的真正貓膩。
謬也？這話有意思，朱常洛從中聽出了幾分味道，頓時來了興趣，「陸大人，話都說一半，不用再賣關子，咱們開門見山行不行？」見他羅羅嗦嗦不爽快有些厭煩，眼角眉梢帶上了一點不悅。
不過有一點陸縣令是真心明白了，看這位小爺的意思，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擺明了沒把鄭家放在眼中，這是要叫板呀。他可不知道朱常洛聽到這一個鄭字，新仇舊恨齊涌心頭，即然羅家
「呵呵呵……」那女子一陣冷笑，「羅家的人就是沒種，你爹是這樣，兒子還是這樣，一對沒出息的貨！即然怕當初就別做，做了就不要後悔。」
「葉赫，對於我來說生存很困難，為了生存，我以後可能會比努爾哈赤還要狡詐，還要殘暴。這盤棋我即已執子，便不會收手！以後我還會收很多人，好的、壞的，只要對我有用的，我都會收羅門下，只要能為我所用！」
朱常洛懶得和他廢話，皺起了眉頭，眼中飛起一點寒意，「我與莫家非親非顧，陸大人有話就請直說吧。」
朱常洛蹲了下來，就著火光打量莫江城，可能是受刑太多的緣故，一張臉雪一樣的白，透著幾分死氣，「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或許會幫你一把。」
「下官能否抖膽問一句，公子和寧遠伯是什麼關係？」看著陸縣令一臉緊張的表情，朱常洛差點笑出聲來，忍了一忍，正色道：「在下不才，是他老人家的孫女婿。」
罷了，本大人不管了行不行！想到這裏陸縣令倒也乾脆，轉身回到案前，拿出一迭文書交給朱常絡，「話已說明，下官責任已了，這是審案前後卷宗，公子一看便知。」說完后舔了下乾裂的嘴唇，「此案尚沒有結案，眼下倒也還來的及。」
葉赫看著熊廷弼跑遠的身影，回過頭皺眉，「為了這個小子，你連中毒、回京都不顧了，在這耽擱時間值得么？」
藉著走廊上昏暗的火光，朱常絡看到柵欄裡邊爛稻草上滾著幾十個衣衫襤褸，遍體血污的犯人。聽到腳步聲后，有幾個抬起頭來，眼睛閃動著求生的光，大多數則動也不動，如同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