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秦風
面對內宮之中人畏如虎的皇上，朱常洵絲毫不怕，笑嘻嘻的一頓說。
「說了半天，你也沒說他為什麼強拿五千兵馬的輜重？」
「你不在你母妃那，跑到朕這乾清宮做甚，下次再敢胡來淘氣，小心朕的廷杖。」語生恫嚇，可是個人都能聽得出話中的濃濃溺愛之情。
方才還怒氣沖沖，此刻嘴角不知不覺竟露出一絲笑意，誰不愛當聖君？沒人願當昏君，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黃錦這段話頓時令他心裏陰霾散了大半。
窗外光線投在這位九五至尊的臉上，斑斑駁駁似明似晦，輕輕的眯起了眼，臉色深沉的有些古怪。
到此刻心裏那點疙瘩全部放下，輕哼了一聲，「就你這個老貨會說話，依你說他的所作所為倒也不是為了自已沽名釣譽，置君父于無地無顏的人了？」
目光閃過每一個人的臉，葉赫依舊沒有表情，可是雙眼已亮如寒星；熊廷弼則是激動臉紅心跳，連氣都快喘不勻了；孫承宗神情淡然中有疲憊，可是壓不住心底那股噴薄欲出的熱切。
萬曆正在看的奏摺的是山東巡府周恆的密奏，奏摺寫的並不羅嗦，可以說很簡單，寥寥幾句話用詞很是隱晦，可就是這份摺子，居然讓久已不理政的萬曆坐在龍椅上老半天沒動窩，作為資深秉筆太監的黃錦自然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黃錦心裏嘆息一聲，同是父子，何厚此而薄彼之極？看著父子攜手離去，臉上笑容漸漸隱去，這個大明皇城終究是需要一位真正的明主，就憑這個小胖子？切！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以後不要叫他皇長子，他是睿王！」合上手中的周恆的奏摺，可就是這麼一句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已經讓黃錦悚然而然，汗濕衣衫！
引著朱常洛、葉赫和熊廷弼三個人進營參觀，朱常洛一路走一路感嘆，見大營完全按照自已的設想的那樣分成三進，第一進由精選的五千軍兵住，第二進是朱常洛等人的住處，以及倉儲、輜重等重要的地方。後邊一進則是大量的小帳篷組成，這是安置流民居住的住處。
看著蹙著眉頭的皇上，黃錦就想起了那個遠在山東的皇長子。所謂能者無所不能，這個皇長子果然不簡單！就藩走時帶走上萬流民，到現在京中百姓一提起個個都是交首稱頌。沒想到到了山東兩個月不到，據錦衣衛的幾次密奏，此刻山東地界人盡皆知睿王甘願放棄贍田而去濱州牧民，上到八十老者下到三歲孩童沒有一個不稱讚睿王千歲愛民如子，仁德如海的。
「老奴和陛下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去年潞王殿下就藩的時候，先不說各種皇莊店鋪，光贍田就是四萬頃！就這樣潞王爺還天天上摺子要這個要那個，上邊有太后在看著，下邊皇上顧念手足親情，可是皇上您受了多大累多大難，老奴都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裏呢。」
其時夕陽將下，彩霞滿天，一切都在夏初落日中顯得平靜美好，全然沒有了剛才的風雲驟起。
萬曆開懷大笑：「好吧，你母妃這句話說對啦！天大地大，沒有咱
「兒臣最聽父皇的話，父皇怎會捨得打兒臣呢。是母妃讓兒臣來請你去儲秀宮吃好吃的，母妃說只有兒臣來請，父皇才會賞面子。」
對於這個問題，黃錦略一思索，一張圓胖白臉上笑意不減反增，「陛下聖明，依老奴看睿王殿下倒是一片孝心使然。」
「哦？」這個回答大大出乎萬曆的意料，微閉的眼睜了開來，臉上浮起一絲奇怪的表情，「你倒是說說看，他有什麼孝心？」
殿外傳來嗵嗵一陣腳步聲響，「父皇，兒臣來找您來啦。」正是三皇子朱常洵，幾天不見，依黃錦來看，這傢伙又胖了一圈。
這個大營是孫承宗在這十幾天，帶著大批流民提前在這裏選扯開營動工，根椐朱常洛指示方針，孫承宗將大營安在這鶴翔山下，這裏山勢平坦，地處平原，視線開闊，乃是安營紮寨最佳之地。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黃錦微微一笑，圓胖白臉上全是恭敬，「陛下聖明，無弗不照，何必又來考問老奴？睿王金枝玉葉、天皇貴胄，就算他簡樸低調，為了皇家體面計，五千兵馬守衛卻也不算太多。」
萬曆終於動容，「這宮裡也就你還知道朕的難處！潞王就藩，母后心裏難過不捨得朕都明白，可是祖制在此誰能違抗？拼著朕受點委屈，盡量在這些東西上給他彌補一下罷了。」忽然又怒道：「可即便這樣，潞王還是三番五次來鬧，朕
話音裡帶上了感情，眼睛里隱有淚光，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哽咽，十足十的聲情並茂。
進大營對朱常洛來說已不是第一次，想起上次和葉赫黃闖建州女真大營的情景，二人心有靈犀般互望一眼，各自會心一笑。
黃錦陪了這位皇上一輩子，對於他的喜怒哀樂、愛憎喜怒清楚如同自個的五個手指，好大喜功，剛愎自用這八個字在這位至尊身上體現的可謂淋漓盡致，大位孤獨，容不得一絲挑動！看來皇長子取兵五千這件事已經觸動了這位皇帝老子的忌諱和底線。
「老奴一點愚見，順嘴瞎說，如果說錯了陛下您可得饒了老奴。」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大丈夫頂天立地，生於人世間，當為天下、為百姓做出點事來，不建功、不立業枉生為人！」
「皇上聖明，皇長子仁德，乃是大明之福，陛下之德。」在萬曆身邊幾十年，深深了解這位皇帝的想法，經過自已一番巧言令色，看來皇上心上這塊石頭是扳掉了！黃錦笑逐顏開。
「護衛換流民是那傢伙做的事，干朕何事？」看皇上有些矯情，黃錦正色道：「皇上您這樣說可就不對呢，睿王殿下所做這些，那樣也少不了皇上在後邊撐著，百姓們的眼明心亮，這個功德該記誰身上分得清著哪。」
清涼的大殿內涼風習習，可黃錦臉上已出了一層密密細汗。
偌大的乾清宮內這一刻內靜寂無聲，萬曆微眯著眼打量著黃錦，這
「再說皇長子去了濟南封地連一分贍田也不要，就這麼光著桿去了濱州，所謂至親不過父子，有皇長子這例子，正好可以顯出陛下待潞王的重情重義來，不但太后心裏高興，就是潞王爺也不好意思再和您鬧什麼了不是？」
這裏將是大明真正奮起的地方，自已也將從這裏長成羽翼，化成九天巨鵬，從此揮揚鐵翅，搏擊萬里風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黃錦這幾句話引得萬曆心中一動，潞王就藩引起各種風浪至今讓他頭痛不已，河南巡撫王之洞天天哭著鬧著要不幹的摺子還在自已案頭壓著呢，對於那個不成器的弟弟貪心不足，萬曆已經是不堪其擾！如今有朱常洛這個就藩的由頭，以後就拿這個堵住那些藩王的嘴，想想確實好處大過壞處。
「黃錦，他在山東這幾番折騰，如今又從周恆那領了五千軍兵的輜重，你說他想幹什麼呢？」
四下打量一周，朱常洛眼生笑意，忽然手心向上平伸，葉赫伸手啪的一聲將手壓了上去，熊廷弼哈哈一笑，也壓了上去，孫承宗深深吸了口氣，將自已一隻手壓到了最上邊。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時近酷夏，太陽炙火熔金般烘烤大地，在這盛夏正午之際，皇宮內院到處都是靜悄
遠在濟南的朱常洛率著大隊人馬，在濱州知府高學東的陪同下，經過幾天的跋涉，張于來到了濱洲轄地鄒平縣。提前十幾天來此準備的孫承宗早就迎了上來，將大隊人員引到了鶴翔山下新建大營當中。
孫承宗和熊廷弼都是博學多才之士，知道朱常洛誦的是詩經中秦風無衣一篇，講的是秦軍作戰時團結抗敵的情懷，表現的是英勇無畏的尚武精神！聞者心動，心情越加澎湃！葉赫雖然不懂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是聽朱小九讀的鏗鏘有力，只覺得胸中熱血沸騰，直想跳起來大喊三聲，方可消卻胸中塊壘！
乾清宮正中大殿內幾個冰盆吞吐白煙，執拂站在一旁的黃錦偷偷打量著皇上的臉色，這位陛下自從皇長子就藩后，已經接連二個月就沒有上過朝，朝廷內外所有一切大事便都交給內閣處理。自打王錫爵託病堅辭首輔之位后，內閣中也是有了變動，趙志皋和張位再度屈居次輔，一切政務全都交由復出的沈一貫打理。
「講！」對於黃錦提先打下的埋伏，萬曆沒上道，一個講字平添了几絲肅殺几絲寒冽。
「皇上息怒，從潞王再看咱們皇長子，就拿將三護衛換成流民的事來說吧，陛下您是不知道，現在京城比之以前可是大變樣，以前流民時不時就出個亂子，百姓們都不堪其擾，可現在去了這個病根，京城裡百姓沒有一個不感激咱們皇上恩德，人人都誇陛下是有道明君，大明聖主呢。」
傳說中拍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