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審婢
一陣眼前發黑，本來跪著的皇后忽然就倒了下去，殿內頓時一場忙亂。李太后嘆了口氣，眼中閃過憐憫之色，輕輕側了下頭，竹息會意快步上前和幾個宮女一起扶起，將皇后安置在椅上。
王皇后抬眼一看，認得正是坤寧宮中二等宮女小春。
李太后冷笑道：「紫燕又是那個？」
隨著阿蠻的手指的方向，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匯到那個小宮女身上。
李太后舒了口氣：「說吧，不要讓皮肉白吃了苦頭。」
這個時候，外邊傳來腳步聲響，一個宮妝麗人身後跟著一個宮女，一臉惶急的進了來，正是周端妃和紫燕。
外頭跪著的那些個宮女太監們魚貫進來，不用吩咐就一溜跪下。
「將這個賤婢給我拿下！」身後兩個老太監應了一聲，老鷹抓小雞一樣將憫秋提到前面，和小春並排跪倒。憫秋好象嚇得傻了，癱在那兒如同木怔。
小春捧著臉哭道：「前幾天奴婢洒掃庭園的時候，冷眼看到憫秋姐姐和紫燕姐姐背著人在說話，紫燕姐姐手裡拿著一個匣子交給了憫秋姐姐，奴婢看那匣子很漂亮，不知道裡邊盛得什麼東西，後來紫燕姐姐走了后，奴婢上前問她，卻被憫秋姐姐罵了一頓。」
李太后氣勢端凝，不動如山，當年的她以一介宮女的身份進入宮闈，誰也不會想到她居然能有今時今日這等無上尊榮的地位，這些年虔心向佛后，那些名利之心在佛法熏陶之下漸漸淡然，但那也只是淡然而已。
沒等小春說話，一旁的竹息低聲道：「回太后，紫燕是長春宮的宮女。」
見她如此心灰意冷，李太后心裏極不好受，長聲嘆息：「哀家也不信是你做的此事，但皇上畢竟是在你的宮中出了事，如果能問得清自然最好；如果問不清，這事終究需要一個人出來頂著，你可明
「長春宮？端妃？」李太後為之一怔！王皇后也愣了，只有鄭貴妃緊緊抿起了嘴角。
李太后是什麼人，那能看不出她是什麼心思，伸手一拍案子，厲聲喝道：「看來你是忘了這宮中的規矩了！」伸手一指黃錦，「掌嘴！」
太后此舉就像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就是存著心眼想折為皇后脫罪，看得清楚明白的鄭貴妃，手中帕子早已經狠狠絞成了一團。事實上鄭貴妃真是猜對了，李太后確實就是這個心思，為打老鼠傷了玉瓶這樣的事能免最好。
「你這個皇后啊，當得著實太軟弱了些！」李太后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似責非責的口氣中頗有些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味道。王皇后眼淚流個不住，微弱的聲氣答道：「是臣妾無能，太后責備的是。」
從來沒有看到太后如此的盛怒，黃錦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應了聲后忙不迭的去了。
外頭日光透過窗欞照在她煞白的一張臉上，淡淡然無端竟生出些光影斑駁、疏離蕭瑟的脆弱。
鄭貴妃協理六宮多年，大權獨攬威嚴極重，實在是這大明皇宮內說一不二的人物。眾多宮人畏之為虎，她這麼一番雌威大發，所有哭聲耗子見貓一般瞬間靜止。
一進宮沒想到是這樣的陣仗，沒等端妃回過神來，就聽李太后沉著臉喝道：「跪下說話！」
從慈慶宮回來后的繪春比先前鎮定了許多，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回太后，奴婢識得，這是咱們坤寧宮中的九龍捧日犀角杯，昨晚宴飲時皇上用的就是只杯子。」
「從現在開始，哀家給你們一柱香的時間，只要誰能夠想出些什麼，那怕是蛛絲馬跡，只要是屬實，哀家便做主饒了他……機會難得你們要懂得把握，否則你們就到黃泉地獄閻王
黃錦喝罵道：「太后問話你也敢分神，看來你是活夠了，再敢耍花招，小命不要了你的！」
目光掃過一眾人的臉，李太后緩緩開言道：「哀家今天把實話告訴你們，你們的皇上，咱們大明朝的天子眼下就躺在這帳後龍床上……太醫已經有定論，皇上是中了毒！」
跪在地上的王皇后覺得自已倦得很，不是無言，而是一肚子的話裝的太滿，已經說無可說。
一直乖乖坐在太後身邊的阿蠻，大眼轉了幾轉，忽然伏在太后耳朵邊上，輕聲道：「太后婆婆，你看那個小宮女好象有話說。」
「來人……」隨著李太后一聲斷喝，黃錦腳底帶風的跑了進來，「去將外頭那一堆跪著的奴才宮女們全喚進來，哀家有話要問他們。」
應了一聲的繪春掙扎著爬起，跌跌撞撞的去了。
憫秋這一領頭放聲痛哭，勾動下面人人自危，都忍不住全哭了起來。
旁邊有人送上熱茶，王皇后灌了幾口后，這口氣總算是緩了過來，蒼白的臉色變得灰敗委頓。
小春驚恐的點了點頭，「奴婢……記性好的很。」
狂風暴雨一樣的雷霆大發，登時把繪春在內所有的奴才們嚇得跪不住，有幾個已經癱在地上抖成一團。
李太后心裏酸酸漲漲得難受，她一向寵愛王皇后如女，以她對皇后的了解之深，打死她也不相信皇後會干出這樣的事來。
李太后陰沉著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鄭貴妃低首垂眉只做不見。
憫秋一臉一身的冷汗，一對眼珠嘰里骨碌的轉個不停。
本來懵懂無知，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宮女太監們全都驚呆……皇上中毒？那豈不是弒君大罪，這已經不是大傢伙掉個腦袋的事那麼簡單，這是
此事肯定不是皇后所為，那就絕對是有人著意陷害！可會是誰做的呢？……猛虎當道的結果，必然是有人想除之後快，想到這裏，李太后陰冷眼神微不察的向鄭貴妃掠了過去。
哭聲早已絕跡，剩下的只有死一樣的沉寂，絕望二個字寫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在這大明宮中，論寵端妃雖然比不上鄭貴妃，但是比之皇后卻是強得不可以里許計。她為人明眸善眯，長袖善舞，不但很得萬曆皇上的意，在鄭貴妃面前更是做小伏低，百般奉迎討好。能在鄭貴妃眼皮底下生出皇五子朱常浩並且平安長大，端妃的心智手段可見一斑。
不等太後主動詢問，跪在繪春身後的憫秋忽然哭道：「回太后，酒具器皿確實是奴婢在管，可是奴婢對天發誓，奴婢沒有膽子做這樣的事，九龍杯奴婢一直仔細保管，每次出入使用，都是有錄可察，太後娘娘聖明，奴婢是冤枉的。」
憫秋渾身瑟縮，忽然直著嗓子喊：「太后，奴婢有話講……」
長春宮位居東六宮之四，萬曆賜給一宮主位的周端妃居住，是皇五子瑞王朱常浩的生母。
阿蠻笑著跳起來道：「就是那個，喂，說你呢，別看了！」
「很好。」李太后笑了幾聲，說不出的干啞難聽，「繪春，去將憫秋房中將所有的匣子拿來，讓小春認一認。」
小春在坤寧宮平時只負責洒掃工作，平日跑個腿傳個膳什麼的，雖然年紀不大，卻是一個機靈懂事的丫頭。
「很好，現在哀家告訴你，皇上用了這隻杯子喝了酒，而後在躺在這帳後龍床上！」李太后霍然站起，指出如劍，出語如刀：「說吧，素日都有誰碰過這隻杯子！」
黃錦幾步上前，一隻手擰起她的臉，乾淨利落反來複去就是幾個耳光，再看小春一張小臉
小春跪在地上，駭得恨不能馬上死去，一個身子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她不管並不代表她看不見，在太后的心裏有一道線，無論某些人在宮中如何折騰，只要不碰到她的底線，她就會權當看不見。但是這次的事已經大大的超出了她的底線，李太后絕對無法容忍！
李太後轉頭盯著小春：「哀家問你，如果此刻讓你見到那個匣子，你可還認得出？」
「繪春，哀家問你，這隻杯子你可認識？」
繪春是坤寧宮大宮女，當然跪在首位。
端妃再機靈也不是神仙，如今一見面就被太后一場雷霆電閃的發落，不由得一陣心慌，連忙跪倒不敢做聲。
「小春，你可是知道什麼？」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這八個字從今早事發后，一直在王皇后的心中上下翻騰，個中酸楚，卻只有她自已一人知道。與皇上少年夫妻，半生冷清，相敬如冰了半輩子，沾了朱常洛的光，這剛有了點春冰化水的跡象，卻不料隨之而來竟是覆天翻地的大禍。
「一切請太后做主，臣妾死不足惜，只求天佑皇上，聖體安康便是萬幸。」王皇后黯然合上了眼睛，兩行痛淚直劃了一臉，一個頭磕在地，良久不起。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王皇后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
昨夜坤寧宮的變故，由於太后處理及時得法，沒有走漏半點風聲。
李太后冷笑不語，忽然鄭貴妃拍案而起：「都給本宮閉嘴！皇上還在後邊躺著，那個再敢嚎一聲，犯了忌諱，先就割了舌頭再來！」
鄭貴妃在一旁低頭斂眉地端坐，嘴角掛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冷嘲譏諷的笑意，眼底眉梢間卻有一種蓄勢待發的陰狠，面對李太后飛來的眼神視若不見，泰然自若。
李太后低沉的聲音依
所有人的眼神齊唰唰得望向了跪在後邊的憫秋，後者的臉白的就像一張紙。
被打得慌了神，小春伏在地上哭道：「再也不敢了，我全說，太後娘娘饒了我罷。」
黃錦手腳麻利的捧過一隻香爐，竹息取了一隻香點了插入，淡淡青煙筆直而起，生命也在隨著那時明時暗的香頭慢慢消逝……
繪春臉色蒼白，沒有半點血色，一心一意閉目等死。
這個時候，繪春捧著幾個匣子走了出來，「回太后，憫秋屋子中常用的幾個匣子全找來了。」
「傳哀家懿旨，速召端妃來坤寧宮，記住把紫燕也帶來……悄悄的，別走了風聲！」
小春駭得面無人色，張嘴結結巴巴：「奴婢……奴婢……」
在她的身後，一個小宮女嘴巴張了幾張，一臉的惶恐不安。
繪春哭道：「回太后，奴婢在宮中雖負總職，但主要負責皇後娘娘衣服首飾之物，酒具器皿是憫秋負責的。」
李太后一個眼色，黃錦已經步履如飛將她從眾人中提了出來，帶著太後跟前跪下。
在看到跪在自已前面的小春、還有憫秋時，不知為什麼，紫燕一張粉臉瞬間就沒有了血色。
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小春的身上時，阿蠻的眼神卻落在憫秋的身上。
沒料到阿蠻居然有這樣親昵的舉動，李太后愕然回顧，見一張雪白小臉好象牛奶混了白面揉成的麵糰，說不出的玉雪可愛，不由自主的笑了一笑：「是那個？」
香燒得很快，轉眼已經過半。
面對太后誅心質詢，王皇後起身離了座位緩緩來到太後座前跪了下來，一言不發。
「哀家這些年信佛誦經，一向與人為善，沒想到宮中綱紀居然敗壞至此，此事不可容忍，必須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