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彷徨

將軍沒有對自己進行的威逼。在趙毅心中，這個老人距離「值得相信」幾個字，又近了一步。

「喂！」

周以銘的話音開始變得爽朗，甚至可以聽到他帶有促狹成份的笑聲：「你有的是力氣。做到這一點，不難。」

最重要的是……倖存者們開具的可信賴名單上，沒有周以銘這個人。

這一瞬間，趙毅甚至覺得——自己之前的決定與判斷，應該是錯的。

「英俊……真的管用嗎？」

「我決定為你保留秘密軍籍。至於個人檔案里的退伍記錄……那東西並不重要。如果你願意，可以自由選擇任何軍方部門供職。當然，你有決定未來去向的自由。」

他所指的，是離開聯邦軍總部的時候，留給周以銘的一張壓縮磁碟。裏面記錄著光子引擎的功率提升改進方案，相位波動炮的模塊化組合建議，以及新型複合裝甲的金屬元素配比表格。

將軍應該不是自己的敵人。但他的腦門上並沒有寫著「朋友」兩個字。

將軍的聲音，充滿令他難以抗拒的魔力，也使他再次感受到被人關懷的溫暖：「記住，不管在任何時候，我都會站在你的身後——」

耳塞式通訊器里短暫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將軍一貫帶有威嚴語氣的聲音。

這番通話，可以判斷出很多隱藏的信息。無論周以銘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自己已經表現出必須被他重視的價值。儘管雙方都沒有說明，事實卻已經非常清楚——趙毅不再只是普通意義上的倖存者。與數十名聯邦最博學的科技權威在地下共同生活了十八年，加上儲存在磁碟里那幾項具有變革意義的研究成果……就算是傻瓜，也明白其中所代表的意義。

他清楚感受到周以銘話語里的真誠。沒有以權相壓的脅迫，也沒有想象中強行要自己交出更多技術的威逼。這讓他在彷徨之餘，本能地產生出一絲淡淡的暖意。

吃，也是享受生活的一部分。

與機械學院不同，藝術學院的女孩，在整個聯邦國立大學均為上上之選。舞蹈、音樂、美術……在濃郁藝術氛圍的熏陶下，她們擁有工科女生無法相比的曼妙體型。穿著與打扮並不複雜，卻顯露出與眾不同的特殊氣質。這也是趙毅之所以選擇機械和藝術兩大學院，同時進行研修的真正原因。

漢密爾頓家族已經給他上了一課。鑽進身體的子彈，鮮紅溫熱的血，破碎的肌肉與骨頭……都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有利用與被利用。

趙毅慢慢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感受著雞肉、土豆濃湯、脆炸牛肉餅和萵苣沙拉從胃囊深處散發出來的回味，還有令人難受的飽脹與充實。他非常響亮地打了一串油嗝，滿足地嘆息著，在花壇旁邊冰涼的石階上坐下。

趙毅平靜地笑了笑，用敬語回答：「您說的沒錯。」

不敢，也不願輕易嘗試。

他無法相信任何人。

「擁有軍人身份，在很多場合都會對你有所幫助。」

通訊器的另外一端，傳來周以銘沉穩卻不失溫和的聲音。

趙毅直接忽略了視線當中與自己相同性別的存在物，目光肆無忌憚地追逐著那些令人心動的窈窕身影。

學院內部幾乎每天晚上都有舞會。女孩們彷彿夜晚出沒的精靈，開始了令人驚訝，也充滿迷幻色彩的化妝。白天的青春純潔再也無法從她們身上找到，水潤熒光唇彩充滿赤裸裸的誘惑，高跟鞋勾勒出纖細的足踝，引以為驕傲的胸部和雙腿，在設計暴露、短小的服裝襯托下，顯示出令男人們口乾舌燥的強大威力。

天邊的雲朵，被夕陽塗抹上一層暈染過的橘紅。彷彿利用化妝手法在女孩臉上滲開的淡淡腮紅，在白膩潤滑之間充當漸變，自然顯露出令人迷醉的美。

「我會的。」

磁碟里的三項研究成果，與聯邦軍戰艦的總體性能息息相關。趙毅的目的，只是想要用這些東西，換取一個能夠隨時站在身後的保護人。誠然，周以銘上將已經表現出對自己足夠的友好。可是，趙毅卻隱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怎麼樣，還習慣目前的生活嗎？」

和整編八十一師的倖存者一樣，聯邦最著名的科學家，都被輻射隔絕在深深的地下。在過去的十八年裡，他們把自己所會的知識與研究成果，全部傳授給了趙毅。在那個時候，他就是所有人的希望。

簡單結束了通話，趙毅用手攏了攏頭髮，望朝遠處廣場的眼睛里，仍然存在著無法消散的淡淡迷茫。

對於地面上的世界，趙毅沒有感受到太多溫暖，也沒有期盼中本該出現熱淚盈眶的激動場景。內心雖有觸動，可持續時間實在太短。停留在大腦思維當中最穩定的記憶，只有陸軍醫院蒼白冰冷的天花板，還有那股令人厭惡的刺鼻消毒水氣味。

將軍顯然想要讓話題變得稍微輕鬆一些：「那裡的姑娘都很漂亮。她們喜歡健壯英俊的小夥子。」

花台很高，天色已經變得暗淡，往來於廣場周邊的人們，很難發現閑坐在石階旁邊的趙毅。他從上衣胸袋裡摸出不斷震蕩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將小巧的耳塞式通訊器嵌入耳廓，輕輕按下手機表面藍光閃爍的接聽鍵。

「別放過任何一個把她們推倒的機會。」

輕語開場白的同時，趙毅從另外一隻衣袋裡摸出香煙，熟練地撕開包裝，抽出一支叼在嘴裏。

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似乎並未察覺，這樣的動作，對於無法看見自己的通話對象不可能產生任何效果。用力吸了一口香煙，趙毅微張開嘴唇，淡淡地說：「謝謝！」

這裏，是觀察學院廣場的最佳角度——S12倖存老兵的言傳身教，使他能夠準確判斷出對目標區域的有利觀察點。當然，聯邦國立大學不是戰場，目標也不是你死我活的敵人。趙毅此刻真正想看的，仍然還是那些穿著清涼，像粉嫩鮮花一樣盛開的美麗少女。

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雙眼睛正在暗地裡盯著自己。他不想與任何人為敵，可那些人卻不一定會放過他。趙毅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擴大籠罩在自己身上的保護光環。

趙毅沒有把這些研究成果全部上繳——他並不確定，外面的世界是否對自己真正抱有善意？他無法相信任何人。雖然，那些被倖存者們寫在紙面上的姓名，都是叔叔伯伯們一再聲稱可以絕對信賴的對象。可是，趙毅很清楚……人與人之間，永遠都存在無法用肉眼看穿的隔閡。山盟海誓的愛人，往往可以在一夜之間因為某種利益徹底反目。何況，十八年的漫長時間，足夠改變太多原本以為曾經是永恆不變的東西。

趙毅夾住香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趙毅用力撥下打火機上的扳鍵，望著從噴口裡冒出的那股幽幽藍色火苗，慢慢湊近香煙點燃，淡淡地問：「那些東西，你都看過了？」

慢慢噴吐出一股濃密煙霧，望著夜幕下一個個盛裝打扮的漂亮女孩，他忽然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面頰，自言自語。

「學習藝術，應該能夠讓你忘記很多不愉快的東西。」

趙毅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人與人之間的交集，不可能因為單純就某件事的觀念產生變化。還是那句話——除了S12基地里已經死去的倖存者，他無法相信任何人。

清涼的風，在廣場上帶起一絲令人愉悅的舒爽。

誰也無權對她們的所作所為表示反對。這已經成為藝術學院最為獨特的晚間風景。當然，與校園外面充滿情色的夜總會不同，女孩們僅僅只是想要盡量表現出自己美麗的一面。其中，多少也可能存在著一些利益或者觀念上的私慾。但她們並沒有墜入風塵，充其量只是在外觀形態上，與某些被霓虹燈照耀環境下的特殊女性工作者看起來略有相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