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會場（三）
也許是繼承了南美血裔特有的急躁性格，理事托斯波瓦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這份文件上的內容已經被證實？還是只存在於推測性質的理論？」
格魯伯凝望著一干頗不相信的理事，一字一句地說：「他只是想為自己的老師復讎。並且按照瓦斯勒教授生前的願望，創辦一個集生產與研究一體的企業，將這項引擎增幅技術全面推廣。」
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利益的轉換。如果格魯伯沒有任何要求，免費提供資料，反而會讓其他理事認為——他在這整件事情當中，肯定扮演著某種不可告人的角色。
亞裔理事文岩首先出聲贊成。同時從衣服內袋裡摸出支票簿，在空白欄上飛快寫下一串數字，撕下，遞過。
格魯伯注意到，自己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其他理事的臉上，都顯露出於施密特類似或者相同的，淡淡的譏諷與不屑。他沒有辯解，繼續說道：「那個孩子想得到一份由工業聯盟開具的『S』級企業資格認證書。另外，他還需要一張私掠許可證。」
這足足超過被埃布爾偷走圖紙的增幅功率百分之五十以上，也是趙毅獲得格魯伯絕對支持，瞬間改變立場與觀點的最重要籌碼。
超過七旬的年齡，使施密特在這個時候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有很多年輕人都對古稀長者抱以輕蔑和不屑，卻永遠無法忽視他們在歲月沉澱中積累下來的經驗。尤其是在牽涉到「金錢」這兩個字的時候……當施密特首先拿起一份文件翻開，平淡冷漠的面部表情，經歷著皺眉、意外、驚訝、震撼等等一系列過程之後，仍然抱以觀望態度的其餘五名理事，也半信半疑
文岩淡淡地插進話來：「那麼，他，或者他的家族本身就擁有工礦企業？『S』級資格認證書具有產品免檢、免審的權力，納稅額度還會降低百分之四十。這可要比專利分成管用得多。」
如果更換一下時間、地點、對象，沒有任何人會對最後的這句話產生絲毫在意，甚至會嗤之以鼻直接起身離開。
「埃布爾殺害了真正的發明者。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偷、竊賊、罪犯。如果不是瓦斯勒教授的一個學生找到我，並且拿出這張增幅率百分之十二的研究成果，我們所有人的眼睛，都將被另外那張增幅功率只有百分之八的被竊品蒙蔽——」
文岩首先按下自己桌面上代表同意的紅色電鈕。
「沒有。」
老謀深算的施密特打斷了她的話，謹慎地問：「格魯伯，你肯定已經從那個人手上拿到了全部技術資料，沒有絲毫遺漏？」
格魯伯慢慢轉動著手上的鑽石戒指，重新恢復正常的說話語氣：「埃布爾拿到的，只是最初用作實驗的簡略結構圖。他以為這就是瓦斯勒教授最重大的研究成果，卻絲毫沒有料到——被他當做聖物一樣倚為珍視的東西，不過是天使褪去人類外表之後，扔棄在大地上毫無用處的廢舊外套。」
「那孩子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我調查過，他名下沒有任何產業，只有一筆軍方提供的撫恤金。」
大廳再次陷入沉寂。
「你從哪兒搞到的這份圖紙？」
在這種場合，五億，是一個足夠令人相信的友情價。就像你到某個朋友開設的餐廳吃飯。儘管對方推辭不收餐費，作為禮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要知道，幾天以前，趙毅在辦公室里拿出這份文件的時候，格魯伯當時的面部表情，與現在的理事們幾乎沒有任何區別。親眼目睹別人同樣經歷著大腦慣性思維被撕裂、扭曲、破壞，被強制著植入全新概念……這讓格魯伯產生出極其微妙的優越感。
大約半小時后，施密特慢慢放下文件，身體朝後靠在椅背上，依然皺著眉頭，目光卻在文件與格魯伯之間，不斷來回掃視。
文件的核心，是一張多變向引擎改造圖紙。
卡米拉理事首先打破了沉默，輕聲嘆息：「這幾乎算不上什麼要求。我們得滿足他。」
說著，格魯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磁碟，在手指間靈活地轉動著。望朝其他人的目光，卻帶有幾分隱約的狡猾：「我為大家每一個人都準備了最詳細的拷貝。很幸運，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改變一些可能對我們造成困擾的難題。議會和其他加盟企業主，也將得到滿意的答案。呵呵！尊敬的施密特，各位理事們，我的要價不高——五億聯邦元或者泛聯合通用星幣，你們就能得到完整的資料。」
「重罪——」
「趙毅。」
「他的確提出了幾項要求。」
格魯伯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微笑，言語卻非常肯定。
五億，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外觀和基本結構，與之前趙毅作業本上的那張完全相同。其中最顯著的區別，是機件中央連接動力室那根至關重要的「U」形合金管，已經被更換為帶有三聯接槽的「Y」形直流軌道。
「非常
「重罪——」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紙面上。譏諷和嘲笑的表情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震驚。幾名閱讀速度較快的理事開始低聲交談，有的人眉頭緊皺，也有人對文件當中提及的內容產生極大的興趣，甚至當場從衣袋裡摸出微型電腦，飛快的計算著。
「我已經按照圖紙設計，生產出了第一台新型多變向引擎樣機。」
「不要再讓我看到這個人的臉，聽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非常合理的價格。格魯伯，看來你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奸詐。我喜歡和老實人打交道——」
施密特和各位理事互相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紛紛舉起了手臂。
「包括所有原始演算數據，都在這裏。」
施密特一邊低頭翻閱著文件，一邊說：「十八歲……唔，的確還是被熱血與單純所支配的年齡。好吧！我不想就他為什麼不找警察，而是首先找到我們這件事發表議論。顯然，這個小傢伙比其他同齡人要聰明得多。呵呵！格魯伯，說說看，他都對你提了些什麼樣的條件？別告訴我這張圖紙是他白白贈送，只為了給那個可憐的教授報仇。順便說一句，在舊時代遙遠的東方國家，的確出現過『雷鋒』這種樂於助人的精神楷模。但他一個人不可能代表整個社會，整個人類。自私的人，終究是占絕大多數。」
格魯伯將未抽完的雪茄，平平放入煙灰缸的夾口，轉過身，對臉色因為激動顯得有些發紅的托斯波瓦笑道：「那玩意兒非常棒。我想，最多只需要四個月，各大汽車公司就會推出他們的新產品。尤其是那些喜歡
格魯伯認真地點了點頭。
格魯伯的聲音逐漸變得沉重：「在此，我想重申之前的提議——埃布爾是一個骯髒卑鄙的剽竊者。他，必須死——」
格魯伯微笑著，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彈動。他環視了一圈四周，認真地說：「諸位，現在對我的提案進行表決吧！埃布爾教授的剽竊行為，是否對金字塔工業聯盟構成欺詐？如果有誰認同我剛才所說的這些，請按照慣例，舉起右手。」
「重罪——」
施密特等待了近二十秒，格魯伯卻再也沒有下文。他下意識地再次皺起眉頭，疑惑地問：「只有這些？」
沉默了幾分鐘，坐在對面的施密特首先發問。
他很滿意其餘六名理事此刻的表情——從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突然轉變成為帶有無限震驚的目瞪口呆……這樣的表演，在任何劇場或者影視作品里都無法看到。即便是按照預編劇本進行的表演，也不可能達到如此逼真的效果。整個過程持續的時間雖短，卻使格魯伯的內心得到極大滿足。
「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白痴或者傻瓜。」
格魯伯沒有說話。他從衣服內袋裡摸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支，用精巧的單口剪削去尾部。「嗤啦」一聲，划亮一枝長柄火柴，將雪茄湊近不斷搖晃的焰苗，均勻點燃，輕輕吸了一口，感受著回蕩在口腔里濃郁甜香的同時，臉上也露出悠然自得的微笑。
「當然是原來那張圖紙真正的主人，聯邦國立大學機械學院的瓦斯勒教授。」
格魯伯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郁。他沉穩而響亮地說：「按照聯盟公約第六章，第十
「先等一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格魯伯。六名理事臉上的表情異常凝重，沒有人說話，卻用輕微的動作進行彼此熟識的交流。過了近五分鐘，施密特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格魯伯，說：「那個教授的學生，他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提出分享專利資格，按比例收取成品利潤之類的要求？」
然而，以地球聯邦和泛聯合軍兩大勢力多達「兆」位的人口基數，這不過是多變向引擎未來產生的利潤中，幾乎可以不計的部分。
這個問題顯然有些多餘，因為翻開文件第二頁，就能看到關於趙毅的照片，以及詳細個人資料。但格魯伯很清楚，從自己口中得到確認，與純粹的紙面材料，完全是兩回事。
然而，當它從格魯伯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具備了必須被重視的地位。雖然不知道具體含金量究竟有多少？但格魯伯同為金字塔工業聯盟理事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價值保證。
托斯波瓦、卡米拉，以及另外兩名理事，同樣點頭贊同。
僅僅只是一個小巧簡單的設計，整個引擎的增幅功率，立刻被提升至百分之十二點五一。
托斯波瓦顯然十分驚詫，他不由得從椅子上站起，雙手連比帶劃地問：「沒有要求現金？實物補償？或者……或者什麼別的？」
沒有人因為最後這句俏皮話發笑。包括原本為抗拒的亞裔理事文岩，其餘六名與會者的臉上，均浮現出鄭重其事的神情。
按下電鈕的同時，施密特蒼老的面孔，顯出一絲上位者特有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