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 戰果
傑拉爾德微笑著拍了怕他的肩膀，說：「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卑鄙無恥的行為，叫做冒功領賞。你的親口確認，只是鑒定戰果是否屬實的一部分。為了不讓那些患紅眼病的膽小鬼有可趁之機，你最好還是承認自己做過些什麼。」
「奇迹」，是趙毅最大的秘密。何況，掩人耳目其實算不上撒謊。
趙毅抬起頭，很是不解地看著他。
但是不管怎麼樣，有一點可以肯定——趙毅非常享受戰鬥的過程。他喜歡這種遊走于死亡邊緣的刺激，喜歡戰爭，喜歡鋼鐵、爆炸、熱血，以及那種戰勝比自己強大對手之後，從大腦最深處迸發出來的強烈快感。
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著，臉上的表情很像在哭，又彷彿是在笑。短短不過幾秒鐘，皮德森腦子已經飛快掠過無數張埋藏於往昔的畫面。他本來以為已經忘記那些與聯邦官員打交道的場景，忘記那些無比骯髒，令人慾嘔的黑暗。此刻，它們卻像舊書一樣被重新翻起，清楚顯現。
周以銘冷冷地「哼」了一聲，站在原地未動，昂著頭，默默注視著遠處被狂風席捲的灰暗荒野。
當然，還有女人。
「頭兒，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這小子乾的不錯——」
……
艦橋外面的世界，仍然還是沉悶得令人幾乎喘不過氣的黑。
這是傑拉爾德看見趙毅所說的第一句話。
想到這裏，趙毅不禁站直身子，朝著自己右側的舷窗看了一眼。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不需要證據——」
「大利拉」號的主控制室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散落的紙張和各種雜物，上面沾染著已經開始變黑的血。雖然船主已經逃亡，中央電腦卻仍然保持運轉，電子揚聲器里也不時傳來船體某部位受損的警告。
宇宙，本來就是這個顏色。
從隕石帶邊緣出現的「沙漠之狐」，緩緩停靠在「大利拉」號旁邊。六條通用型鈦鋼機械爪，從不同角度伸抓過來，將兩艘飛船緊緊連接，固定。由於體積對比過於懸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前者都好像是後者的附庸。
滿臉是血的托比掙扎著站起，用顫抖的聲音連聲嚎叫：「頭兒，船在失速。武器系統損壞程度已經超過百分之八十，我們……我們不是那些傢伙的對手。」
秘書看到老人的臉色不太好，不禁有些擔心
趙毅走到主控電腦前，雙手分開，杵在儀器邊緣的金屬框架上，認真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數據和圖像。
「你和你爸爸長得很像。」
過了很久，他終於從椅子上站起，……帶著臉上始終如一的表情，取下別在後腰皮帶上的微型電腦，在鍵盤上熟練地輸入一串數字，對著被通訊衛星接通，出現在屏幕上相貌甜美的聯邦軍女話務人員笑了笑，用富含特殊魅力的聲音說：「請幫我接周以銘將軍的辦公室。」
「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戰略資源、特種鋼材、技術圖紙……就連戰艦和裝備，也變成他們買賣交易的籌碼。也許，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爭端，根本不需要依靠戰爭來解決。我們已經輸了。就因為那些傢伙的腐敗、貪婪、墮落……」
五十門等離子炮，售價至少為三至五個億。
「選擇前者，當擊沉貨船噸位達到五千萬的時候，你的雇傭兵資格可以提升一級。選擇後者，只要再擊沉九艘輕巡洋艦，或者同級別累計的其它艦種，你將獲得軍銜提升。」
「棄船——」
「大利拉」號的引擎噴口已被摧毀，最多只需要六小時，修理機器人就能讓它恢復百分之八十的動力。持有光輪雇傭兵公會核發的證明，可以在泛聯合的任何一顆星球，在最短的時間里賣掉這些貨物。
他下意識的把趙毅歸類為打家劫舍的海盜。除了兩大勢力的政府軍，只有海盜才擁有數量龐大的機師。
周以銘的雙眼像鷹一樣盯著地平線，冷冷地說：「他們會因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後悔。會的……」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
「你見過我父親？」
原本唾手可得的數億元鈔票，像長上翅膀的鳥，越飛越遠……
趙毅木然地點了點頭。
「好吧！讓我們談談正事——」
但事實就是如此——秘書和將軍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不管你相信，或者不信。
如果所有一切變得潔白無瑕……那還是宇宙嗎？
那裡，有一條星光閃耀的銀河。
托比滿含驚恐的尖叫聲，將皮德森腦海里的所有混亂畫面轟得粉碎：「船身在傾斜，二號和三號引擎噴口已經損壞。我們徹底失去了動力。怎麼辦？怎麼辦？」
周以銘慢慢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安詳而
傑拉爾德把短粗的右手拇指伸進嘴裏，在舌面上蘸了蘸發臭的口水，麻利地翻過文件另外一頁，低著頭說：「這是一艘被改裝過的重型運輸艦，它的火力配置相當於一艘輕巡洋艦。因此，在這一項，你可以有兩種選擇——A：擊沉貨船噸位增加五百萬。B：擊沉一艘輕巡。」
忙於逃走的皮德森根本沒有時間銷毀資料，慌裡慌張的托比也忘記在那個時候給電腦設置密碼。在所有檔案均保持可瀏覽狀態下，趙毅不難發現——在這艘經過改裝的飛船貨艙里，居然有五十門威力巨大的等離子炮。
這是一種利用激光把重氫加熱到百萬度高溫，使之變成等離子狀態，在利用電磁推力，將這團帶電粒子包裹成「球狀」，併發射出去摧毀目標的武器。任何常規武器都無法與等離子炮相提並論。即便是在空間技術方面較為領先的地球聯邦，也無法確保大口徑等離子炮百分之百保持穩定。因此，如何保證擴散性粒子的穩定，一直是泛聯合科學家最為苦惱的問題，也導致在力量均等戰術對射情況下，火力不足的泛聯合艦隊，往往成為首先敗落的一方。
……
克拉麗絲如冰山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您應該明白，在這方面，女人通常都很固執。」
「我選擇A——」
趙毅已經習慣了傑拉爾德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地問。
「另外，那些等離子炮的具體來源，查清楚沒有？」
「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秘書猶豫了一下，朝前走了幾步，站定在將軍身後。用明顯經過柔化的語調輕聲說道：「閣下，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想請您共進晚餐。」
那絕對是一場噩夢。皮德森再也不想，不想，不想與那些「東西」產生接觸。
望著整齊碼放在貨艙里，如同小山一般的集裝箱，趙毅不由得搖著頭，下意識地發出感慨。
儘管女秘書已經習慣這種快速的情緒切換，仍然下意識地雙腳一頓，
「你確定？」
「接下來，是關於戰功。」
凝視著舷窗外無止盡的黑暗，趙毅一如既往的平靜。他感覺不到勝利的興奮與快樂，最激烈與衝動的時候已經過去，剩下的，只有歸於寧定的平淡。
……
的確應該雇傭幾名船員。在任何星球的港口，都可以找到大量失業者。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的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起來。
半小時后，在武裝機器人開闢的絕對安全區域里，出現了趙毅的身影。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想要看到些什麼。事實上，那裡談不上什麼風景。除了居民區高聳入雲的大樓，從地面射向天空的燈光，混雜著汽車喇叭與人聲的噪音，就是一望無際的荒野。沒有茂密的森林，只有從舊時代遺留至今，可能永遠不會有什麼變化的殘骸、廢墟。
趙毅覺得自己腦子很亂。他隨手拉過一張合金摺疊椅坐下，歪斜著身體，默默注視著遠處那片代表唾手可及財富的燦爛星光。
對於那些曾經與自己父母有過交集的人，趙毅總有種說不出的親近。而倖存者開具的可信賴名單上，也有傑拉爾德的名字。
站在陽台上遙望遠方，一直是周以銘的習慣。
「有什麼區別？」
「傷痕檢驗科與私掠評估辦公室均開具了『A』級證明——那是一艘利用運輸艦改造而成的武裝商船。火力配置相當於『巴黎』級輕巡洋艦。」
監控雷達敏銳地捕捉到，從「大利拉」號腹部瞬閃即逝的那一抹亮色。在濃密黑暗的宇宙背景下，通體潔白的救生艇，足以在這個時候成為最吸引眼球的東西。趙毅沒有派出戰機追趕——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戰爭，已經無法用正義或者邪惡作為評判標準。為此死去的人實在太多，能夠從戰場上活著離開，本身就是一種幸運。
傑拉爾德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他不置可否地翻開文件另外一頁，說：「接下來，我們要談談貨物的補償與上繳問題。按照法律，你必須繳納掠奪物資的百分之十五。這一部分，我已經從貨物清單里扣除。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對於那五
「那個時候，他是我的團長。」
激動與亢奮，像火一樣炙烤著趙毅的大腦。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克制，嘗試著用深呼吸使心跳變得平穩。無數的鈔票在天空中飛舞，成噸黃金的虛影在腦海中閃現……雖然剛剛返回地面世界的時間不長，但他已經明白「金錢」這種東西在人世間代表的意義——那不僅僅是財富的象徵，還意味著被別人尊敬，成為嫉妒、羡慕、諂媚等等目光的焦點。
「我需要一批船員……至少，需要幫我清點貨物的人手。」
周以銘沒有轉過身，但從說話語氣判斷，他應該是在微笑。
既然他們沒有戰死，那就意味著上帝已經替我做出選擇。何況……私掠的目的，是為了船艙里的貨物，而不是殺人。
將軍轉過身，注視著那雙直視自己，充滿期待與渴求的眼睛，沒有說話，擦著她的肩膀，慢慢走回辦公室。
那就是泛聯合，一個由數十顆移民星球構成的龐大帝國。
「引擎……他們在攻擊推進器的排氣口——」
將軍的神情變化轉換速度極快。后一秒鐘，整張面孔已經被狠厲、威嚴和深沉所佔據。
能夠連續發射兩次導彈，絕對不是普通的自殺攻擊機。而且，那種貼近船身的高超駕駛技術，只有人類機師才能做到。
一條直徑超過五米的聚脂膠管從「沙漠之狐」側舷伸出，彷彿章魚的觸手，牢牢吸附住「大利拉」號的艦體。隨著管道內部傳來灌注氣體的獨特聲音，兩名機器人也操縱著台式金屬切割機，沿著膠管邊緣被引導光束鎖定的位置，用高能燃熱噴口，在「大利拉」號表面割開一個三米見方的豁口。
「一艘運載量五百萬噸級的重型運輸艦……呵呵！確認了嗎？」
秘書的聲音富有女性韻味，卻極其單調、冰冷。
「狗雜種！你……你毀了我……毀了我的一切……」
趙毅肯定地點了點頭。
這個肩膀上佩著少將徽章的男人，顯然不善於言辭。他撓了撓棕黃色的捲髮，翻開擺在辦公桌上的文件，認真地說：「首先，我們必須確定兩件事——第一，你的私掠許可證和雇傭兵證明，均為真實有效。這一點，電腦已經給出了答案。但接下來，我必須得到你的親自確認——『大利拉』號是否被你捕獲？」
他以最快的速度，從格魯伯手裡買到
傑拉爾德一直在微笑。但他的笑容看上去實在過於猙獰，彷彿正盯著新鮮嫩肉張開大嘴的獅子。
女秘書像往常一樣站在將軍身後，傲人的胸脯高挺著，剛剛掩過私處的短裙下面，光滑的黑絲襪長腿被高跟鞋綳得筆直。她並不覺得這種打扮有什麼過分，也沒有旁人私下談論「勾引將軍」之類的念頭。事實上，她對自己的上司，甚至比任何男人都要放心——從第一次走進這間辦公室，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五年。漫長的時間，足夠發生太多的事情。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交流，往往在床上要比公開場合更加直接、貼切。
坐在火星聯邦軍港的接待室里，趙毅看著眼前這個強壯魁梧如同野蠻人一般的將軍，只覺得微微有些失神。
周以銘沒有回答。他望著天邊正在漸褪的晚霞，長長地嘆了口氣，用深沉平淡的口氣說：「克拉麗絲，十五年前我就說過，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你很漂亮，也比其他同齡人優秀。無論在任何星球，都有比我更適合你的男人。」
皮德森眼瞳深處放射出陰冷狠厲的光，在舷窗外忽明忽暗的火焰映襯下，他的面孔顯得尤為猙獰。他死死盯住監控屏幕上那艘黑色的「沙漠之狐」，彷彿要把艦體表面所有細節深深刻畫在腦海里一般。沉默了近十秒鐘，才用力握緊拳頭，又慢慢張開，惡狠狠地從嘴裏吐出兩個字。
這簡直就是無法抵擋的誘惑。
皮德森兩條手臂已經血肉模糊。之前的爆炸，將他從主控席上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到地面。如果不是體質強健，他恐怕早已重傷瀕亡。此刻，他看著舷窗外燃燒著的炮塔殘骸，心頭猛然騰起無法遏制的怒火，臉上也掠過一絲不正常的蒼白。
說到這裏，傑拉爾德抬起頭，衝著趙毅咧開大嘴，粗豪地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現在已經是聯邦軍的在職少校。」
上百名武裝機器人沿著通道順序進入船艙。雖然它們無法像人類那樣做出靈活的動作，反應速度也顯得遲鈍，可是，在狹窄的封閉空間里，尤其是在依託地形朝固定方向射擊的情況下，它們卻可以發揮出比電子警戒器更強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