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節 清醒
「你同學知道我們倆的關係嗎？你有沒有告訴過他，你是我的女人？」
趙毅只覺得腳步很沉重——的確，所有壞人，都將受到懲罰。騙子、強盜、小偷、妓女……他們都是壞人。
于蓓顯得有些意外。她怔了幾秒鐘，忽然「格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在女生宿舍找人，是一件頗為麻煩的事。
他忽然想起S12倖存者們曾經千叮嚀萬囑咐的那些話。
幾天來，趙毅一直在撥打于蓓的電話，不是無人接聽，就是乾脆關機。
想要說動門房的值班人員，真的極其困難。這個女人外表看上去雖然只有四十來歲，冷漠和寡言程度卻不亞於八十歲的老嫗。她一直在低著頭打毛線，對趙毅的要求置若罔聞。直到另外一名有同樣需求的男生走上前來，把一張五元面額鈔票擺在桌上的時候，那張堪比萬年衡冰的面孔，才綻露出一絲傲慢與鄙視的淺笑。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請你喝杯咖啡，或者是吃飯。」
「嘀——嘀嘀——」
于蓓冷笑著說：「一頓飯，可以看出很多隱藏的東西。『玫瑰精靈』的晚餐費用並不便宜，差不多是普通人半年的收入。如果你想說什麼給你機會之類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給過你機會。可是，你連買單的錢都拿不出來。」
趙毅一陣語塞。
于蓓抬起頭，展露出無限欣喜的笑意，水波蕩漾的雙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挑逗。她快步迎了上去，輕輕抱住男子的右臂，緊緊貼在懷中。彷彿，那是她最為珍愛的寶物。
他的確喜歡于蓓。但即便是傻瓜，也能夠聽出於蓓話里隱藏的意思。在趙毅的腦海里，最初那個穿著弔帶裙的清純身影，正被一種非常奇怪的迷霧裹住，漸漸越飄越遠，只剩下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形框架。
「我再也不會相信什麼所謂的愛情。那只是在衝動和慾望驅使下，從男人腐爛下體噴射出來的精液。它很臭，很臟。你以為兩個人在一起，僅僅只是擁抱、接吻、牽手玩鬧的遊戲？清醒一些吧！現實比夢想殘酷得多，沒有錢，你連吃屎的狗都不如。女人為了愛情付出青春和肉體，男人呢？你們在這場遊戲當中只有滿足和樂趣……既然話都說開了，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我，想要我成為你的女朋友，沒問題——
趙毅臉上顯出一絲苦澀的笑。他搖了搖頭，說：「只要有錢，你可以答應任何人？」
趙毅下意識地問。「不喜歡」和「不會喜歡」，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剛剛下過小雨，空氣中瀰漫著濕潤的清新氣息，從晴朗天空漫灑下來的陽光，透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在國立大學高大雄偉的教學樓表面，映照出一層清新淡雅的顏色。
韋斯利一邊用力玩弄著手上抓握到的那團軟肉，一邊看著趙毅，眼眸深處釋放出冷酷且炫耀式的笑。
距離越來越遠，身後的對話已經模糊不清。
「舞伴？你確定？」
青年大約二十來歲，穿著一套簡約風格的手工休閑裝。他含笑著朝前走了幾步，先是看了看于蓓，目光隨即落到站在旁邊的趙毅身上。
「懲罰就是死亡，對嗎？」
沉默了半分鐘，趙毅再次張開嘴唇，說：「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那樣做？」
也許是被牽動了內心深處的真實情感，于蓓臉上開始泛起陣陣潮紅，說話節奏也越來越快。
在宇宙時代，「吉利」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貴族名牌。其聲勢和價值，甚至超過了「賓士」。
韋斯利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第一眼看見趙毅的時候，他就已經大致猜測到，這個男孩應該是于蓓的追求者。這讓他感覺不悅和慍怒的同時，也產生出潛在的興奮與滿足。
趙毅平靜地看著她。
「我不想過窮困潦倒的生活。」
「不會？」
每個人都有對於愛情的理解……他搖了搖頭，眼睛有些微澀。不管怎麼樣，這終究是自己的初戀。趙毅很想從衣服內袋裡摸出支票簿，在金額欄里寫下一串足以震懾于蓓的數字，然後帶著高傲與滿足的神情，狠狠砸在她的臉上。可是這樣做……有什麼用？
「你怎麼不接電話？」
「因為，我不確定你是否有追求我的資格——」
……
稚嫩的聲音里，透出最純凈的天真。
「這麼說，那件『凱撒』牌獵裝不是你的？」于蓓的笑聲里，帶有輕蔑和鄙視的成份。
他並非無話可說，
這種過於冷靜的態度，多少令于蓓有些意外——她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場連哭帶喊的鬧劇，或者是這個男孩死死拽住自己雙手，苦苦懇求不要走，再給他一個機會……這樣的場景，于蓓曾經見過無數次，自己也有過親身經歷。可是，像這樣平淡冷漠的場景，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
趙毅鍥而不捨地說：「上次只是個意外。那天在時間上有些匆忙，因為不是我的衣服，所以忘了帶上錢包。」
「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確定，礦業公司會給你一個新的礦脈坐標？」
「不要妄想用你自以為正義的嘴臉來指責我——」
「對！不會——」
有些男人對於愛情有著難以想象的瘋狂。尤其是對直言拒絕自己的女人，甚至會因愛生恨，從普通爭吵演變成為你死我活的兇殺。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根本算不上新聞。
「蓓蓓，你怎麼在這兒？」
于蓓直言不諱：「其實，在你之前，已經有過幾個男人說過諸如此類的話。他們羞辱我，罵我，說我是要錢不要臉的婊子……可那又怎麼樣？我用身體和美貌換取一切，而你們呢？目的不就是為了把女人弄上床，做幾次愛，說些無聊的情話，等到懷孕真正需要你們的時候，卻銷聲匿跡躲藏起來，生怕因此惹上麻煩……夠了，這樣的事情我看得實在太多。在這個世界上，愛情永遠都是虛假美妙的泡沫，只有鈔票才是能夠拿捏在手上的真實——」
一個英挺的青年推開車門，從駕駛座上走下。另外一輛車裡，則走下四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都戴著墨鏡，面色漠然，將青年簇擁在中間。顯然，是一群保鏢。
趙毅仔細地觀察著他的眼睛，深入細緻地探究每一絲面部肌肉的變化。發散開的探測意識，敏銳地碰觸著馮談談的身體。體溫升高或者下降，會在第一時間迅速傳遞到趙毅的大腦。這種令人幾乎窒息的死寂持續了近五分鐘，終於被他略顯低沉，卻有著種說不出磁性味道的聲音打破。
于蓓已經顯出幾分不耐煩，說話口氣也變得冰冷：「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就暫時這樣吧！我晚上還有形體課，要換衣服。」
「大灰狼是壞蛋。至於壞人……騙子、強盜、小偷，還有妓女，他們都是壞人。」
趙毅當
但在他的心裏，也有一絲惋惜，一點悲哀。
長長地呼了口氣，趙毅忽然覺得自己輕鬆了很多。從朦朧的幻想，到陰冷殘酷的現實，他的內心世界一直背負著太多的東西。于蓓的話讓他清醒了很多，也再次看清楚事情的本質。他不會因此產生抱怨或者仇恨，只是覺得仍然有著淡淡的惆悵和失落。
趙毅轉過身，認真地注視著坐在旁邊，剛剛認識不到半天的這個中年男子。
「……他是我的一個同學。」
這句話顯然有所指，韋斯利抽出被于蓓抱住的右手，蠻橫的將她用力摟到懷裡，對準脖頸用力咬住，惡意地狠狠吮了一口。頓時，雪白的肌膚表面，立刻出現了一團清晰的鮮紅色唇形淤血。
車裡的氣氛變得沉悶起來。
這個定義幾乎囊括了所有工業平民。
一個被別人喜歡，苦苦追求卻無法得到的女孩，正像聽話的貓一樣躺在自己懷裡，任由玩弄……對於男人，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有成就感。
圖片，是一頭擬人化的狼。雙腳站立，只是猙獰的面孔與瘦小的身軀對比有些滑稽。
趙毅一直很平靜。
趙毅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也沒有那個必要。出於惋惜，還有對曾經喜歡過美好回憶的留戀，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認真地說：「下個月的夏日舞會，我想邀請你做我的舞伴。」
「好吧！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開玩笑，我也不希望你因為某句話，對我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妨直白一些，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們不合適，我也不會喜歡你。」
「韋斯利，我在等你。」
于蓓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牛奶絲連衣裙，收腰型的裁剪式樣，恰到好處體現出她近乎完美的身材。她的態度有些冷淡，帶有些許矜持，嫵媚的面容雖在微笑，卻夾帶著顯而易見的驕傲與刻薄。
走在水泥鋪就的步道上，感受著空氣浸潤皮膚帶來的舒暢，趙毅只覺得有種極不真實的虛幻——彷彿，這裏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而是聖典中記載的天堂。
「呵呵！寶貝兒，現在還不到你關心這個問題的年齡。再長大一些，你會明白……」
馮談談拿起擺在車前架上的煙盒，取出一
母親肯定地回答：「所有的壞人，都將受到懲罰。」
「老師……你們是對的。」
韋斯利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趙毅。他瞟了一眼貼在自己身上的于蓓，左手探出，在她的胸脯上狠狠捏了一把。這種粗魯的動作並沒有引起於蓓反感，她撒嬌似的在男子懷裡左右扭捏，脖頸和面頰很快變成一片暈紅。雖然在躲閃，可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在迎合。
表面上是在微笑，韋斯利的眼神中，卻帶有強烈的警告意味。他相信趙毅能夠看懂自己的目光，也期待著對方在這種強悍的氣勢壓迫下，滿面倉惶且羞愧無比的轉身逃走。
是的，他去過地獄。就在昨天，剛剛從那裡返回。
路邊的座椅上，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正偎依在母親懷裡，指著童話書上的圖片，奶聲奶氣地問。
她正在看《小紅帽的故事》。
從口袋裡摸出香煙，抽出一支，點燃，吸入肺部的濃郁煙霧，刺激著趙毅近乎癲狂的神經。漸漸的，他開始冷靜下來，吐出一縷白色的細線。
「我有時候會忘記充電。抱歉！」
「會——」
「謝謝你剛才對我所說的這些話……謝謝！」
于蓓特意強調了一遍。她仰起頭，朝後順了順長發，驕傲地說：「你沒有我所需要的物質基礎，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你是新生，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關於舞蹈學院女生的種種傳聞。也許你會覺得我過於拜金，也許你覺得我的做法褻瀆了愛情。但我必須告訴你——在感情和鈔票之間，我永遠只會選擇後者。」
這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對工業平民來說，只存在於童話中的世界。這裏沒有飢餓，沒有寒冷，也沒有酷暑或者乾渴。人人都能享受聯邦政府給予的自由和幸福。死亡距離他們非常遙遠，甚至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金錢可以買到肉體，卻永遠無法換回靈魂……這句話簡直他媽的太對了。
于蓓顯然非常明白韋斯利此刻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她用力抱緊男子
趙毅抬起頭，仰望陽光燦爛的天空。
「我需要一個僱員。短時間內，你應該找不到比這更好的選擇。」
有了鮮活的演示範本，趙毅這才恍然大悟地掏出了錢包。
她對趙毅沒有惡感，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談不上什麼朋友。她只是不想惹麻煩，僅此而已。
于蓓沒有繼續尚未說完的冷眼嘲諷。她忽然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有些畏懼地閃爍著目光。
「同學？呵呵……我和你，也是同學。」
趙毅終於開了口。但說話指對的目標顯然不是韋斯利，而是被他摟在懷裡的于蓓。
趙毅一直認為，在「玫瑰精靈」餐廳的那個夜晚，完全是個意外。他也並不因此而責怪于蓓中途離開——請女孩子吃飯，卻沒有帶錢，本身就相當失禮。何況，那個時候她也說過：有事情需要先走。
兩個人站定的距離很近，于蓓可以清晰看到趙毅絲毫沒有變化的眼眸——那裡面沒有激動，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或者乞求，只存在著對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的冷淡。
母親的道德觀，顯然過於界限化。
「為什麼要答應和我共進晚餐？」
「那麼，警察叔叔會把壞人關進監獄嗎？」
「那是我找別人借的。」
刺耳的喇叭鳴音，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悶氣氛。趙毅精神一振，轉身朝音源方向望去——只見兩輛名貴的銀灰色「吉利」轎車，正從學院大門方向駛來，緩緩停在距離女生宿舍十多米遠的空地上。
「他是誰？」
趙毅很想爆粗口，想罵街。這是宣洩情緒最直接的方式。
「媽媽！大灰狼是壞人嗎？」
也就是說，支撐著整個人類社會，數量龐大到必須以「兆」為單位的他們，都是壞人。
……
韋斯利的確有著足夠驕傲的資本——價值六十萬聯邦元的豪華轎車，四名三階體格異能者保鏢，服裝衣飾都是昂貴的名牌……這一切足以說明問題，也是實力的象徵。
他曾經以為，傳說不過是虛構，S12倖存者的告誡，僅僅只是從怨恨與孤獨中誕生的副產品。只有身臨其境，真正聽到，看到，體會到被逼至絕望的瘋狂，親眼目睹在此之前根本無法想象的血腥和恐怖，才能比任何人都明白……「公民」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