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節 女人
「你就這麼肯定？」
六十五度的伏特加，像火線一眼沿著喉嚨直接灌下，在胃囊里騰起一團無比熾熱的烈焰。「鐵鎚」傑克顯然是第一次接觸這種烈性液體，眼眶邊角迅速變紅的同時，已經口齒不清。他瞪著明顯失去焦點的眼睛，衝著趙毅噴出一口濃烈的酒氣，幾乎是吼一般地大聲嚷道：「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傢伙，一個可以成為朋友的人。」
趙毅這句帶著微笑說出的話，讓「鐵鎚」傑克忍不住鼻孔一陣發酸。他神情專註地看了對面幾秒鐘，把頭朝後仰靠在椅子上，拚命眨著眼睛，又用力抽了抽鼻子。直到確定完全掩飾住剛才過於感動的全部痕迹之後，這才用力抹了把臉，使勁兒點了點頭，語音顫抖著說：「謝……謝謝！」
這裏的條件很糟糕，基本上沒有什麼設施，房間里的牆壁和地面矇著厚厚的灰，到處都是垃圾。至於所謂的「床」……要麼是一張勉強還算乾淨的塑料布，或者根本就是幾塊散發著霉臭，滿是腐蝕孔洞的破木板。
「鐵鎚」傑克神情茫然地問：「這……這可能嗎？」
「鐵鎚」傑克半側過身，同時指著壯漢對趙毅說：「他叫羅驚鵬，是這裏的主管。」
趙毅瞟了一眼腕上的手錶，偏過頭，對守候在近旁的劉楓低聲吩咐了幾句。後者會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堆積在牆角的板條箱，掀起最上層一隻的箱蓋，拿出七、八個尚未撕去塑料外膜包裝的罐頭，隨意擺放在桌上。
相比之下，后一種職業雖然相對安穩，卻同樣是在生活逼迫下，喪失經濟來源女人的無奈選擇。
這個院子是「鐵手幫」經營的紅燈區。至於羅驚鵬，則是兩千多名妓女的最高管理者。用簡單通俗的話來說，其實就是老鴇。
趙毅搖著頭，把一聽剛剛切開的滷汁牛肉罐頭擺到「鐵鎚」傑克面前。又順手從抽屜里拿出一瓶伏特加，用力擰開瓶封，將放在桌上的闊口玻璃杯倒滿，淡淡地說：「放心吧！如果我真的想要對付你，絕對不會如此麻煩。」
由於礦脈枯竭，工業平民也不可能搭乘飛船前往其它區域進行採掘，後代誕生的女孩，也基本上都會繼承上一輩的「妓女」職業。她們就在自己居住區附近做皮肉生意。偶爾也會前往鄰近街區，或者城市中心較大的酒吧
「不！不！不……你，你和那些傢伙完全不同。至少，你沒有他們那麼黑。這可能是因為你剛剛來到新明斯克，對這裏的實際情況不是很清楚。年輕人，文明世界的那一套，在這裏根本不通用。只要有槍，有足夠的食物，你就可以成為這裏的最高權力執掌者。說實話，我的幫派在新明斯克勉強能說得上話，但只要走出這個城市，我們什麼也不是。沒人會因為『鐵鎚』這個外號賣給我面子。他們只會把我當做喪家犬一樣洗光剝凈，開膛破肚之後扔到鍋里去熬湯。哈哈哈哈……是不是聽起來很可怕？有沒有身臨恐怖世界的感覺？但這就是我們的命運。不僅是新明斯克，整個工業平民的世界都不允許浪費。哪怕就算是老死、病死的屍體，一樣可以吃——」
「鐵鎚」傑克眯起了眼睛，酒了醒了一大半。
……
「這顆星球上什麼也沒有。說穿了，你就是一個比普通人佔有稍多食物份額的工業平民。你甚至無法離開這裏。沒有尊嚴，沒有自由，也永遠不可能積蓄財富。每天都在為了食物奔波辛勞，能夠吃到嘴裏最好的東西，不過是死人身上一塊骯髒的腐肉。這就是你所在的世界，也是你擁有的一切——」
趙毅微笑著把他的空酒杯倒滿，眼睛卻一直注視著坐在對面的「鐵鎚」傑克：「你的手下總共有一萬多人。不過，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並非所有人都是戰士。其中，能夠擺得上檯面的部分，最多不超過三千。你有四輛經過改裝的沙地摩托車，還有三十多支舊式AK步槍，連同最近一批購買到的裝備，子彈數量也不過四千發左右。換句話說，一旦爆發武裝衝突，『鐵手幫』絕大部分成員只能用冷兵器肉搏。所以，你想到我這裏來碰碰運氣。因為你很清楚——包括『大宇』在內的任何一家礦業公司，都不可能向工業平民出售武器。」
「鐵鎚」傑克似乎看透了羅驚鵬腦子裡的想法。他不以為意地笑笑，加重語氣，認真地說：「另外，還有一件事——以後，這位姓趙的先生才是
「這裏距離你的駐地很遠。現在已經是午餐時間，就在我這裏隨便吃點兒。呵呵！有些簡單，算不上豐盛。」
「鐵鎚」傑克和他的三名手下警惕地看著趙毅，卻沒有從對方臉上尋找到任何代表敵意的成份。很快，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揮舞軍用匕首開啟罐頭的劉楓所吸引——那是用最簡單的方式，直接將格鬥刀插進罐頭，在鐵皮表面切出一個「十」字……幾分鐘以後，整個房間里都充斥著午餐肉和黑椒牛柳的香氣。當然，也少不了罐頭青豆和俄式紅菜湯，以及切成厚片的膠質粗麵包。
「你想并吞我的幫派？」
趙毅微笑著看了看「鐵鎚」傑克，用誠懇的口氣補充道：「我指的是那些武器。你準備用它們去對付誰？」
這種明確表示肯定的動作，讓「鐵鎚」傑克頓時清醒了一些。他用力甩了甩腦袋，皺著雙眉，瞳孔深處的光芒閃爍不定。沉默了兩分鐘，他頗為猶豫地問：「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黑幫混戰是城市最為常見的事情。用「戰士」這個詞來加以描述，可能不是很貼切，但為了得到果腹的食物，很多女人不得不像男人一樣拿起武器，在血肉橫飛的街頭拼殺。
「介紹一下，這位是『黑螞蟻』礦業公司的首席代表。」
幾乎所有人都在用好奇和貪婪的目光打量趙毅——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陪同在旁邊的「鐵鎚」傑克，這些人很可能會一擁而上，用最野蠻的方式，把自己渾身上下所有東西搶個精光。槍和子彈對他們的威懾力不大，他們早已漠視死亡，也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生存下去的機會。
門內，是一個佔地面積大約五百多平米的院子。幾十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倚著牆壁，半探出身子，好奇地看著這些不請自到的陌生人。也有些年紀較大的女人乾脆什麼也不穿，雙手抱在胸前，毫不介意自己成為眾多目光注視的焦點。
「鐵手幫」的勢力控制範圍，僅僅只限於新明斯克市西區的大半部分。
最後這句話，讓羅驚鵬明顯感到震驚。他難以置信地看看面帶微笑的趙毅，又轉過身看看「鐵鎚」傑克，用力咽了咽喉嚨，用發乾的語氣問：「那麼……如果他
壯漢雖然在微笑，說話口氣也透出頗為高興的意味。
「頭兒，他們是誰？你拉回來的客人嗎？」
雖然是在開玩笑，「鐵鎚」傑克的聲音卻無比堅決。就如同幾小時前趙毅曾經使用過的語氣一般，不容置疑。
這句話讓「鐵鎚」傑克怔了怔，他本想扔掉手上的煙頭，卻又忍住再重重地吸了一口，將最後一點煙絲都全部燃盡，才戀戀不捨地扔到了地上，然後抬起腳，用靴子重重碾碎。
趙毅臉上一直帶著無比真誠的笑容。
說到這裏，「鐵鎚」傑克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猙獰，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後面的話。
「鐵鎚」傑克感覺心頭象隱約壓上沉重的礫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
「從現在開始，這些女人由我們負責接手。她們也是一種財富，就看你如何運用。」
趙毅從桌前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鐵鎚」傑克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儘可能溫和的口氣說：「你仍然可以擁有現在的一切。我不會剝奪它們，只是用另外一種方法，讓它們產生出足夠豐厚的效益。」
「這可不像你……」
「鐵鎚」傑克沒有被這種表面上友好而迷惑。他鄭重其事地繼續發問：「說說你的打算，我想聽到更加具體的東西。」
趙毅微笑著，將他的杯子重新倒滿：「要知道，我們前後只見過兩次。而且，我也是礦業公司的職員。」
趙毅沒有與他爭論，只是笑了笑，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點了點頭。
就在巷子最深處，兩個身材壯實的男人站在門壁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讓出通道，眼睛卻不住打量著趙毅和隨行人員的身上武器。似乎是在默默計算著，這些東西能夠值多少錢？
趙毅直言不諱的冷嘲熱諷，像爪子一樣狠狠撕開「鐵鎚」傑克內心深處愈合已久的傷疤。他死死瞪著趙毅，又猛灌下一大口酒，口鼻間噴發出沉悶的呼吸聲。也許是因為羞愧，也可能是因為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他的聲音開始變得嘶啞，彷彿是在咆哮，卻更像是在哭泣。
「鐵鎚」傑克一怔，繼而苦笑起來。他用刀子從罐頭盒裡挑起一大塊牛肉送進嘴裏，未等完全咀嚼下咽，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弄到這些情報並不困難。黑幫的成員本來就是工業平民，只要有足夠
「你會看到的。我保證。」
「從今天開始，這裏所有的一切，都由這位先生統一管理。」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需要人手。」
罐頭並不是純粹的農牧業製品。儘管這是趙毅以軍官身份弄到的特供貨，其中仍然添加了百分之四十的膠質放造牛肉。由於生產技術與合成方面的因素，這種人造牛肉的口感，與自然產品沒有任何區別。但就成本而言，卻降低了一半。
「在決定是否進行交易之前，我想先聽聽你打算怎麼使用這些貨物？」
這裏其實就是一個大規模的貧民窟——到處都是用舊木板、鐵皮拼湊起來的圍牆，千瘡百孔且四處透風，散發著腐爛臭味的簡陋房屋。如果不想花費力氣搜集材料搭建住所，也可以在硬化的沙地下面挖掘坑洞，用任何看似堅固的東西當做支撐。雖然地洞密不透風，白天悶熱，夜晚寒冷，但畢竟是能夠遮風擋雨的棲身之所。
「鐵鎚」傑克和他的手下均面有菜色，食物香氣死死誘惑著他們。不過，這些人顯然都保持著必不可少的理智——他們吃得非常小心，動作緩慢。雖然，他們真的很餓。
「真的？」
趙毅的回答不卑不亢。
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鐵鎚」傑克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很快，又恢復如常。他舔了舔嘴唇，說：「這座城市已經沒有多少生存空間，城外的可耕種面積非常稀少，為了弄到這些晶體顆粒，我足足損失了近四百人。我沒有飛船，只能把貨物交給其它的礦業公司，由他們低價收購。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的情況……其實很糟。」
「剛才你說過——我們可以成為朋友。事實上，我也非常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
趙毅的語氣無比堅決，不容置疑。
「你根本無法想象那幫混蛋究竟有多黑！他們對於這種晶體的開價，僅僅只是每公斤伍十萬元。這比移民星球的市場價格低了整整上百倍都不止。他們運來只值幾毛錢一公斤的劣質膠質餅乾，卻要我們用價值幾塊錢的礦石進行交換。其中的暴利，足以讓上帝都為之瘋狂。年初的時候，我花了一千聯邦標準貨幣，從『大宇』礦業公司弄到了兩個礦脈坐標。可那裡直到現在也沒有挖出任何東西，不是沙子，
嘈雜和混亂，使院子東面的房間慢慢敞開大門。一個剃著莫西幹頭，下身只穿一條破舊短褲的壯漢從中走出。從一個女人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很是粗魯的在對方胸前抓了一把，隨即粗魯地推搡開了前面擋住自己視線的人群，大步走到「鐵鎚」傑克面前。
房間里漸漸陷入沉默。包括劉楓在內，站在趙毅身後的所有武裝平民衛兵，眼睛里都流露出淡淡的悲哀與感傷。「鐵鎚」傑克和他身邊的人，看上去與剛才沒有什麼不同。然而，他們的眼眸深處只有茫然和灰色，沒有希望。
「夠了——別再說了……求求你，不要……不要再說了……」
「鐵鎚」傑克帶著趙毅徑直走進一條幽深的小巷。兩邊的牆壁雖然是水泥材質，但建成時間顯然已經久遠，表面塗層被風蝕得完全脫落，露出干硬的沙礫牆體。
說著，「鐵鎚」傑克打了個酒嗝，眼睛發直地瞪著趙毅，認真地問：「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如果僅僅只是設立礦石收購站，根本用不了如此之多的人手，還有武器。你應該對這座城市醞釀著某個陰謀，或者是計劃。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嘿嘿嘿嘿……你想獨佔這裏，對嗎？」
「準確地說，應該是收編——」
羅驚鵬遲疑地握住他的手，目光卻轉向站在旁邊的「鐵鎚」傑克，疑惑地問：「頭兒……這，這是怎麼回事？」
「在新明斯克，不只有我們一個黑幫。」
在新明斯克，絕大多數年輕女人只能從事兩種職業——戰士，或者賣淫。
「那你就一定要死。」
趙毅點了點頭，朝前走了半步，伸出右手，笑道：「很高興認識你。相信我們會合作得很愉快。」
這是一個外觀略呈環形的大居住區。很少有人穿著完整的衣服，他們大多上身赤裸，下身大多是圍著一塊骯髒的破布。也有的人直接用各種質地柔軟的材料裹在身上。可能是塑料薄膜，也可能是用針線連縫起來的牛皮紙。總而言之，人們已經把所有能夠找到的材料使用程度發揮到極限。在這裏，不要說是衣服和食品，就算是普通無奇的空罐頭盒，或者是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舊鞋，也會引發你死我活的爭搶。
在數十名衛兵的陪同下，趙毅跟著「鐵鎚」傑克，走進了「鐵手幫」的核心居住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