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節 訛詐
羅傑和詹姆森的舉動，完全符合他所制訂的戰略計劃。
守備官辦公室里的血污已經清理乾淨。地板仍然有些潮濕，空氣里也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儘管窗戶四面大開，短時間內卻很難將這股味道徹底清除。
每天都有人死亡，每時每刻也都有人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往複交替，這似乎就是宇宙間唯一恆定的法則。
「你的醫療費用不夠，還差那麼一點兒。」
這句話說的很慢。但尹子豪已經無法將它們全部聽完。他的瞳孔正在放大，當最後一絲溫熱從身體里離開，他也徹底變得僵硬，無法動彈。
趙毅瞟了一眼與輸入密碼后的電腦屏幕，手指靈活地敲擊鍵盤，將賬面上多達五十億的巨大財富統統捲走——這條網路連線經過特殊處理，能夠有效隱藏遠在AG64的提取者身份。不過，在發動全面進攻的時候，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竟然能夠從尹子豪這名俘虜身上，搜刮到如此巨量的收益。
「我需要『火炬』礦業公司的股份。別告訴你手上連百分之一都沒有。否則，你怎麼可能成為公司高管？」
詹姆森的解釋簡短有序，非常清楚。
尹子豪雙眼瞪得溜圓，即便是站在幾米外的趙毅，仍然可以看見密集血絲以可怕的速度佔據整個眼眶。劇痛，還有臨近死亡前的強烈自救意識，使他的力量在瞬間得到猛增——被縛的雙手，從牢固的膠線捆綁中狠狠掙脫出來。他緊緊抱著自己只剩下半段的右腿，躺在地面上來回翻滾，嘴裏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慘號。嘶啞且帶有明顯哭音的喊聲，並沒有讓他從趙毅那裡得到應有的憐憫。後者仍然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動彈，倒提在手中的槍口冒著煙，微微有些發燙。
趙毅關閉了全息圖像，從辦公桌後面拖過椅子，正對著尹子豪坐下。他眼眸深處放射出冰冷的目光，讓已經渾身冰涼的囚徒越發感覺寒意徹骨。
「你瘋了——」
想要佔領整個AG64，需要一支龐大的軍隊。
他緊緊抱住趙毅的腳，抬起頭，露出無比凄慘的面孔，聲音沙啞地喘息著，說：「我，我所有的一切全都給你。求……求你，發，發發慈悲……我想活……我，我不想死……」
趙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轉賬。他站在辦公桌旁，神情專註地看著屏幕，
詹姆森上前一步，右手按住前胸，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同時補充道：「傑克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說過，我們可以完全信賴您。」
「五百七十四億兩千九百萬……」
「你從開始就在撒謊——」
尹子豪雙眼陡然睜大，問話的聲音卻很輕。
尹子豪狂怒地咆哮著，在椅子上一陣亂扭。雖然動作猛烈，卻無法掙脫束縛。汗水和血水，分別從皮膚表面和傷口湧出，浸濕了衣服，還有繃帶。
夜幕降臨的時候，混亂的城市已經再次恢復了整潔和秩序。臨時擺在守備司令部餐廳中央的摺疊圓桌上，雜陳著一隻用蜜餞和水果做填料烤制的肥閹雞，一條用葡萄酒烘製，表面塗有芥末的羊腿，幾隻煮熟后切成薄片的涼鴿，還有幾聽剛剛打開的金槍魚罐頭，以及一滿桶用奶油調味的蒲葵濃湯，加上幾瓶貼有醒目標籤的郎姆酒。所有的一切，使得這桌豐盛的宴席看上去是那麼的令人垂涎。
「對於不誠實的人，我一樣會撒謊——」
「嗎啡？」
那是楓寒軒。
「你……你想幹什麼？」
趙毅的笑容無比猙獰，更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兇狠。他隨手點開台式電腦的虛擬頁面，將電子屏幕轉朝尹子豪面前，平靜地說：「我已經幫你接通了交易網路。現在，把它們以最高市場價格全部拋售。」
趙毅嘴角略微彎曲著，下意識地伸手撫摸著下巴。
趙毅臉上的微笑，如同猙獰兇殘的惡魔之臉。他把虛擬屏幕轉移到地面上，與尹子豪近在咫尺，平靜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囚犯伸出右手，顫抖而準確地點擊數字密碼，在股票交易網路上調出個人賬戶，又在已經規定好價格的最末頁下端，肯定而肉疼地按下「出售」鍵框。
他當然清楚「投效」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事實上，羅傑和詹姆森的確很會選擇時機。但不管怎麼樣，他必須給這兩個人一次機會。
「新明斯克市由無數條街道和四大街區構成。我的『紅頭黨』，羅傑的『黑手』，以及『鐵鎚』傑克，還有維克的幫派共同控制著這裏。現在，維克已經死了。我們不可能是您的對手。
「歡迎加入——」
他們並不是擔心趙毅會對自己不利。而是有些驚訝。
尹子豪僵硬地坐著。他已經喪失了掙扎或者喊叫的力氣。儘管內心深處無數次在詛咒著這個坐在自己面前的傢伙，但他仍然從牙齒縫裡吐出一個個構成密碼的數字。
一個身材高瘦，從額前垂下的棕色頭髮，遮住了對一切都充滿懷疑和問號的眼神。尤其是他的左臂，肘際的前端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用金屬製成的機械鋼爪。
趙毅注視了他幾秒鐘，口氣平淡地說：「有個人很想見你。」
尹子豪的喉嚨里，滾動著如同野獸般的低吼。已完全充血的眼睛里，釋放出狼一般令人心悸的鮮紅光芒。他掙扎著撲倒在地面上，用雙手和雙肘作為支撐，挪動象山一樣沉重的身軀，朝著蹲在半米外的趙毅爬去。這一段距離對他而言就像天塹般難以逾越，卻不得不忍痛前行。
這是屏幕上顯示的最終交易金額，也是尹子豪賣掉名下「火炬」礦業公司所有股票的全部收益。就其持有的股份數量而言，不過是佔到公司總股份的百分之五。
訓練平民進行整編，雖然是最好的辦法，卻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如果能夠得到各大黑幫的肯定和依附，無疑能夠大大縮短這一過程。要知道，批量洗腦和個體洗腦，在效果上沒有任何差異。
他在訛詐我——
尹子豪腦子裡下意識地跳出這個詞，以及本能延伸出來的一系列複雜念頭。他勉強壓抑住心頭勃發的怒意，在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顫抖的笑，有氣無力地問：「遮遮掩掩的遊戲，的確沒有意思。直接一點，說出你的要求。」
趙毅笑了笑，撥弄著夾在指間的磁卡，說：「沒問題！不過……在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之前，你還必須再有所付出。」
「你最多只能堅持半小時——」
尹子豪猛然睜大雙眼，陷入暴怒。
「非常好！我就喜歡像你這樣乾脆利落的人——」
羅傑和詹姆森相互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恐懼和僥倖。
「坐吧！」
「呯——」
尹子豪強笑著。疼痛產生的冷汗，已經
趙毅的聲音無比陰冷：「要知道，這裡是AG64礦石星球，不是行政移民星。剛才拿出來的那些錢，不夠買一支嗎啡。不管你覺得我黑心也好，毫無良知也罷，新明斯克西區的嗎啡每支售價一億聯邦標準貨幣……」
他應該是站在某個裝有接受器的房間里。這種圖像傳送裝置，可以讓通訊雙方都能看到彼此的存在。他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畏懼，卻帶著無法抑制的快感和興奮。雖然沒有開啟語音系統，可是從他緊緊握住的雙拳，還有不斷變換各種口型的嘴唇，尹子豪完全可以明白他內心的強烈憤怒。
無論烤肉還是罐頭，都沒有膠質食品特有的工業添加劑的氣味兒。也就是，擺在桌上的這些吃食，全部都是純粹的農牧產品為原料製成。大概估計，這頓飯的價值，絕對是個天價數字。
「我……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現在……現在……給我，請給我葯……」
「我……我簽！我簽——」
尹子豪覺得喉嚨很乾，說話也很費力。意識和思維正在漸漸遠離他的身體。
面對趙毅的邀請，羅傑和詹姆森反而顯得有些遲疑。
「我們想投效在您的麾下。不知，您是否能夠接受？」
「這得看你能夠拿出多少東西作為交換——」
「現在，可以把我放了吧？你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能不能……給我一支嗎啡？」
趙毅平靜地看著神情激動的囚犯，沒有說話。他走回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支九毫米口徑手槍，對準尹子豪完好的右腿膝蓋，重重扣下扳機。
咳嗽了一聲，趙毅補充道：「順便說一句——你的傷口只經過簡單包紮。從移民星球運來藥品數量非常稀少。如果你不希望傷口惡化，不想因為病毒的緣故丟掉性命，最好老老實實繳納足夠的保證金。當然，我會從中拿出一些，充當你在AG64的醫療費用。」
「你答應過……給我……給我葯……」
尹子豪幾乎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他感覺全身發軟，像堆爛泥一樣癱在地上。額頭、身體、雙手……到處都是血。就在被槍彈炸斷的傷口深處，粘稠暗紅的液體正象蚯蚓般蜿蜒爬出。
趙毅沒有說話。他靜靜地坐在那裡，用指頭輕輕敲擊
訛詐！
說到這裏，趙毅微笑著晃了晃手中的銀行卡：「宇宙網路的確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方便，也拉進了星球之間的距離。說吧！密碼是多少？和之前一樣，我希望聽到真話——聯邦銀行的密碼保護設置，使你只有三次嘗試的機會。如果無法從這些小卡片里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你同樣無法離開這顆星球。」
兩個神情尷尬的男人，並列站在辦公桌前，任由趙毅審視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
……
實在太昂貴了。這麼大的一筆錢，足夠「黑手」和「紅頭黨」幾個月的正常開支。
趙毅頗為滿意地搓著手，推開椅子站起，在房間里來回踱了幾步，漫不經心地說：「我記得談話剛剛開始的時候，你曾經說過——你的父親，是『火炬』礦業公司的總裁？」
「火炬」礦業公司的業績一直很不錯，如果改換其它的交易手法，完全可以收穫比這更加豐厚的利潤。但趙毅不想冒險。他很清楚，即便能夠從尹子豪手裡拿到股票持有權，只會讓聯邦警方尋跡找上自己。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它們變成鈔票。反正，AG64的網路系統經過特殊改造。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自己所做的情況下，任何人都無法對自己使用暴力。畢竟……傑拉爾德和周以銘，是文明社會當中兩座絕對難以撼動的巨大山脈。
……
心中計較已定的趙毅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張開雙手分別抱了抱兩人的肩膀：「能夠得到你們的幫助，是我的榮幸。」
應該承認，眼前的這兩個黑幫頭子雖然勢力弱小，卻極有眼光。加以培養的話，應該能夠成為自己擺在檯面上，用作掩飾的助力。
刺耳的槍聲，撕裂了房間里近乎凝固的空氣。殺傷力巨大的彈頭，幾乎轟飛了尹子豪的整條右腿。四散濺開的血，從膝蓋位置的斷口裡如泉水湧出，衝上天花板，噴到牆壁，身上、地面、椅子、辦公桌……房間里所有的一切，或多或少都沾染上散發著濃烈腥味的鮮紅。
「不！你……你說過，只要交出所有東西，我……我就能活。你……你是這樣說的——」
「說吧！有什麼事？」
「超能進化藥劑……呵呵！如果不是在東區地下室里發現了這個人，我還真不知道，你居然在暗
趙毅轉過身，點開虛擬屏幕。片刻，一道高度二十厘米左右的全息圖像，赫然出現在房間中央。
趙毅絲毫沒有起身動作的意思。他的臉色平靜如常，聲音沉穩有力：「我給過你機會。但你顯然並不需要它。」
因為，桌上的酒菜，實在太奢華了。
不過，這也恰恰說明：這個年輕的聯邦軍官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普通。在這個世界上，有錢，就意味著同時擁有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羅傑和詹姆森，「黑手」和「紅頭黨」的老大，也是新明斯克另外一個區域的實際控制者。
「誰？」
趙毅慢慢走了過來，蹲下身，望著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的尹子豪，冷冷地說：「血流得很快，神經對於疼痛的承受能力同樣有限。你仍然還有選擇的機會。就像那些徘徊在飢餓邊緣的工業平民，他們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同樣也會砍斷自己的腿腳當做食物。雖然流血，雖然疼痛，但總比活活餓死要強得多。」
「不愧是『火炬』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這些小卡片上的餘額簡直高得驚人——」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在尹子豪聽起來卻比魔鬼咆哮還要可怕，幾乎靜止的思緒當中，也非常迅速浮起了令人恐懼的想法。
「投效？」
尹子豪腦子已經有些混亂，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夠了——我不需要，我不要這種該死的治療——」
趙毅悠閑地靠在椅子上，眉宇間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淡漠。加上遍布在街道上沒有完全凝涸的臟血，使其整個人看上去，根本就是掌控著地獄之權的最高魔神。
尹子豪死死盯著飛落在幾米外牆角里斷腿。他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親眼看到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傷口位置的肌肉偶爾還會抽搐，彷彿在尋找著已經脫落的身體關節。他臉色死一樣慘白，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打戰。他覺得疼痛幾乎要將活活撕裂腦袋，幾乎無法清晰地思考，就連眼睛里也被抹上一層紅色。透過這道帶粘性的液體覆蓋物，可以看到趙毅模糊的臉上，露出無比殘忍的笑。
另外一個則相對較矮。但是胸前高高外凸的肌肉和粗壯的胳膊，足以證明他擁有的力量。新剃的頭顱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青色髮根。在這片人為製造的半圓形層面上，赫然留有一個用紅色顏料勾畫而成的骷髏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