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節 交待
很少有人知道尹森與王二之間的關係。這種超級富豪與海盜之間的友誼，可以追朔到數十年前。那個時候，王二隻是個在街頭乞討的流浪漢。如果不是尹森的接濟，他大概永遠不可能買下用於劫掠的第一艘小型炮艇，更談不上組建強大的海盜集團。
趙毅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充滿無法令人忽視的分量。
他向聯邦警方求助。得到的答覆是——「那裡屬於軍事管制區域。軍方已經在那裡設立的守備官。你應該向軍方查詢相關的問題。」
王二擁有一個規模龐大的肉類聯合加工廠。如果不是因為他在攻陷了一顆位置偏遠，居住人口超過數萬的小型星球后，十分罕見的沒有留下任何屍體，從而引起聯邦軍注意，這才加派人手逐漸挖出深埋其後內幕的話，在各大餐廳、商場十分暢銷的「肥嘟嘟」牌罐頭和熏肉製品，恐怕還會繼續成為購買者口中的美食。
……
「你有五分鐘時間用於考慮。我說過，你可以拒絕。但是不要忘了——我既然可以拿到第一份軍方訂單，自然就可以得到第二份，第三份……甚至更多。」
連續更換了五、六種開場白后，老諾曼終於腆著微紅的臉，訥訥地說出問題。
「我不想聽這些……」
……
不過，在這以前，他還需要在文明世界留下更多的潛伏力量。
這可不是什麼順口溜，而是這顆腦袋的真實寫照。
王二咂了咂嘴，伸出五個粗短的指頭：「這個價錢非常公道。如果不是事關你的兒子，我也不會因為這點錢，去做這種事。」
「一口價，五百萬。」
突然，接二連三的爆炸，徹底打破了夜色中的寂靜。濃密的火光輝映出一張張滿是恐懼的面孔。破碎的人體殘肢和四散飛濺的血肉掉落在沙礫間，很快滲落下去，只留下斑斑點點的淤黑色印記。
對於平民，再也沒有誰比他更有發言權。
儘管兩個人認識，而且很熟，可是在錢款這種事情上，他們一向都很分明。當然，這也是維持友誼和保證今後合作關係的基礎。
他原本很想在特恩布爾莊園製造一個與韋斯利「偶遇」的場景。他相信，看在訂單和股票的份上，老諾曼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年輕的繼承人和自己翻臉——他很可能極其「慷慨」的讓自己將韋斯利帶走，然後為所欲為……在家族與個
眼角有些潮濕，在眼眶裡滾動的液體，模糊了視線。照片上尹子豪的形象，也變成一團無法分辨的顏色。
但是趙毅卻並不這樣看。
這是一個極端狡詐、殘忍、血腥的惡盜。除了所有海盜都做過的攻擊商隊這種基本營生之外，他尤其喜歡做點額外的副業。
如果不是必須從文明社會得到必要的物質基礎，他可能永遠不會離開AG64。
老諾曼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從高高雲端轟然墜下，剛剛放緩的血流又驟然加速：「你只是第二股東，佔有的股份不過是百分之三十七……」
這裏，是「火炬」礦業公司的總部。
「這恐怕有些困難……」
這正是趙毅之所以選擇平民成為守備部隊的原因。
從外表上看，他們和普通士兵沒有什麼區別。日常飲食雖然都是膠質合成的工業品，但是其中蘊含的豐富營養，足以維持高強度的消耗。
一群身著灰黃色沙漠迷彩的人，在滾燙的沙面上列隊而過。留下一片重疊在一起，卻又不失規律的足印。
不，不僅僅只是這裏，甚至就連地球，包括每一顆移民星球，都彷彿是聚集著罪惡與骯髒的腐臭之地。
「如果不夠，資金方面還可以繼續追加。另外，我還有一個要求。」
「這不可能——」
「其實，想要查清楚這件事情並不困難。」
半小時后，他已經拿著蓋有特恩布爾家族徽章的商業協議，大步走出了房間。老諾曼獨自坐在桌子旁邊，臉上滿是頹然獃滯的神情。他忽然感覺自己真的老了，無論做什麼事情，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
最終，趙毅卻沒有這樣做。
軍方訂單一向利潤豐厚，這是業界人所共知的事情。而且，生產出來的貨物全部交由軍方負責押運，直接省去了老諾曼最為擔心的環節。何況，特恩布爾家族現在嚴重缺乏資金，這筆訂單產生的效益足夠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可以讓整個家族走出低谷，起死回生。
王二面前擺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煎牛排。他拎起刀叉，割下一大塊鮮嫩帶血的牛肉塞進嘴裏，大口咀嚼著，含含糊糊地說：「你可能不太清楚……如果換了是我想要對付某個人，殺死他以後，就絕對不會留
這就好像一頭生活動物園裡，衣食無憂，渾身懶肉的獅子，和一群生活在荒蕪之地，為了食物甚至可以同伴為食的餓狼。雖然兩者同樣具有攻擊性（軍人身份），但就兇猛程度而言，前者遠遠不是後者的對手。
這是聯邦軍內部一致認定的結果。
如果不是因為想要獨佔晶體顆粒帶來的巨額利潤，尹森也不會放任兒子去那顆該死的星球。要知道，哪怕是上萬兆的利潤，也無法與他心目中的親人相比較。
……
秋天的黃昏，總是來得比夏天更早。暮靄越來越濃，彷彿極其怕冷的人，在寒風中微微顫抖。
坐在豪華的磁力懸浮車裡，趙毅慢慢解下系得有些緊的領帶，長長呼了口氣。
……
尹森疲憊地揉著太陽穴，他放下手裡的照片，從衣袋裡摸出支票簿：「說吧！你需要多少錢？」
王二毫不在意尹森的態度，他喝了一大口酒，舔了舔嘴唇，認真地說：「在AG64號行星上有能力做這種事的人，只有當地的黑幫。但我很不明白——得罪礦業公司對他們其實沒有任何好處。那顆星球沒有任何資源產出，礦石收購站是他們賣掉晶體顆粒，獲得食物的唯一途徑。任何一個幫派首腦都不會做這種事。除非……他是個活膩了的瘋子——」
老諾曼臉色鐵青，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想要爆發，潛意識卻死死壓制著這股隨時可能衝破極限的生理火焰。
趙毅不再糾纏于旁枝末節的問題，直截了當地說：「我們現在是合伙人，這筆訂單可以交給特恩布爾家族來完成。不過，在收益方面，我要佔百分之六十五。」
尹森非常清楚「失蹤」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尤其是在沒有任何法律作為制約手段的礦石星球，這其實就意味著死亡。
就著窗外射進的淡淡暮光，尹森坐在皮質靠椅上，久久凝視著拿在手中的一張照片。已經寫有明顯年齡痕迹的蒼老面孔，漸漸流露出一絲悲哀。
在這個滿是沙石的荒涼星球上，還有著成千上萬的工業平民。而在AG64之外，在廣闊浩瀚的宇
趙毅的口氣陡然變得強硬起來，他雙手扶住桌面，上身朝前半探著，說：「是我弄來的這份訂單。如果你不願意接受這種分配條件，我完全可以另找別的服裝公司合作。當然，拒絕與否，那是你的自由——」
至於軍方……尹森只得到了一張簡短的回復函——「據查，八月二十六日，新明斯克市爆發大規模工業平民武裝械鬥。『火炬』礦業公司及其下屬員工，均在爭鬥過程中失蹤，去向不明。」
沒人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被塗有「雪堡」標誌海盜攻擊過後的地方，絕對不會留下任何活物。
除此而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些人的忠誠度極高。在他們看來，提供食物的趙天無疑是自己的拯救者。加上思維意識的潛在誘導，對於趙毅的崇拜，已經達到了極其瘋狂的程度。
在大樓的頂層，有一間寬大的辦公室。除了最高總裁尹森，任何未經許可的人擅自進入，都會從樓頂被直接扔出窗外，連申辯的機會也沒有。
「說——」
趙毅安靜地坐著，沒有說話，只是寧定地看著神態激動的老諾曼。從略微有些失神的恍惚狀態恢復正常后，特恩布爾家族的老族長也在仔細觀察眼前這位年輕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老諾曼忽然有些莫名的煩躁，也隱隱有些後悔——自己先前的態度實在過於傲慢。可是誰又能知道，這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傢伙，居然會隨隨便便扔出一份價值如此豐厚的東西？
「好吧！我想，現在是不是可以談談利潤分配的問題？」
殖民基地外緣的沙丘上，忽然出現了幾個詭異的黑影。他們正小心翼翼地翻過丘堆，彷彿毒蛇口中不斷伸縮的紅信，慢慢地接近著目標。
殘酷的飢餓折磨，是激發人類潛能最為有效的手段之一。
長時間處於半飢餓狀態下的他們，會為了一口食物而亡命掙搶。這種情況在豐衣足食的公民看來，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
尹森默默地點了點頭，在支票空白欄目里，飛快寫下兩倍于王二要求數字。撕下，遞了過去。
「請問……嗯，我的意思是……對不起，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那個……你叫什麼名字？」
一個個沙浪向前涌動
「幫我找到他……一定要找回我的兒子。那怕……是屍體。」
就在這堆活動肉山的最頂端，則鑲嵌著一顆被蹙腳藝術家胡亂雕刻而成的腦袋。
在FG11號星球的南面大陸最繁華的城市中央，有一座六百多米高的巨型建築。這幢外觀呈三角形狀的龐大塔樓，彷彿直指雲天的人造山脈。它的表面鑲嵌著黑色的鋼玻覆層，雖然帶有明顯的哥特式風格，卻充滿了現代氣息。
這句話，是對坐在桌子另外一端的人所說。
那是一個無比魁梧龐大的身影。
黑夜下的沙漠，已經沒有白天那種令人窒息的熾熱感。無法儲存熱量的沙粒在驅散了如蒸似烤的高溫后，又在急劇下降的溫度變化中，迎來了刺骨的寒冷。
無論從意識形態或者身體素質等各方面來看，公民的確強於平民。但是，如果轉從生物學的範疇來看，其實平民遠比公民更具攻擊性。
在這個農牧產品極度匱乏的時代，純粹的肉制罐頭價格極高。其利潤甚至不亞於某些傳統暴利行業。
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候，那裡將成為自己永遠的居所。
從離開地下基地，返回地面，他只得到極其微少的關愛。更多的，只有陰謀與邪惡，貪婪和狡詐。
尹森猛然抬起頭，用近乎瘋狂的眼神，死死盯著對面的肥胖海盜。
不知道為什麼，趙毅越來越討厭這顆星球。
大鼻子、小眼睛、豁嘴歪脖大暴牙。
這張回函當然是出自趙毅的手筆。新明斯克已經被經營成鐵桶一塊，任何形跡可疑的外來者，都將當做敵對勢力當場格殺。也正因為如此，尹森連續派出的數艘勘探工程船、密探、聯絡人員……都沒有從目標區域獲得任何消息。而新明斯克市區周圍的荒漠深處，也多了一些面目全非的飛船殘骸，被沙漠熱風烘乾水分的人類木乃伊。
肥碩無比的肚皮高高外聳，幾乎填塞了身體上所有可供利用的空間。完全和腰連在一起，根本找不出任何分別的胸前，耷拉著兩團沉墜下顛的乳房，粗如水桶的四肢周圍，被密實的脂肪把關節和骨頭的形狀徹底抹去。如果不是其末端還有五個彷彿胖蛆般靈活扭動的指頭，恐怕
公民是最適合的兵源。
比如：劫持某架航班，綁架人質勒索完錢財之後，再把他們全部殺死，屍體洗光剝凈切割成塊后，做成香腸和罐頭出售。
王二，兇殘無比的海盜集團頭子，「雪堡」的老大。也是星際聯合大會通緝榜上，排名在八十五號的重犯。
「轟——轟轟——」
「我就要這麼多。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就在這個人落座的那條靠椅下面，胳膊粗細的全鋼椅座已經在碾壓下逐漸彎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吱」聲。
他很後悔。不，應該是痛悔。
「找到那個殺死我兒子的人。我願意為他支付整整一個億。但最好是活的。我要親手割下他的腦袋，為我的兒子陪葬——」
從兩個多月前開始，設置在AG64號行星上的礦石收購站，就再也沒有發回任何聯絡信號。最初，尹森以為是宇宙風暴或者通訊障礙的問題。可是，連續派出了兩個後備聯絡小組，都像飄零枯葉一般，徹底消失在茫茫宇宙深處。
如果讓公民和平民都選擇軍人這一職業。前者加入的原因可能是為了服役，也可能是為了高額的薪水，還可能是為了以退伍軍人的身份，獲得一個不錯的職業。反觀後者的原因則要簡單得多。理由只有一個——活下去。
很快，在他們身後又出現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影子。數百顆攢動在一起的人頭鋪滿了整個沙丘。跟著前行者的足跡，他們很快分散成為一個個數人一組的團體，朝著半埋在沙土中央的基地拱頂默默前行。
奇怪的是，就是這麼一個喪心病狂，外形醜陋的惡盜，竟然給手下的海盜集團起了個非常富有詩情畫意的名字——「雪堡」。而他本人也擁有一個非常貼切，非常可愛，並且以其罐頭作為商標的外號——「肥嘟嘟」。
持續的高強度的訓練，使得平民們徹底改變了模樣。
聽起來的確很可笑，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個第二股東的姓名——他一直很憤怒，認為對方是用不光彩的手法搶奪自己家族的基業。卻沒有在那個時候想到，現在必須低下頭來，放低姿態，和顏悅色與對方商量。
如果換作是其他人駐紮在AG64，尹森根本不會在意。可尹子豪卻是他唯一的兒子。
他們僅僅只是第一批實驗部隊。
這份訂單簡直太及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