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一節 述職
趙毅一楞，正想繼續問下去。對方卻已經終止了通話，只留下一片「沙沙」作響的雪花畫面。
「審核無異議。」
這是一次例行會議。核心內容，是對所有守備區主官進行資格審核。
「區區一個轉籍的賤民而已，能有什麼用？」
「我知道，你對他一直抱有怨恨。但是我也說過，不準去招惹那小子，他的身後站著周以銘。你為什麼不聽？」
身材幹瘦的楊書臣抬起頭，皮肉不笑地看著趙毅：「按照軍例，所有B級評價以上的人員，可以向所在區域軍令部門申請一定的物質援助。說說看，你都需要些什麼呢？」
包括葉翰和楊書臣在內的十名中將軍官，依序分坐在上首的台位。他們所代表的，是駐紮在聯邦區域內各個不同位置的十支常設艦隊。
忽然，楊書臣猛然一拍桌子，嘴角飛躥出的唾液，像炸彈一樣在楊威臉上濺開。
……
「至少比你有用。你這個該死的蠢貨，沒腦子的豬——」
「上校，請你就AG64號行星擔任守備司令一職期間的自我表現做出綜合評述。要求客觀、公正、數據翔實。不得弄虛作假，捏造謊報。現在，請開始吧！」
他實在不明白，葉翰和楊書臣為什麼要這樣做？
軍法處長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冰冷。不過，趙毅卻看到——當自己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這名公正嚴明老軍官的鼻翼，微微有些抽搐。
說著，他偏了偏頭，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楊書臣。
趙毅顯得很是驚訝。雖然他給過艾斯自己的聯絡方式，可這裏畢竟不是地球，也不是聯邦國立大學。
「你給我閉嘴——」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兩個人和自己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麼友好和交情。但是，他們卻偏偏拿出大量物資，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乍看上去，脫下軍帽的楊書臣，倒也頗有幾份學者的儒雅。尤其是半禿的頭頂和蒼白的面孔，更為這個執掌整個艦隊，手握上千萬官兵的將軍平添了幾分普通人的氣息。
體態微胖的裝備總長朝椅子後面靠了靠，也笑道：「重型設備方面，可以給你一百輛『熊式』裝甲運兵車，三百門常規口徑地基等離子炮。」
「叮鈴——」
……
「信息測試無異議。」
「上校，你用自己的英勇和對聯邦的忠誠，得到了所有人的
「我給你小型炮艇和標準驅逐艦各五百艘。這也算是第六艦隊的一點心意吧！」
「我給你一千名工程機械人。」
他們是構成述職評判團的全部成員。也是決定所有守備官命運生死的裁決者。
楊書臣的聲音依然沙啞，帶有冷冷的鄙夷成份。
「我可以提供十萬份標準炮射能量。」
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軍官，被獨自委派到滿是黑幫和工業平民的礦石星球。除了機器和沙漠，他的身邊再也沒有多餘的人，甚至得不到任何形式的幫助。
「個人評審無異議……」
所有的一切，都是偽裝。
況且，他也不缺這些所謂的物資。
屏幕上的艾斯非常焦急，他發過來一張電子地圖：「聽著，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小時內，必須趕到圖上指定的位置。記住，千萬不要延誤。否則，你會有大麻煩——」
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闖進書房，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屏幕上的老者，正是葉翰的父親，木星星域最高防衛長官莫格雷上將。
位於所有人正中的，則是軍銜最高的周以銘。
這就是趙毅的目的。
由於環境和資金方面的限制，軍方不可能對這顆星球進行開發，只能以守備區域的形式對其進行佔領。也正因為如此，評判團的將軍們，對趙毅所說的這些深信不疑。尤其是他脫下軍服，露出傷痕的時候，幾名艦隊司令官甚至表示出無比的感慨和激動。
這個時候，葉翰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隱隱出現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與勃然大怒的楊書臣不同，身為第六艦隊主官的葉翰，此時正坐在家中的書房裡，輕輕按下牆壁上電子顯示器的鈕鍵。很快，一張蒼老且充滿威嚴的男性面孔，也隨之出現在屏幕中央。
「現在，對編號XD112154軍官，AG64地區守備司令趙毅上校的述職報告進行評判。」
對此，趙毅也毫無辦法。相關軍例規定只是將述職者單獨管理，卻沒有說明實際執行方法。所以，對方的行為雖說過分了些，卻也並無違規之嫌。
對於戰士，軍人永遠都會腥腥相惜。
很快，從各個艦隊司令和部門主管口中報出的數字，已經構成了一張數量龐大的物資清單。雖然他們提供
出乎意料的是，在看過先前的戰鬥錄像和述職報告后，在場的將軍們已經對他產生了極大的同情。
小型炮艇、驅逐艦、太空戰鬥機……這些東西都屬於輕型戰艦，通常在艦隊戰中損耗最多，使用頻率也最為頻繁。可是即便如此，把自己視做眼中釘的他們，也決不可能拱手讓出數量多達兩千之巨的艦船。
述職報告是張小嫻幫助整理的。
面帶慚色的楊威欲言又止。沉默良久，這才憤憤不平地回答：「只是把他送到禁閉室關幾天而已。又沒有違反軍例。」
或者，是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具體數量，需要多少呢？」
「說——誰讓你這麼乾的？」
楊威仍想爭辯。
很奇怪。也實在不符合常理……
「五十門一百毫米速射炮，外加一萬發炮彈。至於食物和藥品方面，請後勤部門酌情處理。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在AG64上的處境，也會好得多。」
難道，他們當真是良心發現？
「舅舅，我……」
「第四艦隊沒那麼財大氣粗。我就支援一千架太空戰鬥機好了。考慮到乾星的實際情況，這些戰鬥機都配備有自動攻擊系統。其性能，相當於沒有定向控制的無人作戰飛機……」
「愚蠢——」
「聽清楚，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誡你。禁止以任何借口去找他的麻煩。如果被我發現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那麼你也不用再叫我舅舅，趁早從哪兒來滾哪兒去。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妹唯一兒子的份上，老子早就把你派往前線去當炮灰——」
楊威鄙夷地撇了撇嘴。
在這些司令官的身後，則分別是星球後勤主官、裝備總長、軍法處長等各主要部門官員。即便其中職銜最低的人，肩膀上佩戴的徽章至少也是一顆代表准將的金色五星。
其中的內容，包括十余次小規模與沙盜的激戰，以及兩次與海盜之間的艦隊戰。從剪輯過的畫面上看，身為守備司令的趙毅極其英勇。在人數和裝備均劣於對手的情況下，完全依靠巧妙的戰術和基地和敵人周旋。
聽到這裏，趙毅心裏一動。旋即做出一副頗為渴求和焦急的神情，說：「如果可能，最好能撥給一批重型武器，還有部分食物和藥
……
「我知道你在首都星『希望之光』，我也是剛剛才到。」
「我……」
不過，這種舉動沒有任何實際性的效果。唯一的作用，只是讓趙毅內心深處已經逐漸平緩的憤怒和恨意，變得越來越強烈。
「AG64號星球上沒有公民，所需士兵只能從當地的平民中進行招募。由於訓練時間不足，加上武器裝備上的問題，截止我出發的時候，整個守備區只剩下三百六十二名陸戰步兵。其中還包括半數以上的傷員。戰艦雖然還有一些，但是缺乏足夠的操作人員。最近一次與海盜交手后，只剩下十七艘太空炮艇和六十九架戰鬥機。僅有的一艘驅逐艦遭受重創，正在修理。我們沒有藥品，沒有醫療設備，維生系統和氧氣供應裝置最多只能滿足一千人的日常消耗。食物儲備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一……我們，我們幾乎是用拳頭，和武裝到牙齒的敵人戰鬥——」
當然，禁止歸禁止，軍方卻不會把所有述職人員當作囚犯對待。往往是將其分散到各個接待中心加以款待。等到述職問訊結束，又重新恢復自由。
趙毅所在的AG64，只是其中之一。
楊書臣暴怒地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怎麼了？」
「希望之光」軍事管制區，第四艦隊主官辦公室。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用慘烈的戰鬥和傷亡的事實襯托自己。只有這樣，那些高高在上的將軍們才會相信我所說的一切。」
坐在列席上的後勤主官，是一名身材高瘦的少將。他微笑著說：「至於藥品和醫療設備，可以撥給你五萬份標準急救包和兩百套液體維生裝置。記住，這些東西的作用是挽救士兵的生命，而不是拿去做美容或者什麼別的用途。尤其是你身上的傷疤，我看不需要進行皮膚方面的後續治療。要知道，對於姑娘們來說，有疤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硬漢。留著它，這可是征服女人最有效的武器——」
「究竟怎麼回事？」
「你能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獨自拉起一支部隊嗎？你能在AG64那種荒涼的星球上，一個人生活多久？你能在絕對劣勢的境地面前，保持冷靜並且擊退海盜的進攻嗎？媽的，你要是能有那小子一半的能力，甚至四分之一的智慧，老子也不會
如果是一塊擁有公民基礎的殖民地，那麼情況可能會好得多。不過，AG64顯然不具備這種條件。也幸虧這個年輕人聰明，能夠招募工業平民作為依靠。即便如此，他也必須面對多如牛毛的黑幫和海盜。
「年輕人有點血氣是好事。但是也要看看情況。此時非彼時，這個人，我有大用。」
「真是一個空有強烈報復心，卻沒有任何才能的男人啊！用這種小伎倆雖說可以滿足一時的虛榮心，卻也帶來了越發強烈的仇恨感。哼！哼！哼！不能一擊致命，又激怒了對手……這筆帳暫且記下，時機一到，我會慢慢和你躉算！」
所有人都知道AG64的情況。停留在他們腦海里的記憶，只有「荒涼」這兩個字。
軍法處長說話的聲音，就和他平日里對待違紀官兵的態度一樣——冰冷、嘶啞、沒有任何感情。
「你在哪兒？」他說話的口氣非常急切。
還有，先前運抵AG64的五百艘重巡洋艦。
「武器方面，我提供給你兩個陸戰師的裝備。這些都是剛剛換裝下來，準備回收的物資。」
沒有人通報，也沒有任何人對自己說明關押原因，甚至連最基本的身份驗證手續也沒有……趙毅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像這樣剛下飛船就直接關禁閉的舉動，顯然屬於楊威公報私仇。
無論如何，都必須給他足夠的幫助。
「如果招募對象是平民的話，可以提供給你二十萬份丙種口糧。這些都是兩年前的存貨。雖說口感欠佳，卻也算是不錯的食物。另外，再給你兩套B級軍糧生產流水線。至於生產所需的膠質原料，只能你自己想辦法。」
趙毅向來是來者不拒的。他挺直了胸脯，用感激的目光，默默注視著對面席位上的這些人。
從地下控制中心出來，趙毅的心裏充滿了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疑惑。
此刻，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在悅耳的音樂和茶葉的淡香中自娛。而是沉下臉來，用陰狠的目光，冷冷地注視著站在面前，滿頭大汗的楊威。
楊書臣是第四艦隊司令官，軍銜中將。無論他以任何借口監禁自己，只要不超過規定時限，在軍方內部，都是合法行為。
說著，趙毅慢慢解開軍服上的衣扣。一條從左肩上斜拉下來，
AG64的實際情況，當然不可能詳細上報。收到述職通知的時候，張小嫻已經在新明斯克市北區外圍，專門留出一塊經過特殊改造的場地，成為資料中描述的「守備區域」。所有錄像畫面，都是用歷次戰鬥的場景剪輯而成。至於趙毅胸前那道形狀恐怖的傷疤，則是利用醫療激光，對身體表皮進行微度燒灼后形成的效果。除了會在體表留下一定程度的痕迹外，不會對健康產生絲毫影響。
五天後，「希望之光」軍事管制區，地下十五層電子控制中心。
正當趙毅冥思苦想，細細思索著其中究竟的時候。捆綁在左腕上的微型電腦屏幕上，忽然出現了艾斯的圖像。
隨著數十名將軍面前的電子屏幕上，紛紛出現代表通過的「O」形符號的同時。中央主席台上的藍色光幕上，也隨之閃現出一行清晰的字體。
……
「我的陸戰師正在進行換裝，淘汰了一百二十輛『蹂躪者』II型戰車，也都給你吧……」
「述職報告綜合評價，A級。」
能夠在短時間里聚起一支小規模的軍隊，並且頑強抵抗住海盜的瘋狂進攻……換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比他做得更好。尤其是他身上那條巨大的傷疤，還有要求支援項目中居然出現了食品和醫藥……可以想象，這支遠在AG64進行開拓的守備部隊，他們正面臨著何等艱難的困境。
坐在旁邊的葉翰插進話來。臉上滿是平靜的他，似乎早已忘記幾個月前曾經發生的不快。
「舅舅——」
話一出口，會場上嚴肅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楊書臣伸出乾瘦的手指，重重點了點桌子，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恨其不爭。
這是一個佔地面積超過五百平米的大房間。除了靠近門廊一端順序擺放著十數套座椅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樣多餘的東西。
當前一名述職者從房間里走出，守候在門口的憲兵按照順序點到自己名字的時候。趙毅也從等候間的長椅上站起身來，認真地整了整略有皺摺的軍服，帶著對未來不可知的疑問和躊躇，用力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趙毅沒有貪心。在不清楚對方真正意圖之前，他永遠只會把自己擺在弱者的位置上，放低姿態讓對手不屑一顧。畢竟，和所謂的面子相比，實力才是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