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戰江陵
第二節 張奮
蔣濟也苦笑了一聲，問來送信的虎士說：「公子是昨夜被人發現的，對方可曾見到你們的大營？」
張奮知道劉仲玉，就是那個一直被人說成是廢物，卻造出了配備了三大利器的戰船，差點讓周公瑾嗝屁的列侯木匠，他聽人說過那些東西的利害，深知劉琮的水平不是他能比的，倒也沒有對張松這句話表示什麼不滿，只是不服氣的將頭扭在一邊，表示不屑和這個只齊到自己肩膀的小矮子說話。
「你……」張昭一時語塞，有些惱怒地看了興奮的張奮一眼，再看看面帶微笑的步騭，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也不好再說。步騭一見他應了，生怕夜長夢多，鼓動著張奮立刻起程。張奮也是如此想法，推說合肥戰事要緊，早到一刻好一刻，竟半夜就要起身。張昭雖然不願，可見外面月色正明，這當塗到合肥一路都在已軍的控制之中，倒也不至於有什麼危險，既然他們要走，便也不再攔他們。仔細叮囑了張奮幾句，就安排他們出了大營。
張昭心中一動，正要說些什麼，帳外有人輕聲叫道：「張公，步子山求見。」
「兩千鐵騎？」李典、劉馥和蔣濟先是一喜，接著又皺起了眉頭。李典想了想道：「兩千鐵騎雖然精銳，可要想衝破孫權的五萬大軍，難度不小，城中不過五千餘人，只怕也幫不上什麼忙。丞相大軍就算是急行軍，趕到此處也得十天以後，只怕這合肥城到時已經……」
「還蠻有個性。」曹沖捏了捏鼻子笑道：「他們從哪個方向來？」
「正是。我軍因缺少應手的戰具，攻城傷亡較大，每次攻上城頭的人又太少，無法擴大戰果。主公這才想要多造戰具，這才……」步騭惴惴不安地看著張昭，又看了一眼一臉驚喜躍躍欲試的張奮。
孫權一聽大喜，直起身子湊近了步騭問道：「果真如此，何不早說？」
張奮騎在馬上，摸著身上張昭親手給他披上的全新皮甲開心不已，又為伯父對他的關心感到慚愧。他只顧去合肥立功，走的時候竟忘了關照伯父注意身體，不免有些失禮。不過在步騭的勸說下，他將這一絲愧意壓到了心底，只等著陞官進爵來報答伯父。
曹沖將張奮的臉色變化全看在眼中，他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說來聽聽。」張奮半天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周圍的人，曹沖一笑，揮手將幾個虎士趕了出去，大帳里只剩下張松、典滿兩個，這才笑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生擒張奮的典滿連忙應道：「回公子，他們從當塗方向來，可能是向合肥去。我隱約聽到他們說什麼攻城大車？」
「公子有所不知，我伯父雖然和周公瑾一樣同受討逆將軍之託，輔佐孫會稽，但他們並不相同。周公瑾一心想建功立業，而我家伯父卻思念家鄉，聽說徐州已定，一直想回鄉祭祖，只是……」
「關你何事，要殺就殺，哪來這麼多廢話。」張奮又氣又急，這小子恁的不自覺，剛抓了肉
張奮大怒，掙扎著要站起來，拚命的扭過頭想看看是哪個王八蛋踹他。可惜他身子剛一動，兩個肩膀就被人摁住了，象是被兩把鐵鉗夾住一樣，任他怎麼掙扎也動不了分毫。他惱怒的咬緊牙關，恨恨地瞪著曹沖，一言不發。
蔣濟點點頭，湊到劉馥面前嘀咕了兩句，劉馥和李典一聽，都有些為難的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相互看了看，又點了點頭。
※※※
步騭一見張昭連忙快步上前行禮：「張公，怎麼敢有勞張公相迎。」
「可惜子翼不在。」張松遺憾的咂了咂嘴。
步騭身邊的一名侍衛聽得耳後的風聲，回頭一看，來不及舉刀，大叫一聲就撲在步騭身後，長刀透體而過，帶著他向前沖了兩步，倒地身亡。那個大漢飛步趕來，卻趕不上步騭的戰馬，只得眼睜睜的看著步騭在幾個侍衛的護衛下朝合肥方向去了。
陸遜見了，心中別有計較，但見孫權堅決，倒也不想多說，只是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文敬？」張昭有些疑惑地說道。
張昭苦笑一聲，連連搖頭，展開簡策看了片刻，卻一個字也沒有看下去。他轉過頭來看了看張奮，忽然眉頭一動，說道：「文敬，你父親早亡，我又到江東多年，彭城的祖墳多年沒有祭掃了，等此處戰事一了，你回彭城一趟吧？」
「這個張子布，只知道詩書重要，豈不知戰事也重要嗎？」孫權有些不平的拍了一下大腿：「他為文，公瑾為武，何嘗弱於他了。子山，你明天一早到他營中去一趟，將張文敬帶來此處。」
「步子山？」張昭吃了一驚，看看身邊的漏壺，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夜色已深，步騭不在孫權身邊獃著，跑到當塗來幹什麼？他連忙對張奮揮了揮手，張奮站起來，出去將步騭迎了進來。
他的話音未落，腿彎處就挨了一腳，將他踢得跪倒在地，兩個膝蓋磕得生疼，接著一個粗啞的聲音喝道：「我家公子問你話，你居然敢不回答？」
「你聽說了孫匡的肉醢了吧？」曹沖略帶著些得意的笑了：「那就我剁的，你要是再這麼跟我說話，我倒不介意把你也剁成肉醢送給張子布去。」
「伯父，我已經二十了，不算小了。春秋上說魯汪踦還是小兒就執戟為國而戰，聖人也誇讚他呢，齊子奇十八歲治阿，比我還小兩歲呢。」
步騭笑道：「我曾在張君面前提起要向主公推薦，卻被張君給攔住了，說張文敬年少當讀詩書，不可自委軍旅，故而不讓我在主公面前提起。張君望重，故而騭一直未敢說起。」
一行數十人沿著官道一路賓士了近一個時辰，中途停下來休息時，一個士卒有些內急，走到路邊去解手，他剛解開了褲子，然後覺得腳下一動，他低頭一看，卻見一篷刀光暴起，一隻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孫家有今天，伯父也出了不少力呢。」張奮小心地看了看外面，謹慎地說道：「伯父莫要輕言，仲嗣（張昭子張承）他們可都在會稽呢。」
張奮一聽就知道了其中的利害，臉色頓時煞白。他忽然想起伯父和他在大帳里說的事，不由得心中一動，收了臉上的怒容笑道：「公子何必如此，奮有一言，不知公子可願聽否？」
很快劉馥就派州主簿跟著那個虎士出了城。
「文敬，做學問要靜得下心來，孜孜不倦。夫子讀易，韋編三絕，你自已還沒讀書，只是看著我讀書，這半夜都搖了十三次頭了，年輕人怎麼如此沒有耐心？」張昭頭都沒有抬，似乎腦後長著眼似的，將張奮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裡。
曹沖靜靜地聽了片刻，摸著下巴考慮了一下。他的印象中張昭好象一直被人認為是投降派，不過現在他代表著曹操一方，對方的投降派當然是要好好爭取的。如此說來，對張昭和周瑜倒不能等同視之。如果能將江東柱石之一的張昭說服了，孫權的兩條腿也就瘸了一條了。
「你是曹……沖？」張奮大驚失色，曹沖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裏，這裏離合肥不到百里，騎兵真要急行，最多兩個時辰就可到達合肥城下，什麼時候曹軍的援軍已經過了當塗，張昭在當塗城下的兩萬大軍一點消息可都沒有收到。
「公子，你此處不過千人，合肥城下可是五萬人，就算裡應外合，只怕也解不了合肥之圍吧。」張奮扭了扭胳膊，讓自己舒服一點，這才笑道。
張昭一下子沉下了臉，他不好當面說步騭，卻對張奮說道：「你高興什麼？不能以道德文章立世，卻以些許小技為人所知，豈是什麼好事。再說了，你年紀輕輕，正是讀書的好時光，怎麼天天想著軍旅之事？」張奮一聽說步騭是孫權派來專門請自己去造攻城器具的，就知道步騭肯定在孫權面前提起了自己做的那個攻城大車，一想到從此可以脫離伯父身邊的文牘，不用再聽伯父的嘮叨，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起程趕去合肥。這時聽到張昭這半是責備他，半是責備步騭的話，不由得順嘴應道：
「你是誰？」張奮厭惡的讓了讓，不願意讓曹沖摸他的新甲，這可是第一次穿的呢。他只是有些奇怪，這當塗已經被困了大半個月了，怎麼這裏突然出現了一個軍營，看樣子人數還不少，從營帳的數目來看，只怕不僅一千人，更讓他感到吃驚的是，他看到了成群的戰馬。要知道江東戰馬極少，一個將軍手上能有一百匹馬就是件值得誇耀的事了。這一看就是幾百匹戰馬，而且都是很少能見到的高頭
「當初只是想保全一方百姓，誰會想到……」張昭懊悔不已。
措手不及的步騭大驚，在幾個侍衛的護衛下翻身上馬，落荒而去，而剩下的幾十個侍衛捨命攔在那幾個人影跟前，亂刀砍下。那領頭的大漢身如鬼魅，手中長刀如勾魂一般，幾閃之間，就砍翻了面前的幾個侍衛，猛力朝著縱馬而去的步騭甩出了手中的長刀。
「有敵人！」張奮一聲大叫，抽出腰間的長刀就迎了上去。和那個大漢迎面相對，互砍一刀，張奮敵不過那個大漢，雙臂發麻，被推得連連後退，跟著脖子上就挨了一掌，暈了過去。
張紘聽了，正待再勸，孫權卻一揮手道：「子綱毋須再言，不殺李典，難消我心頭之恨。」張紘見他如此說，只得閉口不言。想想城中確實也是損失慘重，今日已有數次攻上了城牆，險些破城，明日再攻，說不定真能破城。曹軍的援軍路途遙遠，只怕一兩日之內也趕不到，何況還有張昭的兩萬大軍在當塗擋著呢。
「合肥無事，只是攻城多日，一直未能破城，主公命我來張公帳下請一人，前去合肥助主公一臂之力。」步騭說著，看了看站在一旁忙著倒茶水的張奮。
他的話還沒說完，後背就挨了一下狠的，將後面的話全部打回肚子里，嗆得他咳嗽起來，直咳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他藉著倒地的機會向身後看了一眼，這次看到了那個瞪著眼睛的大漢，看身形正是那個一個照面就打暈了他的人影。
「彭城張家也算是詩書傳家，怎麼一點應有的禮節都不懂？」曹沖皺起了眉頭，打開剛從張奮懷裡搜出的一張帛圖瞟了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這就是攻城大車？這麼笨？得有百人才能推動吧？」
「你們也太猖狂了，這當塗還沒有攻下，這合肥還是我們的地盤，居然敢大半夜的趕路？」曹沖笑了一聲，手一揮，一個虎士上前在張奮身上收了一下，將張奮的腰牌搜了出來，恭敬的遞琶曹沖的面前。曹沖瞟了一眼，抬起眼對張奮笑道：「張奮張文敬，跟張子布可有關係？一個文書怎麼也穿上皮甲了，還是嶄新的，第一次穿吧，這麼金貴？」
「我的人豈是你能看得全的。」曹沖不置可否的一笑，讓人將張奮帶了下去，這才看著張松說道：「張子布心懷猶豫，還可以爭取一下，你說的那個辦法，還是緩緩再說，派人和張昭接觸一下，看情況再定。」
「典都尉，你抓住個活口，公子應該會獎賞你才對吧。」很快擊殺了阻擋的幾十個江東士卒的人影轉了過來，其中一個接著這個大漢的話說笑道。
張松已經習慣了這種眼神，到了曹沖身邊之後，他的心境大開，也不怎麼放在心上了，當然更不會自降身份和一個俘虜生氣。他回頭對曹沖笑道：「公子，張子布與周公瑾是江東兩大柱石，如今他的侄子落到我們手裡，我們不妨放出消息去，就說這小豎子投降了
曹沖看著眼前這個被捆得象粽子一般，卻依然滿臉不服的年輕人不禁笑了。他伸出手在張奮嶄新的皮甲上摸了一下笑道：「這位衣甲鮮明的公子是何方人氏啊？能不能報個名？」
「正合我意。」曹沖笑著看了看張松，心裏說你小子可真夠毒的。張昭以前就勸過孫權投降，你現在再火上燒把油，孫權就是不信只怕心裏也要打個鼓，果然是害死人不償命的，鬼主意說來就來。他揚了揚手中攻城大車的帛圖：「這張圖就獻給我們了，孫權十有八九要信的。」
「你怎麼知道？」張奮顧不上對他的蔑視表示憤怒，倒是對曹沖一眼看出了攻城大車所需的人數感到吃驚不已。一直站在一旁的張松笑了，他瞥了張奮一眼，滿臉的不屑：「就你這麼個粗夯貨如何能瞞過我家公子的眼睛，我家公子見過的東西豈是你這井底之蛙所能想象得出來的，戰船上的拍桿、霹靂炮、守城弩，哪一個不是我家公子親自過問的。就你這爛手藝要在劉仲玉手下，得被劉仲玉一天罵三回。」
隨著叫聲，又有幾條人影從草木山石後面竄了出來，領頭的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從那個驚叫的江東士卒身邊一驚而過，反手一刀劈在他的后脖上，一刀梟首，那個江東士卒的頭顱被腔中的鮮血沖得跳起，而那個大漢卻連頭都沒有回，跟著象一頭猛虎一般衝著驚立起來的張奮等人沖了過去。
「伯父，這怕不好吧？」張奮吃了一驚，連聲搖手。張昭想了片刻，也搖了搖頭，看著跳躍的燈火，沉默了良久，還是沒想出什麼好辦法，只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火苗跳了跳，忽然爆了一下，帳中忽然一亮，照得張昭有了些皺紋的臉特別的明亮。
「我怕什麼？」張昭雖然不服氣，聲音卻降了下來：「周公瑾、魯子敬不識時勢，以江東敵中國，以卵擊石啊，雖能一時僥倖，又怎麼是長久之計？」他長嘆一聲，悲哀的掩起了書卷：「大漢氣數將近了嗎？這些人怎麼都一心想著割據一方，稱王稱霸？這天下那麼好爭嗎？袁本初四世三公，雄兵百萬，據河北四州之地，官渡一戰不照樣是一敗塗地？為什麼？不得人心啊。大漢四百年的江山，豈是那麼好動搖的？難道孫家會比……唉……」
「萬一什麼？」張昭沉了臉，放下手中的左氏春秋，拈著鬍鬚尖不滿地看著張奮說道：「你別見周公瑾在烏林放火燒了曹公大軍，僥倖勝了一場，就以為江東有能力和中國一戰。曹公雖然折了水軍，可那些水軍都是荊州的，江東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孫會稽背負了那麼多罵名，不過是替曹公剪除了蔡瑁和張允的羽翼而已。兩三萬的折損對曹公有何妨礙？你看著吧，不久朝庭就會捲土重來，屆時還有這麼巧的事情，讓你再放一把火嗎？江東集中全部精銳，不過
張昭布衣幅巾，不著片甲，全神貫注的在燈火下展簡而談，渾不似手握兩萬大軍的統帥，也絲毫看不到圍城大半個月卻未能破城所帶來的哪怕是一絲急躁，倒是不時的為書中的一些疑義蹙眉沉思。帳外的刁斗聲從來，顯然格外的寧靜。張奮看看張昭，再看看手中的文書，無聲的搖了搖頭。
「伯父，我……」張奮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想了一下說道：「我不是為讀書而搖頭，我只是想大軍在當塗半月有餘，這小小的當塗城還沒有攻下，主公在合肥會不會著急？萬一……」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誰？帶著上千的騎兵？他就是神經再大條，也知道絕對不是江東的人了。
步騭應了一聲。孫權又說道：「除了戰具，還有什麼想法，諸君直言。」
張昭越說越生氣，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張奮見了，連忙上前止住：「伯父輕聲，伯父輕聲。」
「莫要客套，子山深夜前來，莫非合肥有事？」張昭揮揮手，也不客套，急聲問道。
孫權聽了，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道：「不可，李典恁是可惡，趁著伯陽猶豫之際，直入廬江，險些壞了我的大事。激戰多日，城中必然疲憊，援軍又不能立至，即使沒有張文敬的攻城大車，再攻一日，我也能破城而入，活捉了此賊子，只不過損傷大了些而已。何必學什麼圍三缺一，萬一讓他跑了，我豈不是白來一趟。」
「沒有，那人一見我們就跑了，根本沒看到我們的大營。公子帶著兩千鐵騎從小道至此，不過一天的時間，當塗那邊也沒有察覺。」那個送信的虎士恭敬地說道。
「事已至此，伯父還是莫要失言，萬一傳到孫會稽的耳朵里可不好。他可是能親兄弟都……」張奮將後半截話咽了回去，沒敢再說出來。張昭的心情更不好了：「都是周公瑾和魯子敬的主意，真是年少麻木，現在倒好。曹公殺了孫季佐，卻留下了喬夫人和孫紹，這可是一把懸著的刀啊。」
「可惜……」那個大漢嘆惜了一聲：「又得被公子罵了。」
「無妨，此事不急。」曹沖想了想道：「有人逃脫了，我軍的行蹤不可能再隱匿了。子謙，你立刻派人去合肥城一趟，把這裏的情況說一下，告訴他們我們會在外圍騷擾孫權，找機會搞他一下子，丞相親率大軍隨後就到。」
「那你就在我營中委屈幾天吧，等此處戰事一了，我就放你回彭城。」
長史張紘說道：「古人圍城，圍三缺一，為的是鬆懈敵軍鬥志，如今我軍將合肥圍得水泄不通，城中之人見無生路，自然奮力死戰。紘以為當略寬一些，示主公唯究李典不及其餘之意，屆時敵軍鬥志稍懈，再加以攻城大車，必可畢全功於一役。」
「聽說是曹丞相那個早慧的兒子曹沖曹倉舒的手筆呢，果然夠毒辣。」張奮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