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沖》第五卷 蜀道難

第二十九節 許靖

第五卷 蜀道難

第二十九節 許靖

曹沖笑了:「你在襄陽做得不錯,我本來就打算讓你到宜城或者臨沮去做個縣長什麼的鍛煉一下,哪知道你一心想立戰功,再被志清說了兩句,象頭牛似的再也拉不回頭,現在宜城和臨沮都有了縣長,連西城都有了人,我只好把你安排在南鄭了。」他想了想,又故意板下臉說道:「南鄭是個大城,你可別看花了眼,要是手腳不幹凈,可別怪我翻臉。」
曹沖哈哈一笑:「文休先生過獎,些許小技,不足掛齒,能得先生金口一贊,這茶可就是長了身份。其實啊,這茶如人生,只有受得了這先頭的苦,才能嘗得到其後的香。文休先生前半生顛沛流離,如今中原安定,先生可以如這茶一樣,清香宜人了。」
旁邊的眾人聽說閻圃封了侯,紛紛上前恭賀,閻圃謙遜的笑著,連連還禮。許靖看在眼裡,熱在心頭。閻圃因為勸張魯投降封了侯,自己如果勸降了劉璋,即使不能封侯,丞相一定也不會虧了自己。他不免有些想立刻回到益州去,撥動三寸不爛之舌,對劉璋展開攻勢了。
曹沖默然,看著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免有些感慨。這個年代的人還是故土難離,要不是戰亂,誰願意老死他鄉。
龐統搖了搖頭道:「將軍,關中雖然敗了,但潼關卻是奪回來了,再加上夏侯將軍已經西進,馬孟起和韓文約暫時還沒有能力進攻漢中,我們可以穩穩噹噹的向南,儘快拿下益州。如果時間拖得太長,劉備和孔明在江南站穩了腳跟,對我們沒有好處。」
「這都是丞相大人的豐功偉業,我等流離之人感激不盡。」許靖擤了擤鼻子,用手帕擦了把清鼻涕,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許靖一時激動,失態了,還請將軍莫怪。」
龐統等人跟著一笑,許靖笑道:「將軍有所不知,許靖雖然在外多年,但仲長公理的大名,我卻是聽得不少,我聽說公理少年俊才,才學過人,有名士之風,識高幹之才,名聞遐邇啊。」
許靖激動不已,他當年在長安時就和荀悅有過接解,兩人對對方的學識都很敬佩,一見如故,關係處得很不錯,只是不久之後他就四處逃難,荀悅又隱居回鄉,有近二十年沒有見面了,沒想到現在兩人卻有機會碰面,還能在一起談經論道,讓他心動不已。只是他現在是劉璋的使者,他的家人還都在成都,這個時候再心急,也得把這趟差事先做完了再說。不過一想到如果把劉璋勸降,他就在曹沖面前立了一大功,將來自己說不定真可能象這茶一樣,先苦后香,就算學識如許靖,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胡扯,自家兄弟還說這種假話。」曹沖又好氣又好笑,「他是監軍,又暫領了安西將軍之權,怎麼能說沒有責任?」他嘆了會氣說道:「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回襄陽了,我這裏也正忙得很,你就在南鄭幫我吧,做個南鄭令,我給你兩千人,讓牛金幫你帶著,你們倆替我把南鄭看好。」
曹沖哈哈一笑,回過頭對龐統等人笑道:「你們看文休先生見了公理如此失態,可見公理雖然在丞相府屈就,名聲卻是遠播益州了,連文休先生在外流離二十年的人都知道公理的大名,實在是我丞相府的榮幸啊。」
曹沖有些不高興了,誰不知道論衡是有名的唯物主義哲學巨著,王充是著名的唯物主義哲學家,那是我從小就景仰的人,怎麼到你這兒成了一個小人了,還說什麼不是純儒,你這樣的就是純儒了?他強壓著心頭的不快,沉聲問道:「那先生可知這論衡一書哪裡可以見到,沖久聞其名,尋覓不得,還望先生告知。」
曹沖一拍大腿,長嘆一聲:「沖找此書久矣,沒想到精通此書的兩人卻都在我的身邊,真是造化弄人。」
曹沖將許靖熾熱的眼神看在眼裡,不禁微微一笑,招呼人擺上酒宴,一來為許靖和仲長統接風,二來為閻圃祝賀。席間大家的談興都很濃,仲長統的興緻也不錯,和許靖探討起了哲學問題,一個言語老辣,一個辭鋒犀利,唇來齒往,甚是熱鬧。
許靖有些意外地說道:「將軍不知嗎?論衡成書以後,不在中原流傳,通曉此書者,據許靖所知唯兩人耳,蔡伯喈流落吳會的時候,見到此書,學識大進,他把此書當成珍寶,秘不示人。另外就是王景興,他在會稽任上時,鑽研此書甚深。王景興就在丞相府,怎麼將軍沒聽王景興說過?」
「益州的人大致可分為兩部分。」許靖說道:「象許靖等寄寓益州之人,自然希望益州歸順朝庭,免動刀兵,不管是對朝庭還是對益州都有好處。只是我等雖然有此想法,卻無實權,實權都在益州籍官吏手中,他們貪圖劉使君仁厚,生怕將軍進了益州之後有損他們的利益,所以還在觀望之中。」
仲長統驚訝的「啊」了一聲,連忙施禮:「原來是許文休先生,失禮失禮,早知先生在此,統當先給先生施禮才對。」
許靖嘆道:「將軍年紀輕輕,做到此等高位固然可喜,能有此見識,卻讓我等汗顏。」
曹沖皺著眉頭不說話,法正又笑道:「將軍,士元所說有理。換個角度說,潼關雖然還有三萬大軍,再加上夏侯將軍,又能湊足四五萬人,但西涼有近十萬叛軍,經此一役之後,他們分散在西涼,要想徹底平定,沒有兩三年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更何況以馬孟起的驍勇,以韓文約的智謀,即使丞相大人親至,只怕也未必能有把握,關中,已經打成了爛仗了。」
曹沖聽著聽著,感覺到了一些意外,許靖所說,大抵以經典為據,無非是聖人如何說,某經又是如何講,而仲長統卻著眼于實際,三繞兩繞就把許靖口中的聖人經典說得破綻四齣,讓人猛一聽覺得他說是奇談怪論,細想想卻又覺得事情正是如此,想反駁也無從辯起,即使以許靖之才也難擋其鋒,漸漸敗下陣來。
曹沖有些不解,怎麼多年前老爹就徵召過他嗎,那他為什麼這麼久也沒回中原?他請許靖坐下細細說來。許靖抹了把老淚,抽咽了半天,才將原委說了出來。原來當年他和陳國袁徽一起寄寓交州,關係很好,後來袁徽到司空府任職,向尚書令荀彧推薦許靖,於是曹操派到交州的使者張翔去聯繫許靖,請他回中原。哪知道張翔貪圖許靖的大名,希望他出任他的僚屬,給他長面子。許靖當然不願意,所以沒有跟著張翔一起回中原,只是托張翔給曹操帶了一封信,後來聽說張翔惱他不從,將他的書信全部扔了,害得他在交州傻等,一下沒有等到朝庭的徵辟,再後來受劉璋相邀到益州避難,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回中原,從中平六年逃難開始算起,他離家已經近二十年了,如今年過六旬,也不知道一旦閉眼能不能有機會葬回祖墳,如今受劉璋委派來和曹沖談判,算是有機會回故土了,怎麼不讓他激動不已。
法正點點頭笑道:「將軍說得正是,他們原本是一宗,不過許文休和五經無雙許叔重比起來,那可就真差得遠了。」
「先生不必悲傷,如今中原平定,先生隨時可以回家了。」曹沖一面讓人送上茶,一面笑著安慰道。
曹泰笑嘻嘻的走了,龐統和法正並肩從旁邊走了過來,坐在曹沖對面。曹沖收住了笑容,看了他們倆一眼:「士元,孝直,關中敗得這麼快,我們要不要暫停一下南進的腳步?」
曹沖想了想,也覺得法正說得有理,當年曹操在潼關一戰重創馬超和韓遂的主力,後來夏侯淵還花了兩年多才平定西涼,現在西涼主力尚在,夏侯淵只怕還要花更多的時間才行。自己正應該趁著這個機會拿下益州,橫掃江南。
曹沖笑道:「但願如此。」
曹泰羞愧不已:「不怪子桓,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主動要求的。」
兩人相互客氣了一陣,許靖轉達了劉璋的打算。劉璋聽說曹沖輕而易舉的拿下了漢中,驚惶失措,找了很多人來商量。這其中就有許靖。許靖一心想回到中原,重回朝庭治下,當然是極力勸說劉璋投降,至於其他人,則各種說法都有。
仲長統有些意外,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許靖,又看了一眼曹沖,對這個敢在將軍面前大聲喧嘩的傢伙感到些好奇。曹沖欠了欠身笑道:「這位便是汝南許靖許文休先生,正好從益州來,與公理一樣,都是使者。」
許靖搖頭道:「我也沒見過,不過在會稽時聽王景興(王朗)說起過,說王仲任這部書包羅萬象,論說萬物異同,學問甚深,但同時他詆毀聖賢,不為父隱,實在有違聖人教誨,所以人品低下,不是純儒。」
曹沖聽了,終於放了心。他不怕劉璋反抗,最怕的倒是劉璋引劉備入川,那樣的話自己可就損失大了。如今劉璋自己做不了主,實際主動權還在益州籍的豪強手中,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公理所言,頗有王仲任(王充)論衡之利。」許靖脹紅了老臉,搖著頭說道。
曹沖汗顏,他剛才就為許靖對仲長統表現出來的熱情感到意外,到現在為止也沒搞明白這位狂生仲長統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現在聽許靖一說,貌似這位仲長統還真是個大才,跟并州刺史高幹還有過關係,只是那時候的事他也不知道,這一時也沒法去問,只得裝做一副我心亦然的樣子,跟在後面哈哈一笑。
曹沖搖搖頭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是真英雄方能有真性情,何怪之有。」
曹泰一聽,又驚又喜,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倉舒,我……我能做好這麼大的事嗎?」
許靖大喜,連忙笑道:「許靖花甲之年,還能看到盛世的希望,正是拜將軍這樣的年少英才所賜,實在是慚愧慚愧,如果有機會能為將軍效勞,許靖一定在所不辭。」
曹沖看到一臉沮喪的曹泰時吃了一驚,關中敗得太快,他也是在曹泰到漢中之前不久才接到消息。見一心想去立功的曹泰被打擊成這樣,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勸道:「子平,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不能帶兵打仗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這事也要怪子桓,他怎麼能讓你帶那麼多人呢,如果只是給你一兩千人,跟在徐橫野或者朱文博後面熟悉一段時間也要好些啊,這一下子給你一萬多人,就算你是天才也沒法學這麼快啊,再說了,將軍都是打出來的,哪個將軍出道的時候沒打過敗仗,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好好吸取一下教訓才是最重要的。」
他們說得正歡,外面有人來報,鄴城丞相府的使者來了。曹沖一聽大喜,連忙讓人將使者請了進來。不大功夫,一個年約三旬的人走了進來。他長得並不高大,身體也不強壯,臉色甚至有些蒼白,眉間三道川字一般的皺紋讓人覺得他總在思考著問題,清明而落寞的眼神四周一瞟,嘴角挑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緩步走來,不疾不徐,步履之間卻透出一股狂傲,身上寬大的袍袖前後擺動,如燕展翼。
一個有心招攬,一個有心投靠,這話說起來更加投機,賓主相談甚歡。許靖對曹沖說,現在的情況其實很簡單,益州籍的官吏要的是自己的利益,而劉璋要的也是自己的保障,如果能讓他們皆大歡喜,那麼益州不戰而降,也不是不可能的,當然也會有些不識時務的人反對,不過那些人太少,應該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接著他應曹沖之請,將劉璋身邊主要的官員的名字和籍貫都一一道來,曹沖用心記下了,準備回頭和龐統法正相互參謀一下。
龐統說道:「將軍,許文休雖然沒有什麼大才,可他的名聲太大,又以品藻人物稱世,將軍如果能籠絡好他,對提高將軍的聲望大有好處。」
他對許靖不太感冒,許靖對他對很看重。一見到曹沖,許請就激動不已,老淚縱橫,上前拜見道:「許靖多年前蒙丞相大人相召,一直盼著有一天能回故土,再見漢家威嚴,沒想到今天才能見到將軍,實在是天意弄人。」
閻圃一聽,連忙躬身下拜:「圃敬謝天子聖恩。」
曹泰連連點頭,笑著說道:「你放心,我一定象在襄陽一樣規規矩矩的。」
曹沖點頭道:「正是,仲豫先生是十月才到襄陽的,如今在襄陽書院和宋仲子等人討論國事。」
他點了點頭,又對法正笑道:「子翼說劉益州派許文休到南鄭來談,不知這個許文休是何等樣人?孝直在益州多年,對他可熟悉?」
曹沖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知道這個世道名聲很重要,要不然當年老爹曹操也不會用刀逼著許子將給他一個評語,而自己到關中一行,鍾繇對他的評價也讓他聲名鵲起,這其中的好處不言而喻,可他同時也在想,自己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用刻意去討好許靖來獲得什麼好名聲,當然也不用故意擺清高去得罪這個許靖,一切順其自然罷了。
「在劉益州面前說得上話的,都是哪些人?」曹沖隨意的笑了笑,他揮手命人端上茶來,請許靖入座。許靖平靜了心情,端起茶來嘗了嘗,微微皺了皺眉,咂了咂嘴,又展顏笑道:「久聞將軍所制新茶清逸絕倫,今日有幸一嘗,果然名不虛傳,入口有微苦,品之有餘香,香而不膩,淡而彌久,讓人有出塵之感,好,好,好。」
曹沖剛伸出手還沒說話,許靖卻直起了身子,身體前傾,驚訝地說道:「閣下便是仲長公理嗎?」
仲長統顯然不知道論衡是什麼,並沒有太在意,曹沖一下子卻聽得上了心,連忙問道:「文休先生,你見過王仲任的論衡嗎?」
許靖連忙笑道:「公理此言差矣,將軍在此,還是當先給將軍行禮才是。許靖初聞公理之名,一時失態,還請將軍恕罪。」
仲長統說了兩句,先把丞相府的文書遞給曹沖。曹沖看了看,笑著對許靖說:「文休先生,張公祺到了鄴城,天子已經下詔封他為閬中侯,邑萬戶。如果劉益州能歸順朝庭,必不失於此。」他又回頭對閻圃笑道:「聖農,張公祺能到此,你居功甚偉,天子下詔,封你為列侯,以酬君之大功。」
許靖一驚:「仲豫先生在襄陽嗎?」
法正笑道:「許文休我豈能不熟悉,他是汝南許家的人,和他的堂弟許子將並稱許家二龍,不過這二龍卻不相和,當年許子將為汝南功曹,硬是不讓他出仕,直到後來換了個太守,許文休才得到出仕的機會。中平六年董卓亂政,許文休為尚書郎,和吏部尚書漢陽周珌一起提拔了諸多名士為州郡,後來這些人起兵反董,周珌被殺,許文休怕被牽連,逃出長安,隨後一直在揚州、交州一帶奔波,前些年才到了益州,做過幾天巴郡、廣漢太守。不過此人雖有大名,卻沒有多少實才,不是一方之才,也就是在劉益州手下能夠混口飯吃。」
「山陽仲長統,拜見鎮南將軍。」仲長統小步走到曹沖面前,款款一揖。
曹沖笑了,聽法正講了一通許靖的往事,不免有些笑道,他對許靖這個人沒什麼太多的印象,一時也說不上好壞,不過聽法正這麼說,這個人雖然沒什麼實才,卻有大名,自己對他還是要籠絡一二的。他聽著聽著,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便問道:「著《說文解字》的許叔重也是汝南人,莫非和許靖是同宗?」
曹沖微微一笑,想了想道:「先生雖然年過花甲,卻老當益壯,大有作為。仲豫先生比你還年長一歲,如今在襄陽還夜以繼日的忙乎,先生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