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沖》第八卷 關中謠

第二十四節 金城

第八卷 關中謠

第二十四節 金城

文欽笑了笑,沒有應他,起身抱著刀走出去守在門外。蔣乾笑了笑,指了指文欽讓出來的席子對李維說:「元基,你就別倚老賣老了,怎麼樣,情況打探得如何?」
李維收了笑容,鄭重地點了點頭:「金城那裡沒有冀城守得嚴,我們很容易就混進來了。不過我們發現有人在監視那幾家,所以沒有與他們接觸,只從外圍打聽了一下他們幾家的情況。」
蔣干奉命跟著韓遂去了金城,不過他並沒有去聯繫那幾家,大部分時間還是呆在韓遂的府中,等韓遂精神好些的時候,就跟他聊聊天,也不著意勸韓遂投降,就是天南海北的瞎吹,韓遂對曹沖打過的仗比較感興趣,他也就投其所好,把曹沖打仗的經過講給韓遂聽,整個成了一閑人。
成公英不是容易輕易相信別人的人,他會用自己的眼睛看,從那幾個親衛的訓練上,他看出了曹沖職業化軍隊的利害,這些人別的不會,就會打仗,戰鬥力比起居則為民、出則為兵,堅持驍勇善戰的羌胡人一點也不差。如果曹沖手下全是這樣的人,即使雙方兵力相近,西涼人也沒有贏的機會。他不敢耽擱,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韓遂,生怕韓遂還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兵力優勢,妄自尊大,錯失和曹沖談判的好機會。
蔣干微笑著,低下頭慢吞吞的說了一句:「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夫子云,朝聞道,夕可死矣。將軍既有此心,又何必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一定要等到事情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嗎,那時可就連後悔都晚了。」
他說完,拱了拱手:「蔣干告辭。」然後拂袖而去。
成公英在西涼軍中也是一員悍將,僅次於閻行,帶騎兵沖陣向來是戰無不勝,為人又機警多謀,是韓遂很信得過的一個親信,上次以兩千騎兵沖陣,居然差點全軍覆沒,連他自己都幾乎折在裏面,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讓他震驚不小。他不象韓銀那樣只想著討回面子,而是有意識的和蔣干、文欽套近乎,打聽曹營的軍事情況。從蔣干那裡,他知道了許儀和劉磐都是曹沖手下的悍將,但他們的手下,卻是關中的老兵,而不是他們原先的手下。用蔣乾的話說,如果當時和成公英對陣的是許儀的荊山軍和劉磐的老底子,成公英絕不可能有機會再殺出來。
韓遂雖然回了金城,可是他對馬超和曹沖的談判很關心,一方面蔣干會及時地把消息傳遞給他,另一方面馬超也會和他聯絡,當他得知馬超獅子大開口被曹沖一口拒絕之後,他長嘆一聲,半晌無語,隨後把蔣干請來,對他說道:「蔣大人,你來我金城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想問問你,車騎將軍究竟想如何處置西涼的事情。」
韓遂每次聽了之後,都有些默然,越發的覺得曹沖現在按兵不動是穩操勝劵。曹沖如果急匆匆的派人來追著他打,他反倒不怕,可是曹沖坐在郿塢不動,他反而感受到了曹沖平定西涼的決心。他經常有意無意的向蔣干打聽一些閻行的事,當他得知閻行現在已經是龍威將軍、龍騎右督的時候,他心裏越發的擔心。閻行對西涼的事情清楚得很,有他和龐德為曹沖掌騎,西涼的騎兵就沒有太多的優勢可言,更何況閻行走的時候,還留下了七千多人馬,這幾年他雖然極力的在感化那些人,可是他知道,他無法取代閻行在那些人心目中的地位。如果閻行出現在對面的戰陣里,只怕會對自己的軍心產生很大的影響。
韓銀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成公英的肩膀:「元傑,還是你想得周全。不錯,父親不在金城,那幾家肯定不安份,說不定會偷偷摸摸的和曹衝來往。唉,你說這個蔣干也跟著到金城來了,是不是打的這個主意,想要說動鞠家、郭家來反對我們?」
韓銀一拍大腿,意氣風發:「這次回去,一定要看好他們幾個,不能讓蔣干鑽了空子。」
「我注意過他們的訓練,這些親衛每天都會操練,操練的時間和強度,都比我們強得多,不管什麼天氣,從來沒有空過一天。」成公英接著說道,他的面色很嚴肅,還微微的皺著眉頭。
忽然,文欽眼皮一抬,輕聲說道:「來了。」話音未落,燈火一閃,一個人影出現在蔣乾麵前。此人長得高大英俊,身體矯健,精悍得象一頭豹子,臉上卻是嬉皮笑臉的,一點也不莊重,正是曹營中有名的痞子、特選虎士統領李維。
「嗯。」李維讚賞的看了一眼蔣干,這傢伙的記憶力就是好,只跟他偶爾提起過一次,他就記住這個人了。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頁紙遞給蔣干:「這是石凌康讓人傳回來的消息,請大人看后即焚。」
「那幾家因為韓遂的人馬多了,要的財物也多了,頗有些怨言,但還沒到承受不了的地步。」李維拿起旁邊的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接著說道:「鞠家、蔣家家大勢大,人口也多,一時半會還承受得住,不過實力差些的郭家有些吃不消了,我聽說郭家的次子郭修和去要錢糧的韓銀起了衝突,差點打起來。」
韓遂見蔣干不說話,只得乾笑了兩聲又接著說道:「蔣大人,我是真心希望車騎將軍能夠重開西域的,我金城偏遠,如果能夠重開西域,恢復與西域的商道,我金城也可得惠不少,百姓的日子也會好過得多啊。只是……這個願意太遙遠了,我老了,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成公英欲言又止,韓遂有些意外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了一聲說道:「怎麼了,今天怎麼說話吞吞吐吐的?那些侍衛訓練有什麼異常的?」
韓遂的眉頭擰了起來,半天沒有說話。韓銀輸給文欽之後很不服氣,又把文欽拉到軍營里較量過,不是單挑,而是五人小陣對攻。蔣乾的侍衛贏了,贏得很輕鬆,沒幾個回合就把韓銀的親衛打得心服口服。韓遂本來以為這些侍衛都是曹軍中的精銳,打贏韓銀雖然太快了些,倒也正常,現在聽成公英這麼一說,這些侍衛和軍中的士卒還有些不同,照他這麼說,如果是軍中的精銳來,那韓銀豈不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我心裡有數。」韓遂無力的揮了揮手,「你先出去,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真的?」李維眼睛一亮。
「嗯。」韓遂重重地點了點頭,又問道:「蔣干確實沒和那幾家聯繫?」
蔣干象是看外星人一樣地看著韓遂,然後仰天大笑,他站起身揮了揮手:「將軍,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我們就沒必要再談了,你想去許縣也好,想去鄴城也好,哪怕去見大公子,我都無所謂,悉聽尊便。不過,我有句話要提醒你,車騎將軍不是那種拿錢買平安的人,將軍如果能保重身體的話,也許會看到那一天。」
蔣干接信在手,迅速的掃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遍,隨即把信伸到燈火上,宣紙被火苗一舔,立刻燃起一團亮光,很快就成了一個灰卷,卻顫顫的不落下來。蔣幹將手中的紙灰丟進茶杯里,用手指攪了攪,將紙灰化為一抹黑水。
成公英走了進來,靜靜地站在韓遂的一側。韓遂發完了飈,這才喘息著問道:「元傑,你看這事怎麼辦,這豎子是軟硬不吃啊。」
「我明白了。」李維重重地點點頭:「我連夜把消息傳回郿塢,大人這裏也要小心。」
蔣乾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將軍,我已經和你說過這個問題了,我想也無須再多說一遍,將軍大人是為西涼百姓而來,他不徹底平定西涼,是不會離開這裏的。我還可以告訴你,他不僅要平定西涼,還要重開西域,重現我大漢的萬里疆域。」
「仲若,吐納法練得不錯啊,到底是童男子,進展挺快。」李維抬手拍了拍文欽的肩膀打趣道。
「千真萬確。」蔣干鄭重地點點頭,「他已經七十多了,最近煩心的事情又怎麼多,怎麼可能讓他安心養病。我從他的氣色看,最多兩個月。」
曹軍的戰鬥力,真有這麼可怕?還是蔣干故意放出來的障眼法?
韓遂臉色鐵青,怒不可遏,拍案大怒:「豎子,真當我是無路可走了嗎?不給他點厲害看看,不知道這西涼是誰的天下了。」
「確實沒有。」成公英肯定地說道:「少將軍那裡看得很緊。」
韓遂收了臉上的笑容,冷冷地看著蔣干,一言不發。等蔣干說完了,他才淡淡地說道:「蔣大人,你們這可是一點誠意也沒有。我是誠心想和大人通好,可是大人卻一點好處不給我,你讓我如何和手下人交待。我們不管怎麼說還是大漢人,就算是對那些投誠的羌人、胡人,朝庭也沒能這麼小氣過,隨便去個使者,送上一點貢物,獻上幾個生虜,都能換來大筆的賞賜。將軍大人富有四州,怎麼眼量卻是哪些之小?實在讓我失望。既然如此,我還是派人到許縣去面見天子吧,所得也未必就比將軍大人給得少。我想天子也好,丞相大人也好,為了西涼的平定,是不會吝惜一些財物的。」
「將軍想得對,有備無患,提防一些總是好的。」成公英微微一笑,恭維地說道。
他頓了頓又說道:「將軍大人與其他人不同,你既然想做生意,那就要公平交易,先想想你金城有哪些可以交易的,如果你是想借做生意為名從將軍大人那裡討點好處,恐怕這個法子就行不通了。將軍大人只管給關引,負責商人在他的轄區內的安全,然後收他該收的稅,至於其他的,他無能為力。」
韓遂的白眉抖了抖,把臉轉過來看著蔣干,聲音蒼老而悲涼:「蔣大人,我不是不想重回朝庭,可是朝庭一心想消滅我們,那些高官顯貴們早就不把我們西涼人當成大漢子民,我們在他們的眼裡,就是在大漢身上的毒瘤,必欲除之而後快。他們以為殺了我和馬將軍就可以平定西涼,他們對西涼已經死心了,光武皇帝中興以來,到現在不到二百年,朝中的士大夫準備放棄西涼的討論大規模的有五次,小的更是不知其數。如今車騎將軍有此雄心,我本當極力襄助才是,可惜,我的實力太弱了,車騎將軍的虎威一時半會還到不了金城,我就是有心也無能為力啊。」
蔣干微笑著,沒有說話,他才不相信韓遂這個老狐狸這些一點實際內容也沒有的話呢。如果他真想投降,直接向曹沖表示一下誠意,曹沖沒有道理不接受他的投降。他這麼說無非是一邊看著馬超和曹沖談判,一邊給自己留點後路,說不定還想先撈點好處。
「你回報張大人和石凌寒,韓遂還沒死心,他最近可能還要向這幾家索求,你們隨時注意,再等上一等,那幾家吃不消了,你們再出面,可事半功倍、手到擒來。」蔣幹將白天和韓遂見面的經過向李維講了一遍,然後關照道:「你把消息傳給張大人,讓他在商人裏面安插好人手,韓遂吃不消的時候,還是要通商的。另外,你告訴大人,韓遂……撐不了幾天了。」
韓遂鬆了一口氣,努力放鬆了綳得緊緊的麵皮,伸出手抹了兩下眉毛,又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眉心,嘆著氣說道:「曹軍再強,他的人手有限,兵力上還是差得太多,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安份的呆在郿塢了。我們不能太急,急則出錯。你替我出面,向那幾家再商借一點糧食,就說我正在和曹沖談判,不要說得太多,他們鼻子很靈的,自然會知道如何辦。」
「馬將軍沒辦法支持我們的糧草,我們在顯親獃著也沒有用,退回金城,可以避開和曹軍的直接接觸,對我們來說是比較安全的。」成公英恭恭敬敬的對韓銀說道。
韓銀「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的倒也是,有馬超在冀城獃著,曹軍想必是不敢到金城來的,我們在金城獃著,是比在顯親獃著更安全。」
蔣干哈哈一笑,搖著手中的摺扇,直起身來對韓遂說道:「將軍,你如果真有此心,也無須等到重開西域之時,將軍大人是有誠意的,你如果願意,我現在就可以請將軍開通和金城之間的商道。不過,這一路上的商人安全,你可要負責,如果盜賊馬匪太猖獗,就算將軍開了商路,恐怕也沒個商人願意來送死。」
蔣干坐在書房裡,倚在燈下靜靜地看著書,幾個侍衛扶著刀站在屋外警惕地看著四周,文欽跪坐在蔣干側對面,雙眼微微的閉著,氣息綿長,長刀就放在他的大腿上,刀柄留右手不過一尺。
李維點了點頭,這是個重要情報,必須立刻傳回郿塢。韓遂一死,金城郡的形勢必然會有大變動,西涼的形勢也會發生巨變,曹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韓遂接到了馬超的迴音和送來的糧草,二話不說,帶著人馬回到了金城。韓銀開始還有些不樂意,但既然老爹說了,他也不敢回嘴,只好偷偷的來問成公英。在他被文欽打敗無法下台的時候,是成公英站出來為他解了圍,他現在已經把成公英當成了自己的心腹。老爹眼看著沒幾天活頭了,他是韓遂的兒子,理所當然的要來接手這些人馬和勢力,而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下居然一個智謀之士也沒有,因此也不得不來籠絡成公英這個西涼人中少有的才智之士,更何況老爹對他還那麼器重呢。
「郭修郭孝先?」
成公英皺了皺眉:「大人,通商未必就是好事,關中的商人本來就不多,現在大軍駐在關中,關中的新政也是以屯田為主,另外兼及鹽池、軍械,這些東西,就算通商了,他也不會賣給我們,更何況如果讓那些商人來了,關中的消息就會傳到金城來。我聽說車騎將軍在關中的新政頗為看重關中的武人世家,對三明的後人都著力籠絡,這對鞠演、蔣石這樣的人可是很有吸引力啊。」
「喏。」成公英深深施了一禮,退了出去。剛退了兩步,又被韓遂叫住了,韓遂靜靜的盯著他的眼睛,過了一會說道:「子義這段時間長進不少,我知道,都是你的功勞,辛苦你了。以後……子義就託付給你了。」
「嗯,你們處理得很妥當。」蔣干點點頭。
「將軍所言正是。」成公英又啟發他道:「而且我們離開金城已經有半年多了,金城的情況只是靠快馬來回報信,總不如人在金城來得更直接一些。顯親的糧草用完了,如果從金城運,途中的消耗也實在太大,時間久了,只怕會引起糾紛。」
「無妨,我又不亂動,韓遂不會輕易動我的念頭,他還沒有膽量與將軍決裂。」蔣干輕鬆地說道,「將軍那裡打得越順利,我這裏就越安全。」
韓遂滿是皺紋的臉有些蒼白,瘦得皮包骨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太陽穴呯呯直跳,喘息聲也變得粗重起來。他用力的攥了攥拳,又放開了手指,反覆抓握了幾次,深吸了幾口氣,這才顫聲說道:「那些士卒到了曹沖手中不久,還是僅憑著優良的軍械和將領帶起來的士氣,就能脫胎換骨,如果再被他訓練一年半載的,豈不是更如虎添翼,一發不可收拾?沒這麼強吧?」
「另外你告訴將軍,我這裏的戲演得很好,成公英來看了幾天了,應該已經信了。」蔣干對李維笑道:「虎士們挫敗韓銀之後,這幾天的訓練給成公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已經旁敲側擊的向我打聽了不少我軍的事情,就連韓遂自己也問了不少將軍的戰績。不過,韓遂心志堅定,如果不來點真格的,恐怕他未必會輕易屈服。」
韓遂有些著惱地說道:「這些我也知道的,我就是擔心這個問題,所以才希望借通商之名,向他要些物資,以解燃眉之急,也給那些人看看我。要不然,我只能去向那幾家去催討,催得急了,也不是好事啊。」他越想越頭疼:「這個豎子是不是在暗中和那幾家聯繫?」
成公英搖了搖頭:「將軍,凡事有備無患,曹軍究竟有沒有強到這個地步,我們雖然沒有足夠的把握,不過考量到曹將軍以往的戰績,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成公英為難地看著韓遂,又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將軍,我本來以為就是那個文仲若(文欽)武技過人,可是這幾天通過接觸我發現,蔣干自己的那幾個侍衛,武技也不低,他們還練有合擊之術,五人的小陣,可攻可守,頗合章法。開始以為這是他們軍中的小陣,向文仲若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是他們親衛才練的小陣,與軍中所用還略有不同,以防為主,為攻為輔。」
成公英搖了搖頭:「少將軍一回來就安排了人手監視那幾家,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他們有什麼接觸。蔣子翼很安份,基本不出府門,要麼看看書,要麼就看那幾個侍衛訓練。將軍……」
成公英點了點頭,對面色疲憊的韓遂說道:「將軍,你還是多休息休息吧,這幾日……」
成公英愣了一下,鼻子一酸,連忙藉著行禮的機會掩飾了過去,匆匆的退出了大門。
韓遂笑了,他擺了擺手讓蔣干坐下:「蔣大人,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也知道,西涼的事情複雜得很,以車騎將軍現有的實力,想要平定西涼都難,至於重開西域,我不是不看好他,只是我老了,恐怕不能看到那一天了。」他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不瞞大人說,我雖然久在西涼,可我也是個讀書人,也是個大漢人,也曾想過為國效力,收回西域,可是……唉,三十多年了,我卻成了一個叛逆,真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