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教訓
他還是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祖母這樣，不過，那時候是父親跪在地上，他年紀尚小，但也知道祖母最疼愛他們這些晚輩，不僅沒有覺得害怕，反而很是好奇。
屋子裡靜無人語，輕微的碰瓷聲和咀嚼的聲音讓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沒想到春晚喜歡琉璃珠？」周少瑾問施香，「你喜歡嗎？要不到時候我們多訂些珠子，讓院子里的姐妹都分點？」
「他要去上學啊！」郭老夫人放下小泥碟，輕聲慢語道，「族學里教的都是聖人教誨，他在族學里也聽了快十年了吧？竟然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那還去族學里做什麼啊？當個人影子在那裡晃？還是想掙族裡那每月八兩的筆墨銀子？」
郭老夫人這才神色微霽，開始吃包子。
「娘！」
周初瑾挨著外祖母坐下，吞吞吐吐地道：「還有一樁事……吳大小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看見程許追著少瑾……」她把程許的事告訴了關老太太。
見婆婆放下了粥碗，夾了個小籠包子，袁氏忙遞了個小泥碟過去，輕聲地提醒婆婆：「娘，您看，現在都快辰時了，大郎跪了快半個時辰了，他等會還要去族學里上課呢……」
「好啊！」施香喜歡看到這樣的周少瑾，彷彿清晨開在薄霧裡的第一朵花，不僅漂亮，而且有種讓人心生嚮往的勃勃生機，連帶著屋裡的氣氛都輕快起來，「到時候奴婢給二小姐打下手，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保證不耽擱您的事。」
「那桶有什麼難的？」周少瑾打量
她犯著愁，春晚卻被她的一番描述迷得兩眼發光，涎著臉問：「二小姐，做琉璃瓶的時候能不能訂幾顆琉璃珠，到時候我們可以鑲在簪子上。我前幾天就在街上看到個婦人戴著鑲了琉璃珠的簪子，太陽照在上面，閃閃發亮，比寶石還要漂亮……」
袁氏和許程不約而同地望著郭老夫人，滿臉的驚愕。
她質問程許：「怎麼？我還指使不動你了不成？」
但出乎袁氏的意料，郭老夫人的話到此為止，沒有再繼續下去，而是朝著程許揮了揮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去吧！」
袁氏焦慮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兒子。
袁氏心如刀絞似的痛。
「我照著少瑾的話說給您聽的。」周初瑾道，「一個字也沒有添減！」
關老太太讓似兒去請了王嬤嬤過來，低聲囑咐了王嬤嬤一通，王嬤嬤去了寒碧山房。
他高喊聲「祖母」，抬頭卻迎上了郭老夫人冷峻，銳利的眼神。
璀璨的寶石把周少瑾襯得膚光如雪，明眸生輝。
周
從她身子里落下的一塊肉，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還不得打斷他們的腿啊！
關老太太喝了口茶，遣了屋裡服侍的，肅然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大爺，您這是……」他一面問，一面扶住了程許。
關老太太聽了眉頭緊鎖，但隨著周初瑾的敘述，她的臉色慢慢舒緩，等到周初瑾把話說完，她已是面帶笑容，柔聲道：「你這是在擔心什麼呢？怕別人覺得少瑾心機太沉，不喜歡她嗎？」
程許的臉卻騰地一下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
寒碧山房裡，袁氏正低眉順目地站在郭老夫人身後，郭老夫人坐在雕紅漆萬字梅花紋的羅漢床上，慢慢地用著血糯粥，程許跪在青石鋪成的地鋪上，膝蓋硌得生痛，他偷偷地打量了母親和祖母一眼，悄悄地挪了挪身子。
程許揉了揉麻木得幾乎抬不起來的腿，鬱悶地道：「別提了！被祖母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接下來，就應該說大郎這性子到底像誰了吧？
婆婆怎麼能這麼說大郎？大郎與這又有什麼關係……
「大爺！」兩人齊齊驚呼。
袁氏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似的，透不過氣來。
她抬頭朝婆婆望去。
「不行！」關老太太想也沒想地道，「如果就因為吳家大小姐的幾句話少瑾就不再去寒碧山房，落在有心人眼裡，只怕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少瑾不僅要去，而且還要從前怎樣現在就
「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呢！」郭老夫人冷笑道，「我養了三個兒子，可沒一個像你似的。你父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知道在書房裡服侍你祖父了……」
這人怎麼這麼木訥？
袁氏氣得指尖發抖。
關老太太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兩個來回，心情這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程許把那些申辯的話全都咽了下去，低著頭，跪得更筆直了。
袁氏見兒子趔趔趄趄，心痛得不得了，想上前扶了程許，卻被郭老夫人的一個冷眼嚇得又退了回去。
周少瑾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神清氣爽不說，還很用心地梳了個垂掛髻，戴了赤金髮箍，鑲百寶的珠花。
「不是！」周初瑾接過丫鬟手中的茶盅放在關老太太面前，欲言又止。
施香忍不住贊道：「二小姐這模樣可真漂亮！您早就應該每天都這樣好好打扮打扮了。」
大蘇默默地跟在他們的身後。
關老太太剛剛敬完香，見周初瑾一個人，奇道：「少瑾呢？難道昨天累著了？她要不要緊？」
周少瑾屋裡一片歡聲笑語。
程許忙直身跪好，卻忍不住拿了眼角的餘光朝母親瞥去。
程許羞愧地低下了
周初瑾卻後半夜才睡著，早上就起得有點晚。聽到妹妹這邊不時有笑聲傳來，她想了想，吩咐冬晚：「你去跟二小姐說一聲，就說我早上有事去了大舅母那邊，讓她辰正三刻再去外祖母那裡問安，我在那邊等她。」
現在，跪在這裏的人變成了他，他才能體會父親當時的難堪。
周初瑾則草草地用過早餐去了鶴鳴堂。
周初瑾小聲道：「那也不過是僥倖……把幾房都拉扯了進去……」
關老太太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捧著茶盅不知道是喝茶還是放下，半晌才道：「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捧著鞋子進來的春晚聽了，來不及讓周少瑾挑選今天要穿的鞋子已急急地道：「二小姐，做花露是不是要讓工匠打個您那天畫的桶？也不知道馬總管能不能找個技藝高超的木匠師傅？」
她連連點頭。
關老太太笑道：「可你看昨天，少瑾可曾有事？」
郭老夫人重重地把茶盅頓在了桌上，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
屋子裡彷彿平地一聲驚雷，傳來祖母的冷哼。
歡喜可不敢再問，扶著程許慢慢地往外走。
說出來的話卻極其尖刻。
周初瑾把昨天周少瑾和吳寶璋之間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關老太太。
這才是周初瑾單獨來見外祖母的目的。
「祖母！」
程許不敢停留，扶著膝蓋起身。
周初瑾道：「若是真有此事，寒碧山房那邊……是不是暫時別去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能僥倖把自己摘出去，那也是她的福氣。
歡喜在心裏嘀咕著，衝著大蘇道：「還不過來扶了大爺！」
大蘇默然上前，誰知道程許卻手一揚，道：「不用了！這裏不用你服侍，你去幫我到族學里請個假好了！」
程許愣在那裡。
程許一瘸一拐地出了門，他貼身的小廝歡喜忙迎了上來。
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吳寶璋，造謠生事，還有周少瑾，三言兩語揭過就是了，非要嚷得人盡皆知，也不是隱忍持重的。
冬晚笑著去了周少瑾那邊傳話。
「那多麻煩啊！」她理了理衣袖，手指撫在粉色萬字蓮花暗紋的杭綢褙子上，越發顯得白嫩纖細，「就這頭就梳了快半個時辰，等到中午午歇，又得散開了重梳。我有這個閑功夫，還不如去花園裡看看哪些花開了——我準備把姐姐和我的夏衣綉完之後，就做幾瓶花露。說不定還能趕上外祖母的生辰。」
「沒有，沒有！」程許急急地道，額頭都冒出細細的汗來，「我，我只是沒有想到……」
「好啊！好啊！」春晚拍手稱快。
郭老夫人視而不見，直到用完了早膳，凈了手，端起茶盅，這才道：「去上學吧！以後就免了你的昏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