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進退
這個叫做三妙的年輕女子臉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低聲道：「師父她在青雲山一戰中，被青雲賊子的誅仙劍偷襲刺中，不但斷了一臂，更受了極重內傷，眼下已是昏厥多時，只怕、只怕……」
水月面有黯然之色，復又抬頭，目光只落在那萬劍一身上，儘是景仰傾慕之色。
青龍也不回頭看他，目光只在鬼王、毒神二人身上掃過，隨後道：「諸位門主，眼下聖教群龍無首，各位心中或有他想，我也管不了太多，但我們四人追隨教主多年，卻是一定要遵從遺命返回蠻荒聖殿的，更何況還有教主遺骸骨灰在此，不容有失。」
天地蒼穹，忽有靜默，月華星光，齊落人間。
毒神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但我等宗門在中土各處私下經營的基業已有多年，豈能就此輕棄？」
道玄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幕情景，面容沉默卻牙關緊咬，道袍袖中，雙手更是緊緊握拳。而在他身旁，蘇茹以手掩口，不能言語。
水月向前走了一步，面色凝重，先以目示意蘇茹將那酒杯分于這眼前五位同門，又一一斟滿那小竹峰獨有的佳釀「青竹」，隨後與蘇茹一起退到道玄身邊，肅容朗聲道：「萬師兄，諸位同門，此去蠻荒路遙艱險，隻言片語不能盡述心意，只以一杯薄酒，為諸位師兄寥壯行色。但願歷代祖師護佑，諸位師兄凱旋歸來，立下不世功業，光耀青雲！」
田不易嗤笑一聲，道：「但是人家萬師兄是親自找我了，我自然不能推辭，可是他明明沒找你，你作甚非要湊上來？這萬一在蠻荒有個什麼意外，你……其他的不說了，你讓曾師叔怎麼辦？」
萬劍一隨手一拋，將那酒杯擲入萬丈深淵，隨後拱手朗聲道：「走了！」
走到門外，毒神沉吟片刻，道：「事已至此，你們有何打算？」
玉陽子也道：「我們長生堂這一支多年來都有護衛聖殿之職，所以也是要回聖殿的。」
看著那四大聖使揚長而去，玉陽子和三妙臉上的神情都是有些複雜，隱隱透出幾分擔憂之色，但兩個老頭子毒神與鬼王對視一眼后，各自神情卻是絲毫不變。
她聲音清冽，又有絕世姿容，望去便如仙子一般，而在她前方，山風陡然凜冽，掠過虹橋，吹得眾人衣襟獵獵飛舞，彷彿也像是感覺到了什麼。
朱雀臉上黑巾微動，一雙明眸里猛地透出一股殺氣，似乎對毒神等聖教各大派系人物竟然質疑教主仇忘語遺命而感
他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又是微變，目光有意無意中，都向他手中那隻碧玉瓮看了一眼。青龍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在他身後，白虎與朱雀都是冷笑，立刻跟了上去，剩下一個白胖玄武，則是目光掃過這裏眾人，忽地一聲長嘆，神色蕭索，雙手負在身後，也是隨後去了。
漫漫星空夜色無垠，那一刻，熱血男兒昂然而去，天地萬物，更無所懼！
小萬更是臉色大變，一陣呼喊，周圍頓時搶進來許多鬼王宗門人，將鬼王團團圍住。
萬劍一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過來，取出信紙展開，藉著天上月光看了一會，隨後點了點頭，對曾叔常道：「既然曾師叔都無異議，那你就隨我們一起走吧。」
倒是鬼王咳嗽了幾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道：「諸位，眼下聖教形勢危急，仇教主又不幸仙逝，是進是退，我等也該商量個結果出來。」
蘇茹忽地一聲悲泣，撲在師姐水月懷中，哽咽不能成聲；水月則是抱緊了她，與站在不遠處的道玄一起，深深凝望著那在夜空中越來越遠的那些閃爍光輝。
玉陽子一下子抓緊了這口袋，抬頭向毒神低聲道：「前輩，這……」
鬼王面色黯淡氣息虛弱，看上去情況越來越是糟糕，低聲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青雲山西北方，有著一片雲霧終年不散的峽谷，從地勢上看算是巍峨雄偉綿延萬里的青雲山脈一支余脈，但距離青雲門所在的青雲七峰主脈已經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峽谷不大，但氣候舒爽怡人，兩邊山脈綿延，山林茂密蒼翠欲滴，林中野獸的嘯聲在這峽谷之中不絕於耳。
如今魔教中幾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卻是都聚在了這裏。鬼王宗這邊老鬼王的氣息仍然十分虛弱，面色也沒有太多的好轉，只是在小萬的攙扶下半坐半躺在一張躺椅上。而在他前方還有兩撥人，左手邊正是青龍、白虎、玄武、朱雀這魔教四大聖使，其中青龍手捧一隻碧玉瓮，面色凝重，肅然端坐，而其他三人則是站在他的身後。
這一下毒神等三人都是一驚，各自站起。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道：「那你為何還非趕著過來，不怕死么？」
這個陣勢的最中心處一件帳篷里。
毒神嘆了口氣，道：「此物是老夫在青雲山上退下來時無意中收來的，只恨當時力有不逮，救不了段候兄。陰陽鏡是長生堂第一法器，理應歸還於你，你且好好收起來
他這一聲呵斥聲如雷鳴，直震得眾人雙耳轟鳴，顯然道行頗深。
前方，萬劍一一振衣袖，走到虹橋正中，對著前方道玄、水月、蘇茹三人一拱手，微笑道：「好了，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去了。」
玉陽子滿面感激之色，連連點頭，將陰陽鏡收起，同時正色對毒神道：「多謝前輩，這等大恩我長生堂上下必定銘記在心，日後在蠻荒聖殿若有什麼需在下幫忙的，儘管吩咐就是，長生堂必定全力相助。」
田不易沒好氣地道：「廢話，好端端的誰不怕死，只不過此行事關重大，又關係我青雲門千秋基業，我身為青雲弟子，當然是義不容辭。」
只留下虹橋之上，寂寥月光。
曾叔常長鬆了一口氣，好似終於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這才緩過神來，隨後才注意到周圍這一大堆人，連忙各自見禮。末了走到一旁，卻是自然而然地就和田不易站在一起。
過了片刻之後，毒神也不看兩個年輕人，只望著鬼王，道：「老哥，你說如何？」
鬼王咳嗽了幾聲，苦笑道：「這四位尊使話都說到這般地步了，若是不回蠻荒聖殿，只怕日後必定落下口實，被人群起而攻之，豈不糟糕？」
田不易怔了一下，感覺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乾笑一聲，道：「怎麼了？」
曾叔常目光望向虹橋之外那無盡的黑夜虛空，默然片刻后，道：「劉師兄夭逝，我爹想將風回峰首座的位置日後交到我手裡，但是不明不白的不能服眾，我心裏也過不去。總要去做出一番大事，讓全風回峰的人都看到了，我才能站得直，問心無愧。」
曾叔常道：「老子也是青雲弟子！」
曾叔常哼了一聲，反問道：「你自己都在這裏，如何還問我這句話？你自己怕不怕死？」
玉陽子有些錯愕，停下腳步，旁邊的三妙則是默默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眼中隱約閃過幾分疑惑之色，但隨即還是快步去了。
萬劍一卻彷彿並無神傷之色，微笑以對，對眾人拱了拱手，剛想說話，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只聽虹橋遠處猛地傳來一聲呼喊，帶了幾分急促，遠遠地傳了過來：「別、別走啊，我來了！」
積蓄在山中的雨水形成涓涓細流沿著山邊溝壑緩緩墜落而下，如一道道水簾般，煞是好看。偶有不知名的花樹生於山澗，一段枝椏伸出水簾，綠樹紅花在水流邊微微顫動，惹得落紅飛舞，在這漫山中添了一抹淡紅顏
在鬼王的右手邊，則是坐著三人，最上首者乃是萬毒門門主毒神，而接下去兩人一男一女，卻是異常年輕，看去都只有二十齣頭的模樣。
一聲清嘯，只聽龍吟聲起，碧綠劍芒光芒閃爍，那白衣男子御劍而起，更不留戀，直飛天際；在他身後，四道劍芒同時閃亮，燦爛無比，轟然而上這濃墨蒼穹。
峽谷中一條小河流過，水流湍急，清澈水花拍打在岸石上騰起陣陣水霧，加上峽谷上方本就是霧氣迷濛，陽光投射過來都成了七彩顏色，雖比不上「虹橋」那般氣勢宏偉，卻也另有一番賞心悅目。
當地百姓素來敬仰青雲山上的「神仙」，而青雲六景之中的虹橋更是鼎鼎大名，所以有好事者便將這裏取名為「彩虹谷」，算是取虹橋之意境而名。不過這名字雖好聽，但彩虹谷地處深山，平日里卻是沒什麼人跡，十分清凈。
說罷，他竟是直接站起，抱著那隻碧玉瓮向外走去，看起來是對這些聖教宗門人物再無半點信任耐心了。
眾人一起回身望去，果然只見一個人影從虹橋遠處大步跑了過來，來到近處，月光照亮了他的臉龐，正是曾叔常。只聽他不住喘氣，顯然這一路趕來御劍奔跑是用了全力，臉上也是帶了幾分急切之意。
而有此同感的，顯然還不止她一人。不待朱雀開口，同樣站在青龍身後的那個身高馬大猶如巨人般強壯的白虎已然怒喝道：「教主屍骨未寒，爾等便打算造反了嗎！」
田不易猛地轉身，喜形於色，道：「是小曾來了。」
毒神搖搖頭，對玉陽子和三妙二人示意，一起走了出去，而在他們身後，鬼王宗眾人已經亂成一團。
但除了玉陽子和三妙微微變色外，鬼王、毒神包括站在鬼王身邊的那個小萬，臉上都是一片淡然，似乎絲毫不為所動。
田不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過了片刻，他輕輕拍了一下曾叔常的肩膀，曾叔常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青龍緩緩開口道：「青雲門那把誅仙劍確實十分怪異，一旦在劍下受傷，便對我魔教中人有極強的壓制，傷勢輕易無法痊癒。當日教主也是如此，最終飲恨的。」
站在他身旁的小萬吃了一驚，連忙俯身將他扶住，但這片刻間突然只聽鬼王連聲劇烈咳嗽，忽地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頓時胸前衣襟血跡斑斑。
三妙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師父昏迷之前已經對我說過，我們合歡派
在為數眾多的魔教教徒中，大部分都是面色倉惶驚魂未定的模樣，在青雲之戰大敗之後，他們一心只想儘快逃回西北蠻荒，往往在這峽谷里也只是稍作停留，便立刻離開。不過其中也有一部分人與眾不同，成群結隊，一來便佔據了一塊地盤，看去精悍強幹，戒備森嚴，令人不敢接近，正是魔教鬼王宗的人馬。
然而眼看著離別在即，看著萬劍一走過去與蒼松、田不易、商正梁站到一起，水月與蘇茹的臉色終究還是有些蒼白起來。哪怕是一向鎮定的道玄，眼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默然不語。
不過這些日子以來，這座峽谷里卻是喧囂起來，尤其是這兩日，彩虹谷中河流兩岸已經出現了不少人影，都是在青雲之戰中敗退的魔教中人。
夜色愈濃，月光如水，萬劍一意氣風發，環顧身邊諸人，忽地一聲長笑，聲音清朗，舉杯向天。
毒神將玉陽子領到一旁，看左右無人，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口袋遞給玉陽子。
鬼王默默地搖了搖頭，目光又向下望了一位，看在那最後低眉順眼但容貌其實十分嬌媚的年輕女子身上，道：「三妙，你師父她如何了？」
說到最後，三妙咬牙沉默了下去，眾人皆是一片沉默。
這個年輕人便是魔教長生堂門主段候的弟子玉陽子，看去年輕俊朗，但眉目間則有一股戾氣，不過在這一眾聖教前輩大佬的面前，他的神情明顯還是有些緊張局促，道：「還沒有。」說著面露幾分憤怒之色，咬牙道：「只怕多半是被那些青雲門人收了去。」
田不易看著他，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臉色一沉，卻是又有些生氣，低聲道：「我說，這趟蠻荒行何等兇險，你到底知道不？」
曾叔常此刻喘息稍定，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在四大聖使中，素來以青龍為首，威望極重，白虎哼了一聲，不再多說什麼，退了回去。
田不易道：「你到底是為什麼一定要來？」
雲霄之上，虹橋之巔，瀟洒白衣，兄弟並肩。
眾人一片沉默，在座之上，倒的確都是如今魔教最緊要的人物，實力最強的四大宗派都到了這裏，在聖教中地位非同小可、並一直追隨在上任教主身旁的四大聖使也來了，說是魔教命運就掌握在這些人手中，其實也不算什麼錯話。
玉陽子答應一聲，轉身大步去了，看他神色似乎對得到陰陽鏡此物顯然十分歡
至於其他諸人，表情倒是都沒有因此產生太多的變化。
玉陽子有些驚訝，接過來打開一看，頓時臉上變色。只見那袋子中所裝之物，赫然正是長生堂重寶，同時也是昔日門主段候的隨身法寶陰陽鏡。
玉陽子與三妙對他行了一禮，轉身便走，不過玉陽子才走了幾步，忽然只聽背後傳來毒神的聲音，道：「玉陽，你稍等片刻，老夫還有話對你說。」
鬼王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但坐在他身邊的毒神卻是有些不以為然，淡淡地道：「幾位尊使孑然一身，來去自如，當然令人羡慕，但我等四派卻是不同。這麼多年來，聖教樹大根深勢力遍及天下，我等派系宗門在中途各處也暗中經營置下了諸多基業，總不能就這樣說丟就丟吧？」
看著那兩個老頭子的神色，白虎怒氣勃發，身子一動，似乎就要上前，但忽然一隻手伸起擋在他的身前，卻是青龍攔住了他。
星月交輝，夜色靜美，時間悄然流逝，眾人在這裏等了一會之後，萬劍一天抬頭看了看天色，搖頭道：「子時已到，看來那位曾師弟是來不了了，我們走吧。」
曾叔常搖搖頭，忽然嘆了口氣，低聲道：「是我回去跪求了幾個時辰，最後又跟我爹磨破了嘴皮，他才首肯的。」
鬼王咳嗽了兩聲，打破了這裏的沉默，目光掃了眾人一眼，隨即卻是落到毒神下首那個年輕男子身上，道：「玉陽，找到你師父的遺骸了么？」
毒神點點頭，微笑道：「大家都是聖教一脈，不必客氣了。時候不早，你也早些去準備動身吧。」
毒神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便去吧。」
眾人無言，各自走回，其中田不易不住回頭往虹橋遠處眺望，蒼松臉上則是帶了一絲冷笑，顯然是很看不起這個臨事退縮的曾叔常。
只見他快步跑到萬劍一身前，匆忙之間甚至連對道玄等其他人見禮都沒顧得上，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萬劍一，道：「萬師兄，這是、是我爹的親筆信。」
曾叔常忽然沉默了下來，好一會沒說話。
如此過了一會，忽然站在青龍身後的那個黑衣女子，也就是魔教四大聖使中的朱雀突然開口，語氣冷峻，道：「教主臨終之前已有遺命，讓我們速退回蠻荒聖殿，休養生息，並一甲子內不得再起爭端。既然如此，我等遵命就是，何須再議？」
蒼松等人皆是如此，片刻后，五人一起仰頭，將那杯中美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