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荒漠
離開了草鞋村，他們便一路往西北而行，途中同樣見到了不少類似草鞋村一般被魔教妖人搶掠過的村莊，也是一樣的慘狀，不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們並沒有再遇到像張家爺孫那樣幸運的村民。也許原本住在那些村子里的村民，不是不幸死在魔教的屠刀下，就是遠遠離開這裏避禍逃命去了。
這座氣勢宏偉、位於雄峰之巔的高大宮殿，是歷代青雲門掌門真人的居所，其中最闊大的玉清大殿，平日里便是掌門真人處理門中日常事務的地方。
田不易與曾叔常大眼瞪小眼，突然都沉默了下來，過了片刻，田不易以手遮眼，似乎對自己這個好友已經無法直視了，道：「……算了，咱們別聊這麼蠢的話了。萬一被人聽到傳回山上，咱們都要被罰去祖師祠堂跪上幾十年了。」
水月道：「山下有兩批人馬到了，應該是天音寺與焚香谷的人。」
到了這裏，萬劍一等人的行動便越發小心起來，有時候甚至都不走在一塊。
道玄沉默半晌，隨後道：「你放心吧，此事我會替你向師父求情的。」
不過這時，站在一旁的曾叔常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對萬劍一道：「萬師兄，草廟村那邊雖然安全，但從這裏過去的路上，只怕還是有魔教妖人出沒，他們爺孫兩人這一路走過去，只怕還是有些危險。」
在這中間，他們五人也看到了不少四處流竄的魔教餘孽兇徒，不過為了早日深入蠻荒避免麻煩，萬劍一等人多數時候還是避讓開了這些妖人，在沉默中一路往西北行去。
曾叔常聳聳肩，道：「或許是吧，咱們山下這些村落里住的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村民，直接取這些粗名也是有的。」
不過幸好田不易與曾叔常都是道行有成的青雲弟子，雖有些許麻煩，但總算還是應付得過來，就這樣一路安撫一路疾馳，騰雲駕霧繞山而行，越過崇山峻林后終於看到了青雲山麓之下的那座小村。
張大爺看起來腿腳似乎還有些發軟，反而是張家小孩在最開始的哭鬧后，現在居然恢復了過來，跟個沒事人一般，也是讓人有些驚奇。
道玄頷首，轉身快步走入了玉清大殿的後堂，一路繞過玄關迴廊，來到了天成子休息的那間靜室之外。然而在他還在丈許開外時，道玄便突然望見那靜室之門居然洞開，裏面還有個不是天成子的身影來回走動著。
白石嘴巴一扁，過了一會才低聲道：「我……
道玄抬頭看了水月一眼，道：「怎麼了？」
曾叔常大笑，隨即看起來似有幾分感嘆，道：「對了，剛才倒是忘了問那孩子的名字了。」
田不易在一旁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挺喜歡小孩的啊。」
曾叔常露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唔，是啊，也不知道若是日後我們找到道侶的話，自己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的？」說著嘖嘖兩聲，看起來頗有幾分期望的樣子。
田不易摸了摸下巴，道：「那便指腹為婚吧！」
田不易與曾叔常便轉身走到那張老頭爺孫身旁，剛才他們的說話也是傳到這邊，張老頭自然是感激不盡感謝連連，田不易與曾叔常笑著叮囑了他們幾句，無非是在空中時不必害怕、不要亂動云云，然後田不易拉著張老頭，曾叔常帶著那個張家小孫子，兩人同時祭起仙劍，往天空飛馳而上。片刻后在半空中繞了個彎，便向青雲山脈的方向疾馳而去。
道玄身子一震，愕然看著白石，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白石的神色顯然並無半句虛言，此刻正是眼淚汪汪地看著道玄，哽咽道：「師兄，我該怎麼辦啊？我真的不是有意去觸怒掌門真人的。」
在這一片荒原土地上，很難再看到有綠色的東西了，雖然也有草木，但顏色大都是枯黃的，烈日當空，陽光灑落下來，不知怎麼，卻讓行走在這片荒漠上的人心裏有些發涼。
說罷，他轉身大步走去，蒼松、田不易等人也是默默上前，向著這一片墓塋拜了一拜，然後跟上萬劍一的腳步去了。
萬劍一緩緩點頭，眉頭微皺，似乎也正對此有些疑惑，剛想開口說話的時候，忽然間他神色微變，突然站起身來，低聲道：「噤聲！」
田不易與曾叔常一路飛回草鞋村，與在村中等候的萬劍一等人會合，同時也發現趁著這段時間，萬劍一與蒼松、商正梁三人一起出力，將在這場浩劫中不幸遇難的村民遺體都一一找了出來，然後在村外找了處明亮通透的平地，挖出了一些簡陋的墓穴，然後將他們一一安葬了。
道玄走了進來，左右看了一眼，眉頭緊皺，又對白石道：「這裏究竟怎麼了，還有，師父去了哪兒？」
「有可
曾叔常想了想，點頭道：「說的也是啊。」說著回頭向那村子里看了一眼，神色間有些遺憾。
水月點頭道：「是，我明白了。」
道玄嘆了口氣，俯身輕輕將他拉起，沉吟片刻后又道：「這樣吧，你這幾日先別在這玉清殿里做事，到雲海那邊住上幾天再回來。我想師父應該也是在氣頭上隨便說說的，我去幫你說說，你再避開這幾日，應該也就沒事了。」
道玄端坐于椅上，神色肅然，不苟言笑，遠遠看去竟有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雖然從輩分來說，此刻在大殿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算是與他同輩，但卻無一人膽敢輕慢於他，一個個都是老老實實地排隊上前。
曾叔常嗤笑一聲，用一副看白痴的目光望著田不易，隨後正色道：「你這人怎麼這樣蠢，草鞋哪有一隻的，都是一雙兩隻！所以那村子里以前一定是有兩隻破草鞋。」
曾叔常轉頭看他，笑道：「那如果是一男一女呢？」
田不易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想得遠，這樣吧，日後若是咱們都有孩子了，就讓他們做結拜兄弟！」
如此走了三日後，便覺得周圍環境開始發生變化，原是肥沃豐美景色怡人的平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黃土地，濕潤溫和的空氣也隨之改變，變得乾燥起來。到了第四天，便基本再也看不到原有的那片平原景色，天地之間一片荒涼，岩石亂堆，黃土龜裂，時不時有大風吹過，颳起大片大片黃沙飛舞。
站在一旁的蒼松冷淡地看了一眼正在抱怨的曾叔常，搖搖頭，轉身看著坐在不遠處一塊大石上的萬劍一，道：「萬師兄，這一路上有些奇怪，特別是進入這片荒漠后，咱們一直沒遇上魔教的餘孽妖人。」
而道玄顯然也是對處置這些門中事務十分熟練精明之人，一樁樁一件件瑣務看著難纏難理，卻往往在他幾個沉吟思考之間便做出了決斷。
「……」
「誰丟的？」
道玄一怔，皺眉道：「他去祖師祠堂？」
道玄低聲道：「師父他還說了什麼？」
萬劍一等五個青雲門弟子都是有道行在身的，自然不懼這一點惡劣氣候，不過走到此處看著這片景色，便大概知道差不多已經靠近那傳說中從未有中土正道人士深入過的蠻荒邊境了。
這一日午時，走了半日後，萬劍一招呼幾個師弟都過來，五個人找了
白石連忙點頭答應，道：「是、是，我知道了。」
此刻在玉清大殿上，有一列長隊排了起來，數十個青雲門弟子在此等候，依次上前向坐在大殿中央的道玄低聲稟告、請示、議論，然後應下道玄的安排，再轉身大步走出殿外。
田不易擺手道：「得了吧，你如今才幾歲，自己在宗門裡還是個年輕弟子呢，哪裡輪得到你去收人為徒！」
道玄大吃一驚，連忙快步走到那靜室門外，向裏面一看，只見這靜室里只有一個道童正在收拾屋子，而靜室之中此刻一片凌亂，原本天成子躺著的床榻上被褥都被掀到一邊，此外有不少東西都丟在地上，像是有人在此大發了一通脾氣所致。
道玄緩緩點頭，隨即輕輕擺手，白石連忙彎腰行禮，然後快步走出了這間靜室。
田不易忽然想到一事，對曾叔常道：「可是如果這麼說的話，這裡有一座破廟所以叫做草廟村，那剛才咱們到的那個村子為什麼叫做草鞋村啊，難道那邊曾經有一隻破草鞋？」
田不易一怔，愕然道：「這卻是為何？」
道玄一怔，隨即站了起來，道：「當是這兩大派聞訊趕來支援我們青雲門了，此事頗大，說不定兩派掌門也會親臨，我立刻稟告師父，請他示下。水月師妹，煩請你先和真雩師叔招待他們一下。」
張家爺孫都是普通凡人，身無道行，更是平生第一次御空而行，雖然之前田不易與曾叔常都有囑咐，但到了高空之後仍然還是顯示出了幾分驚慌失措，其中張老頭還好，雖然也是害怕但畢竟勉強能夠控制，那個張家小孩卻是被嚇得厲害，直接哇哇大哭起來，讓抱著他的曾叔常一陣手忙腳亂。
如此安靜但極有效率的方式，讓在這大殿中的青雲弟子很快減少，沒多久就看到了末尾，正當道玄準備叫過那最後一人時，忽然看見從大門口處匆匆走進來了一個人，卻是小竹峰的水月，一路快步走到他跟前，叫了一聲，道：「道玄師兄。」
田不易與曾叔常都是肅容應下，道：「是。」
田不易道：「怎麼了？」
曾叔常哈哈大笑，讓了開去，同時擺手道：「好了，走吧，萬師兄他們還在草鞋村等我們呢，別讓他們久等了。」
白石回頭一看是道玄，連忙站起身來
萬劍一想了一下，頷首道：「如此也好，眼下魔教餘孽大多退去，青雲山麓那邊基本已經肅清，你過去那裡應該是安全的。」
萬劍一「嗯」了一聲，道：「確實如此。這樣吧，救人救到底，曾師弟，還有田師弟，你們二人一人帶著一個，御劍飛往草廟村然後立刻趕回來，路上小心些避過魔教妖人的眼線，我等三人就在這裏等你們回來，可好？」
兩人忙不迭地落下地來，將這張家爺孫二人放到村口外不遠處，這才是各自鬆了口氣。
張老頭拉著孫兒對萬劍一連聲道謝，又向周圍四人彎腰謝過，這才轉身向村口走去。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
田不易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猛然回過神來，明白了這廝話里的意思，登時勃然大怒，衝過去一腳就向曾叔常的屁股踹去，同時口中罵道：「滾！老子以後就算有女兒也斷然不會給你做媳婦的，別做夢了！」
曾叔常正色道：「不行。」
而那個年歲不大的道童則是面有沮喪之色，默默地蹲在地上收拾著，雙眼紅腫，像是剛剛哭過一樣。
白石似乎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帶著哽咽聲哭訴道：「道玄師兄，掌門真人他還說，要……要將我趕下山去，逐出青雲門牆。」
白石想了想，道：「剛才我嚇得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沒看到師父去了哪兒。不過，我中間有聽到他老人家說了一句，說是這裏太過吵鬧，耽誤他的修行，所以他要去祖師祠堂那兒好好休養一下。」
正魔大戰過後，青雲山上下一片狼藉，不知有多少事情亟待解決，而掌門真人天成子重傷不能理事，往日德高望重的一眾青雲長老死的死傷的傷，如真雩、鄭通等人也並不過來處置門中瑣務，一切的擔子都壓在了此刻坐在玉清大殿中的那個男子身上。
當田、曾二人回來時，萬劍一等人還有最後一點沒有做完，田不易、曾叔常連忙上前幫忙，在五位青雲門弟子合力之下，終於是將所有不幸遇難的村民都安葬完畢。
道玄自然認得此人，乃是平日就在此伺候師父天成子的道童白石，此刻看著情形不對，不由得愕然對白石道：「白石，這裏發生了什麼事？」
道玄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那床榻上凌亂的被褥，皺了皺眉，道：「對了，現在師父他去哪裡了，你可知道？」
事了之
曾叔常道：「那小孩雖然一開始害怕哭鬧，但時間久了便安靜下來，看起來是個心性不錯的孩子，而且小小年紀老實懂禮，我很喜歡他。」
田不易口中兀自罵了他兩句，隨後兩人同時祭出仙劍，再度騰空而起，向著草鞋村的方向飛去。只是人在半空的時候，曾叔常黃色仙劍劍光在前，田不易跟在後頭，卻是有那麼一刻，他忽然轉頭向著那巍峨雄偉的青雲山峰眺望了一眼，目光深深，似有幾分想念。
在萬劍一的安排下，五個人或三二兩隊，或各自散開，保持在一定距離中，同時嚴密注意著周圍動靜，繼續往蠻荒邊境靠近。
萬劍一露出一絲微笑，道：「去吧。」
「鬼知道，當地的村民，又或是路過的哪個傢伙？說不定是咱們青雲門哪位祖師丟的……」
在坐下休息后，曾叔常拿出隨身攜帶的葫蘆，裏面是灌滿的清水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身旁的田不易，同時抱怨道：「這荒漠其後尚且如此惡劣，聽說蠻荒之地比這裏更荒涼十倍，那些魔教妖人到底是怎麼能在那種地方活下來的？」
萬劍一凝視這些土丘片刻后，輕嘆了一聲，道：「鄉親們入土為安，我們也走吧。」
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后，張大爺再度拉著孫兒向田、曾二人拜謝，兩人笑著回禮，然後目送著這兩個劫後餘生的人轉身走進了那個安寧的小村子。
白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聽到的是如此。」
只剩下道玄一人的靜室，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周圍毫無聲息，靜得彷彿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他一個人站在這靜室中，環顧左右，臉色漸漸凝重，眼中也透出了一抹焦灼之色。
白石連忙跪下，道：「多謝師兄，多謝師兄。」
「所以就是說，以前有人往那村子里丟了兩隻破鞋，所以那邊就叫草鞋村？」
待那兩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后，田不易轉過身來，忽然看見村外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座破廟，他走過去看了一下，只見這草廟十分殘破，便是連牆壁都破了幾個大洞，一副荒涼的樣子，便轉頭對曾叔常笑道：「這村子的名字，莫不是就是由這草廟而來的？」
曾叔常負手往前走去，同時口中悠然道：「大家都生了男孩做兄弟，那也罷了。可若是我生了兒子你卻生了一個女兒，而那女兒又長得像你的話，我可不能害我自家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