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別離
五個人藉著夕陽最後一絲殘餘的光輝,互相扶持著奮力沖入了遠方的黑暗中。而在砂舞迷宮邊緣,同樣傷亡慘重的魔教教眾一片狼藉,其中兀自有幾個雖然受傷卻兇悍無比的妖人嘶吼著還要追去,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從砂舞迷宮一處沙牆之上,卻有一個聲音喝止了他們。
在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心裏竟然都有這樣的念頭和感覺,包括青雲門中一些輩分極高的前輩長老們。如果說當初讓道玄代為執掌掌門之位還有人有所保留或是不看好外,到了這個時候幾乎可以說是所有人都被道玄強大的能力所折服。
她的黑衣習習飄舞,遮面的面紗間那一雙明亮清澈卻又帶著一絲迷惘的眼神,怔怔地看著那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看著那五個人奔逃而去,看著那五個人中,那個獨臂白衣的男子。
也就是在這種情勢下,當在那個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道玄突然在通天峰玉清大殿中宣布這一屆的青雲門七脈會武大會即將召開時,青雲門上下更是一片轟動,不知有多少年輕弟子憧憬著在那熱鬧非凡的會場上一鳴驚人一飛衝天,幾乎是在一瞬間,這個七脈會武大會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大步離去,不曾回頭看過一次,哪怕夕陽餘暉纏綿而痛苦地落在他的身上似溫柔的手想要牽著他多留片刻,他也沒有絲毫的動搖。
樹影婆娑搖曳中,陽光似調皮的光點在樹蔭中跳動著,當道玄走過的時候,在他臉上晃過了明亮不定的光芒。春風吹拂著,天空蔚藍。
夕陽落下,黑暗鋪天蓋地地湧來,淹沒了整個蠻荒沙漠,也將那個黑衣女子孤獨的身影,掩埋在無邊無際的孤獨夜色中。
相應的,如今的青雲門上下,除了一些知道內情的人外,也無人注意到,有一支傷痕纍纍的五人隊伍,在悄無聲息中回到了青雲山上。
而在另一邊,同樣坐在萬 劍一身側的蒼松則是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看了田不易一眼,眼底深處有一絲不快掠過。
很難想象,那樣一場規模巨大的血戰所留下的創傷會這麼快地被減輕和抹去,在道玄代為執掌門派后似乎所有人都給自己找到了目標,青雲一門上下迸發出多少年來都未曾經過的活力,那些悲傷痛苦被迅速地淡忘,取而代之的是欣喜、昂揚和無所不在的信心。
柔和而明媚的陽光灑落在高聳雄偉的通天峰上,在玉清大殿的後堂里,一個僻靜的庭院中,有幾棵年月深久的老樹矗立在院子中。微風徐徐吹來,吹動著青翠嫩綠的枝葉輕輕擺動著,在悠閑的樹影搖曳中,帶著清新誘人彷彿能讓人沉醉的氣息,吹過院落,吹進窗扉,吹拂在萬劍一的臉上。
青雲雙璧絕代天驕,果然皆是世所罕見的絕世之才,如果說當年道玄萬劍一聲勢並駕齊驅,甚至於萬劍一還稍稍勝出一些的話,到如今的青雲門中,卻可以說是道玄聲勢大盛,幾乎已經穩穩壓過了萬劍一。
這時已是春天。
在被救回后,萬劍一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之中,無論田不易等人如何施救都始終不行,這讓田不易三人包括隨後漸漸恢復過來的蒼松都幾位焦慮擔心,尤其是蒼松,若非是自己同樣身子元氣大傷需要休息,真是恨不得一直守在萬劍一身旁。
而在沙牆之上,一個全身黑衣的苗條身影孤獨地站立在那裡,沙漠中帶著一絲血腥氣息的風吹拂過她的身邊,遠方殘陽的最後一道餘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田不易等人對萬劍一本來就敬重無比,特別這一趟蠻荒行后,他們跟隨著萬劍一千里縱橫出生入死,做到了前人從未做到的事,深入蠻荒直殺到蠻荒聖殿中,甚至還做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的這四個人,對這個雖然重傷還斷了一臂的萬師兄,那 當真是敬若天神一般。
他一步踏出,便帶著身邊的師弟們,沖入了黑暗。
接下來田不易便向萬劍一詢問現下如何做才好,萬劍一卻擺擺手只讓他繼續指揮眾人,說自己重傷之後身子虛弱,難免有思慮不周的地方。既然之前田不易已然做的不錯了,那就繼續做下去好了,說話間居然是擺出了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樣。
萬劍一顯然也察覺到了道玄的神情,微微一笑,道:「師兄不必在意,不過只是區區一條臂膀而已。相比此番蠻荒之行的收穫,這一點損傷簡直不足掛齒。」
身在蠻荒之地的青雲門五人,此刻正不顧一切地向著來時路上奔逃。萬劍一、蒼松重傷,其他三人身上其實也多多少少都掛了彩,但基本都還過得去。不過這一切的代價當然都是值得的,這一次蠻荒行,他們幾乎完成了所有預想的目標,然後在此基礎上甚至更進一步,直接摧毀了魔教秘傳千年的修羅塔,引發魔山地脈震動火山噴發,在這個魔教聖地里鬧得是天翻地覆。
這一路上萬劍一等人雖然竭力躲避拚命逃竄,但仍是免不了與魔教追兵相遇,中間連續廝殺了多場,血染黃沙。不過或許是這一次蠻荒行實在是錘鍊人的,雖然實力最強的萬劍一重傷不能動手,蒼松也是半個廢人,但田不易、曾叔常和商正梁三人的道行卻是勇猛精進,越戰越強,連番血戰後,竟然還是護著萬劍一與蒼松逃了出去,一路過沙漠、穿綠洲,又在砂舞迷宮中與追趕上來的魔教追兵大戰了一場。
雖然那些魔教教眾十分憤怒,但是在這黑夜中追殺實在是太過危險,所以終究還是恨恨放棄了,返身去救助那些個還受傷的同伴。
有腳步聲響起,是一身道袍的道玄緩緩走了進來。
這一場血戰從那天早上追兵趕至開始,一直廝殺拚鬥到黃昏時分天色將晚,兩邊都是殺 紅了眼,各種手段無不用盡,下手狠辣絕不留情。整座砂舞迷宮中劍氣衝天,嘯聲凄厲,到了最後,青雲門眾人竟是再度于幾乎絕不可能的絕境中殺了出來,只留下身後一片血色殘陽,遍地屍骸,令人觸目驚心。
如今局勢,魔教在青雲山大敗后又在蠻荒聖殿受此重擊,元氣大傷這是肯定的,至少百年之內都難以恢復。而對青雲門五人來說,此刻最重要的事便是逃離蠻荒回到青雲,只要能夠離開這裏,便等於為此行畫上了幾乎完美的符號。
那白衣飄飄瀟洒的身影。
不過在兩日之後,萬劍一終於還是從昏厥中醒了過來,而這時他們已經逃離了蠻荒聖殿,正一路穿過蠻荒沙漠,向青雲山拚命趕去。田不易等人見到萬劍一蘇醒都是大喜過望,一個個忙不迭將自身所攜帶的所有靈丹妙藥都拿了出來,恨不得全部都塞入萬劍一的口中讓他吃下,然後第二天就是活蹦亂跳的一個人。
道玄含笑道:「是,今日你覺得怎樣,可好些了么?」
道玄動容道:「師弟,想不到你心性竟如此堅毅,為兄真不如你。」
青雲山上的日子是平靜而安逸的,哪怕在之前曾經經歷過那一場慘烈無比的正魔大戰,但是在如今代為執掌掌門之位的道玄領導下,一項項一條條清晰、細緻、公平的事項都被處置清楚,大戰過後的青雲門迅速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朝氣蓬勃的狀態中。
萬劍一哈哈一笑,舉起手活動了一下,然後徑直下了地走了幾步,笑道:「差不多都好了。」
不過這種事情當然是不可能的,萬劍一恢復神志之後,挑了幾種靈藥先行服下,身體仍十分虛弱,但在藥力行開后明顯還是精神好了很多。隨後他聽了田不易等人對這幾日情況的回報,當聽說在萬劍一和蒼松都重傷無能時,田不易指揮若定帶著這些人一路逃跑,中途連施小計外加數 次誤導,引開了不少魔教追兵,同時毫不戀戰日夜兼程拚命逃命的時候,面上露出幾分欣慰讚賞之色,對田不易道:
田不易聞言連聲推辭,一定要萬劍一指揮大局,自己只聽萬師兄的,甚至只願做師兄坐騎,背著師兄一路行走,師兄你只要教我們如何做就是了。不過萬劍一隻是不聽,最後田不易不得已答應下來,於是五人便又再度上路。
田不易擾擾頭哈哈一笑,眼中掠過一絲驚喜之色,能夠得到萬劍一這等人物的誇讚,對每一個青雲門弟子來說都是極難得的事,更不用說他往日里在青雲門中向來平凡,今時今日哪怕還是在逃命的危險路途中,卻仍然有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田不易、曾叔常都是身負重傷,腳步踉蹌,蒼松原本好了一半的傷勢又是被打回原形,而商正梁更是直接吐血昏迷,最後還要萬劍一硬拖著才救了出來。
以至於甚至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按照慣例,這本該是由掌門真人天成子親自公布的決定,對大多數如今的青雲門人來說,道玄便已經是青雲門掌門了,天成子真人的存在感,已經稀薄到了無人在意的地步。
「哎……」道玄苦笑了一下,讓萬劍一在屋內桌邊坐下,隨後自己也坐到另一邊,道,「話雖然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你少了一臂,對日後修行總是有所妨礙,總得像個法子才好。」
畢竟,在那一場正魔大戰過後,道玄臨危受命執掌門庭,將偌大一個青雲門打理得是井井有條蓬勃興盛,而萬劍一卻不知為何,很快就說是閉關修鍊,在青雲門中銷聲匿跡許久,一直都沒出現過。
他還在安然睡著,俊逸的臉龐上劍眉依然帥氣而挺拔,彷彿再多的苦難也不能磨折他的銳氣和驕傲。他的臉色還有一絲蒼白,但神情卻是溫和而安詳的,或許這天下世間,只有這通天峰上,才是他心靈最後的歸宿,才是他能真正放心入睡的地方。
萬 劍一卻是滿不在乎,微笑道:「師兄不必多慮,此事容我自己解決便是了。修行若一味只是瞻前顧後,又如何能勇猛精進,此事日後不必再提了。」
五人之中,蒼松失血極多,但除此之外其實倒並未受到更多創傷,在服下青雲靈丹后便精神開始恢復,只要假以時日多加休養,當無大礙;反而是之前救了蒼松的萬劍一,傷勢極重,全身連受重擊,經脈骨骼多有損傷斷裂,最嚴重的是他在蠻荒正殿中直接被人斬去了一臂,這對他日後的道行修行乃至劍法修鍊都會產生極大影響。
這一逃就又是一陣風塵僕僕,中間還夾雜著幾分血腥,在蠻荒聖殿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重創的魔教舉教震動,雖然魔山上情況一片狼藉需要大量人手在那裡,但還是有許多憤怒的魔教教眾大舉追殺這五個人。
「田師弟心有錦繡處亂不驚,實乃大才啊。」
在青雲門中,幾乎所有的長老前輩都看好道玄,所有的年青一代弟子都敬服道玄,甚至已經有不少人已經理所當然地將道玄看成了本門真正的領袖和掌門人,所缺的不過是一場天成子真人正式傳位的典禮而已。
明天這個門派一定會更好更強的。
那令人怦然心動俊逸的笑容。
再也不見!
推開門扉的聲音讓躺在床上的萬劍一身子動了一下,隨後睜開眼睛,看到了從門口走進來的道玄,便露出了一絲微笑,坐起點頭道:「師兄,你來了。」
那是他們歸途中最慘烈的一戰,魔教追兵精銳盡數趕到,這時蒼松還未痊癒,至多之恢復了五六層功力,而萬劍一仍舊虛弱,但都是毅然加入了決戰。然後藉著砂舞迷宮中錯綜複雜的沙牆和各種詭異之極的生物擾亂,五個人且戰且退,最後盡數挂彩受傷。
道玄有些欣慰地點點頭,但隨後他的目光落在萬劍一空蕩蕩的左手袖子上,頓時眼中目光一黯,掠過了一絲痛心之色,忍不住還是輕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