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呵呵，你們聊，你們聊，回來了多住幾天，多住幾天……」王鞋匠一把年紀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壞心，可面對陸辰仍舊是有些心虛的，今時更加不同往日了。王鞋匠訕笑著朝巷子深處自己的院落走，邊走邊有些感嘆，說不上悲，可也絕不能稱之為歡喜。
「我那個……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陸辰不自然的看了看蘇年華，又不自然的錯開目光，緊張的樣子溢於言表，他當然想聽，可又怕聽，他怕蘇年華的答案……只是同情，只是安慰。
「好吧，我來了！」蘇年華大笑了起來，抬手捂住陸辰的耳朵：「陸辰，我要告訴你，一會兒到了學校我要對你說一句話！」
緊接著，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蘇年華，你爸找你！」
「他說如果他在原地，我在嗎？」蘇年華平靜的說著。
同樣疲憊的，還有蘇年華。一次K城之行好像讓所有的事情都忽然浮出了水面。
蘇年華好氣又好笑，心裏又覺得酸脹的要命，長久以來的模糊的感情急需找個出口宣洩出來，這熟悉的小院，熟悉的小木樓、甚至連院牆邊停著的舊自行車，還有酷酷拽拽歪站著的陸辰，讓她有種想流淚的感覺，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她和陸辰都變了，又都沒變，蘇年華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清了清嗓子，柔聲說著：「我來是回答你的問題，你想聽嗎？」
巷裡人家大多已經睡了，巷裡又沒有路燈，隱約的月色大概能照出建築的輪廓。可即使沒有一絲光亮，蘇年華仍然走的很輕鬆，她記得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她記得小時候在哪裡摔過跤、站在哪裡偷吃油炸臭豆腐，她甚至還能記起那隻經常欺負她的大白鵝是在哪裡被砍頭的。
一刻鐘后，兩個人已經出發。
「怎麼會不知道，你都不計劃計劃啊。」
「呃……那我是管不著，不過你可以管我，我發誓，你可以管我，以後你讓我哭我就哭，成不？」陸辰「心驚膽顫」的、「小心翼翼」的摟上蘇年華的腰，「滿懷深情」的俯下身，「含情脈脈」的湊近了蘇年華的臉。
狹長的小巷，膩膩的青
「這老房子不是沒人住了嗎？你怎麼進來的？」蘇年華進了小院，站在中庭，故作鎮靜的問著陸辰。
陸辰斜靠在蘇家小院大門旁，表情在盡量現出不耐煩的樣子，可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眼底的欣喜若狂讓眸子愈發的晶瑩起來，斜倪著蘇年華，竟有些捨不得錯開視線一樣了。
葉薇並不清楚為什麼夜然的一句簡單不過的話會讓蘇年華開了竅，可她卻終於明白了蘇年華的心究竟在哪裡。
蘇年華咬牙切齒的、費力的，點頭……
蘇年華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濕潤，陸辰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笑著，流著眼淚笑著。陸辰所說的每一個字，她像高考背歷史書一樣拚命背著，想著，她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會不會聽到這樣的話，她也不知道再聽到這樣的話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沒錯，夜然出現后，若說她完全沒有感覺是假的。在妹庄、在超市，在很多地方她的確是有過悸動，甚至有過迷惑。這種迷惑甚至讓她沒有第一時間明白自己的心意所向。
蘇年華回過頭，瞧著從巷口跟過來的老人，是王鞋匠。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老了太多太多。
「呃……不知道。」
「聽說你在S城？過的好吧？賺的錢多吧？」王鞋匠似乎早就忘記了自己當年對蘇年華做過些什麼，這會兒反而好奇心極重的打聽著。
陸辰獨自下山的那個場景讓她心裏很難受，她並沒有追上去，因為她當時還是不確定自己的心究竟在哪裡。葉薇說的沒錯，陸辰的感覺是太熟了，熟到讓蘇年華沒辦法一下子接受的程度。
可陸辰卻一直關機。直到今天凌晨，蘇年華終於收到了陸辰的簡訊，內容很簡單：如果我在原地，你在嗎？
「葉薇好像開始評論你了，你不好奇？」夜零強壓著笑意，側頭問著坐在旁邊的夜然。
蘇年華靜靜的走著，朝著蘇家小院。
「呃……其實我是比較傾向於夜然，我覺得陸辰吧……呃就是太熟了，我很難想像你們兩個會在一起啊！你說從小到大他總欺負你
……
葉薇語塞。
同樣渾然不覺的還有蘇年華，她由著葉薇在說，表情卻是恍惚的，明顯心不在蔫。
蘇年華看了看葉薇，牽動嘴角勉強笑了笑。
「我要是會計劃，也不會耽擱這麼多年了。蘇年華，我警告你別瞎琢磨了，你來了，就是來了，就是！」
夜然拉著行李箱的手有些微的顫抖，卻還是笑了笑：「也許你該向前看。」
因為現在，蘇年華已經飛快的攔了一部計程車絕塵而去。
夜零和葉薇都愣住了，對蘇年華忽如其來的話摸不著頭腦，隱約明白，一定是和陸辰有關。
「蘇年華。」陸辰竟苦苦的微笑了：「在你回答之前，先讓我把話說完好嗎？我回這裏來，是因為我是從這裏錯過你。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我當初不該離開你是嗎？我應該一直和你一起長大，你父母離婚的時候，我應該回國，你上大學的時候我應該和你同校，你考博失利的時候我應該站在你旁邊，和你一起罵那個導師。可是怎麼辦，這些日子我都和你錯過了，我想把它找回來，你允許嗎？我發簡訊給你，並不確定你會回來，一整天了，我一直靠著院門坐著，巷口有人走進來我會第一個聽到，我覺得……我有點像……有點像那個看門狗了……我一天沒吃飯……我那個……我說這個不是要你同情……可是除了等你，我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我沒夜然那麼有能力，我沒力量把你從他身邊拉開，我只能在這裏等你，這裡是你家，我想你總會累了，累了總會回家。我想騎車帶你回學校，回小學，然後就在這裏，我要聽你所有的事情，你是怎麼長大的，怎麼認識了夏寒，怎麼考的研究生，我什麼都想聽，我一定要補上我欠下的所有時間，因為……因為這些時間，都和你有關。你允許嗎？你要不要……回學校看看？那個……你別哭啊！」
那自行車還是陸辰小時候送給蘇年華的那輛，上滿了銹，每騎
如果我在原地，你在嗎……蘇年華反覆想著這句話，心裏酸酸的苦澀。
「說實話，如果我今天沒回來，你怎麼辦？」蘇年華的臉貼上陸辰的後背，那裡很溫暖。
葉薇這丫頭，從上飛機開始嘴就沒停過，一直在跟蘇年華灌輸著她的愛情理論，她以為自己聲音很低，實際上頭等艙的其他客人已經側目看她幾次了，她卻渾然不覺。
永遠記住這一幕的人，是葉薇。
「她看不到夜然這麼難過嗎？」葉薇看著一南一北離開的夜然和蘇年華，喃喃自語。
「那是！」夜零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尋思尋思又不大對勁，瞧著葉薇拖著行李離開的樣子，忍不住大聲問了句：「喂！什麼叫趟過無數女人河！」
蘇年華注視著夜然，心裏所有的疑問忽然因為夜然的這句話而有了答案。她由著夜然接過自己的行李，可腳步卻一動不動，眼睛里終於寫滿了抱歉。
葉薇回應給他的是一個鄙視的眼神，外加一個鄙視的手勢。
蘇年華拿出手機，調出陸辰的簡訊，一本正經的語氣念著：「如果我在原地，你在嗎？嗯，如果這都猜不出來你在哪兒，豈不是白白擔了個和你青梅竹馬的名聲？」
可月光忽然變得刺眼，蘇年華下意識看向前方，原來那強光已經不是月光，而是迎面駛來的一輛重型卡車，因長時間駕駛而睏乏的卡車司機也終於看見了騎著自行車的陸辰，於是，緊急剎車在公路上滑出巨大的噪音。
陸辰仍舊一副要死不活的冷樣：「租咯，用錢咯。你呢？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她寫過許多的愛情小說，她以為自己對男歡女愛的心理再清楚不過，可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可以走的那麼堅絕和難過，她從不知道，原來轉身之後，只是一個背影而已。沒錯，只是一個背影，夜然甚至沒有再多說半句話。
「等。」
「嗬，前面那是誰啊！」身後，一個沙啞年邁的聲音拖著長音響起。
蘇年華剛想說話，卻被自家小院吱嘎的開門聲所打斷。
話音落處，陸辰扭過頭來笑
夜然並沒回答他的話，也不想回答。他現在關心的只是蘇年華的決定。他也並不後悔自己在山上強吻蘇年華的舉動，他不想再拖下去，這場愛情之戰歷時不久，可卻讓他打的疲憊不堪。
一個小時后，飛機著陸。
「糾正你，華誠的合同我並沒有輸。別忘記了，李老最後的決定是華誠、遠大和盛世三方合作，三贏。」夜然合上雜誌，按著隱隱跳著疼的額角。
夜然手裡捧著本財經雜誌，半小時了也沒有翻過一頁。聽到夜零的話，也只是笑了笑：「明顯你比我更好奇。」
一行人取了行李出港，遠大和盛世的車子已分別等候在外面。夜然瞧著默不作聲的蘇年華，說了句：「年華，我先送你回家。」
陸辰載著蘇年華，沿著青石板路歪歪扭扭的騎上公路，入夜了，路上車輛很少，寬寬的路好像都是為他倆而準備的，月影透過路兩邊的樹枝葉，細碎的散了一地，車輪逐漸壓過去，光影交舞著變。蘇年華仍舊像小的時候一樣，緊摟著陸辰的腰，陸辰心裏甜的滿溢，終於忍不住只用一隻手扶車把，而另一隻手則握住了蘇年華的手，兩人五指相扣再不捨得鬆開。
可是陸辰只是極其興奮地說了句：「我騎自行車帶你回學校吧！」
蘇年華勉強牽動嘴角笑了笑，拉下遮陽板，閉上眼睛。
夜然的手拉上蘇年華的行李箱，可意外的滯住了，因為蘇年華沒有放手。
葉薇惡狠狠的瞪向夜零：「在這方面，你的確要出色很多，畢竟你是趟過無數女人河的男人！」
蘇年華愕然回頭，這句話，這句曾經的話，還有這個說話的人，竟然讓她眼睛濕潤了。
陸辰費力的說完，他最後一句話很想說：蘇年華，我愛你！可是蘇年華的眼淚讓他慌的無以復加，一緊張，話一出口，就竟然還是變成了要不要回學校看看……
蘇年華打斷她：「你怎麼知道他專一？」
「與其看到，不如假裝沒看見。」夜零懶洋洋的笑了起來：「你以為她看到了，會讓夜然好受一些嗎？真是不了解男人的女人！」
「那你掉眼淚乾嗎？」
與陸辰擦身而過一剎那，心醉的人是陸辰。
「總也不來呢？」
「我說了半天，你到底鍾意哪一個？」葉薇鬱悶的問著還在發獃中的蘇年華。
「你還是想想回去怎麼和你家老頭子交待吧，三贏對他來說就等於是輸。」夜零調整了座椅讓自己更舒服些，心情極好。
蘇年華緊張的仰起頭，她在等待著，等待著那滾燙的唇，不同於兒時的莽撞，不同於酒醉的混亂，不同於所有的柔軟。
K城飛回S城的航班上，夜零好笑的看著斜前排坐著的葉薇，有點入迷了。
C城的晚上，涼爽。
夜然不再說什麼，只是頭也不回的走向盛世來接飛機的車子。
昨晚，蘇年華試著拔過陸辰的手機，她很想陸辰能夠接聽，又怕他接聽之後，兩個人會不知道說些什麼。
可是只要陸辰開口，只有陸辰開口，她便明白了自己究竟在迷惑什麼，究竟在等待什麼，她只知道現在、當下，當下面前站著的這個男人所說的話讓她就是要流眼淚，就是要窩心的痛！是感動嗎？好像絕對的不完全，她忍不住伸手點了點陸辰的額頭：「我沒哭。」
蘇年華看著老態龍鍾的王鞋匠，心裏並沒有恨，甚至沒有了厭惡的感覺。時間這個東西果然很奇妙，當年那麼恐怖的、惡夢一樣的人物，時光流轉之後再返回來看，不過也就是一個可憐蟲罷了。
蘇年華其實根本沒注意到王鞋匠在說些什麼，她只是迎著陸辰走上去，閃身進蘇家小院。
蘇年華的腿輕輕的晃著，又惹得陸辰一陣緊張：「蘇年華別亂晃了，你知道你現在體重有多少嗎？」
「嘁，青梅……青梅就不會撲到別人懷裡了。」陸辰的語氣開始醋的要命，有幾分咬牙切齒了，眼睛又不好意思看蘇年華，只是望天。
「是蘇家姑娘吧？」王鞋匠訕笑著湊近了看著年華：「回來啦，嘿嘿，長的水靈了，大姑娘了。」
下山後，休息區的工作人員告訴大家，陸辰一個人開著車走了。
夜零揚了揚眉梢：「你輸了華誠的合同都沒什麼，輸個蘇年華又有什麼？」
蘇年華想喊，可似乎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