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月誤（二）
韓燼抿了抿唇，俯身行禮：「公主安好。」
韓燼一臉驚訝的望著他，桂兒頓時大窘，急忙擺手解釋道：「不是我教的。」
她微微動了動，卻發現身子正靠在一個人胸口，他的手臂橫過她的腰側，握住了她放在身前的手，姿勢十分親密。
見韓燼不作答，紫衣蹁躚的星羅公主便趁勢握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臉頰上，聲音低糯，道：「夜棠，你來了就好。這段日子你不在我身邊，我一直很害怕……二皇兄有高人相助，若是只憑我一人，實在難以應付……」
雖然那是一段被她拋棄的過去，雖然濃烈的血色已然悄悄湮滅，但是事實不能被抹殺，死亡也沒有隨著她的記憶一起消失。總有人會在冥冥之中望著她，揮之不去的夢魘也許正是往事的殘燼，還有不得不面對的仇恨要去平復。若是回到故園，也許就能想起一些什麼，她一直這樣希望著。
「這樣……真好。」他看著她，自語般的低聲說著，語氣遊離卻歡悅。隨後拉起她的手，邊走邊對元寶說道：「為了慶祝元寶終於叫我爹爹，等一下爹爹請你吃新摘的水梨好不好？」
軟玉溫香在懷，韓燼眼中卻閃過一絲不耐，只是當他扶起她的時候，神色已溫和如常，輕聲道：「韓燼此次來鹿鳴城事出突然，不敢驚擾公主大駕。」
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去扯元寶的臉頰：「臭小子，誰教你胡說八道的？」
她曾經愛過的人，她今後也會一直愛下去的人……她的夫君！
或許是因為初醒的緣故，韓燼的聲音聽起來暗啞低沉，桂兒心裏忍不住一跳，一下子直起身來，答道：
韓燼這才如夢初醒，猛然收回手，正要替她將衣服拉回去，卻聽桂兒低低道：「夜棠，那天我夢見我們小時候了。」
「桂兒。」
窗外雨聲不絕，滴滴落檐，纏綿入骨，更襯得枕衾暖軟，膚發留香，長夜春宵不盡，只願長醉不醒……
若是桂兒在此，一定會大驚失色——數日前，她被莫名其妙捉來見星羅公主的，正是這個地方！
桂兒一直都明白，自己來鹿鳴城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韓燼口中「曾經的家」。
當馬車停下來的時候，桂兒以為會看到荒草凄凄的廢墟，又或者是滿目的斷牆殘垣，卻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只是一條普通的街道，路不寬，兩邊林立著店鋪，午後時分，街上人跡寥寥。
他的手不由的一頓。
——若是昨夜不被打擾，今晨醒來之後的第一眼，會是怎樣呢？
桂兒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臉紅紅的，眼睛卻很亮：「我總是會忘記自己夢到過什麼，但這一次我卻記得很清楚，夢裡的你還是個小孩子……夜棠，你說過我們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的長大，我記起來了呢！」她用手比了比，「哪怕只有一點點，可是我記起來了！夜棠，你一直在我記憶里，不曾忘記，我一定會慢慢想起來的！一年以後，兩年以後，哪怕是再過十年，我也不會再忘記你……」
可韓燼下車的時候卻並不詫異，他甚至沒有朝那扇半開的大門瞧上一眼，兀自匆匆穿過雨簾，轉過迴廊，推開了東首一間大屋的門。
「你何時與我這麼客氣了？」她抬起頭來
她不由失笑，自己竟然睡得這樣沉，連韓燼什麼時候回來，如何在身邊躺下都沒有知覺，看來是在筥爐堂那兩天，提防蘇嬴過於辛苦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他擁進懷中，牢牢的抱住。他將她按在胸口，好像這樣，就能離心臟更近一些，就能更清晰的聽到真實的心跳聲——他的心跳的很快，這樣的承諾……這樣的承諾呵……竟讓他歡喜的驚慌失措。
她抬起頭，卻看到韓燼眼中瀰漫起的笑意，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笑容，淡淡的喜悅，卻又帶著綿綿的嘆息，滿目柔光，如落星辰。他笑的那樣好看，好看得讓她移不開目光，只想一直這樣看下去，看到天荒地老，無論身後還有怎樣的深仇大恨，都不想再卻理會。
「鹿鳴城是商業大郡，城中不會有空地閑置。三年過去，早已經面目全非。」韓燼一邊解釋一邊俯身抱起元寶，「元寶，我們去那邊玩好不好？」
說罷，他低頭在她額角輕輕一吻：「我走了，早點休息。」
門后是一片暖黃旖旎的燈光，蜜蠟幽香，熏人慾醉。只是重簾四合，這才透不出一絲光去。
她輕輕的喚了聲：「夜棠？」
「你啊……你……」艷若桃李的貴族女子輕輕一嘆，纖纖玉手覆上他的眼，「這樣的眼神，真是叫人又愛又怕哪……夜棠，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
他手指的方向是眾多店鋪中一家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元寶點了點頭，乖乖的回答道：「韓爹爹說去哪裡，元寶就去哪裡。
韓燼不動聲色的抽回自己的手，道：「我不是已經幫到公主了么？六野道一戰，扶月侯損失慘重，短時間內自顧不暇，恐怕再無心力拜訪南山君。只要能在此時除掉南山君，扶月侯將再無憑恃……」他的眼神驟然轉冷，透出濃濃的深碧色澤：「蘇嬴再怎樣厲害，終究不過是個江湖出身的世家公子，於國務政事這些關節之上對百里垚的幫助並不大。所以……還請公主安心。」
韓燼卻只是沉默著。
低下頭，卻見他正靠在枕畔微微眯起眼睛看她，散開的烏髮和微敞的衣襟平添幾分往常沒有的慵懶魅惑……桂兒慌忙閉上眼，摸索著跳下床，躲到了屏風後頭，一件一件老老實實的把衣服穿了起來。
察覺到自己竟然在婆婆媽媽的糾結這些有的沒的，桂兒不由萬分汗顏，輕嘆一聲，聽到韓燼的聲音從屏風外傳來：
一樣的地方，迎接的卻是不一樣的人。
他卻不知是沒有聽到還是不想理會，只埋首於她的頸側，用蝶戲般細碎的親吻讓她無法顧及其他。
桂兒聽的模模糊糊，推了推韓燼，喘息道：「有人……敲門。」
她的手抵在他肩上，氣弱的喚了一聲：「夜棠……」
「夜棠，怎麼來了鹿鳴城也不同我說一聲？我一直想見你……好狠的心……」
「沒……有……胡……說……」元寶滿臉委屈，口齒不清的辯解道，「娘親昨晚……都沒有陪元寶睡覺……娘親不是去陪韓爹爹了嘛……如果韓爹爹不是爹爹，娘親怎麼會和他……一起睡呢？娘親昨天明明說過……」
一聲，兩聲，三聲……整整齊齊的三
笑聲未止，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桂兒，你醒了？」
想必不會這樣慌張，不會這樣羞赧了吧？
他……是何時回來的？
韓燼轉身合上屋門，檐下已有人打起竹傘等待。一身黑衣勁裝的女子，眼神淡漠，長發梳起，眉心一道傷疤直至下顎，看著十分肅殺。
可片刻之後，古怪的敲門聲又不依不撓的響了起來。
「桂兒，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的事？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當年莫家的那樁血案。」他在床頭坐下，伸手替她整理著因方才的親密擁吻而散亂的髮絲，一邊說道，「這些年，也有幾個江湖上的朋友在幫我，明裡暗裡的尋找線索……下次有機會，再介紹你認識。」
「桂兒……桂兒……」他俯□吻住她的唇，廝磨輾轉，卻又極盡溫柔，她漸漸沉溺在他的氣息中，只覺得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融化。
話未說完，她伸出蔥管一般的手指捂上他的嘴唇，隨即身子一軟，偎在了他的胸前。
「不必理會。」他的聲音里暗啞而低沉，隱約帶著不耐的怒意。可話音才落，那個一絲不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一聲，兩聲，三聲……呆板單調，卻叫人再也無法忽略。
桂兒醒來的時候，清晨的日光正透過窗紙灑進屋子裡，隔著屏風的薄紗和天青色的床帳，看起來分外柔和。
桂兒伸手撫上韓燼微微蹙起的眉頭，輕笑道：「去開門吧，有客人。」
「桂兒，今日帶上元寶一起出門吧。」
兩人均是一言不發，一前一後朝前走著。黑衣女子手中的傘盡數撐在韓燼上方，全然不顧自己被雨淋的濕透。直到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終於翻身而起，整了整凌亂的衣衫，繞過屏風，朝外走去。
「去我們的家……」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曾經的家。」
桂兒朝屏風之外的屋門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攏了攏被子，問道：「誰啊？這麼晚了還來找你？」
馬車一路行駛，一炷香時間之後，停在一處大宅前。雨夜朦朧，整座宅子安靜的妖異。連綿的房舍，華貴的門庭，卻一絲燈火也無。
星羅公主也不在意，放下手挽起他的胳膊，笑容婉轉柔媚：「長夜漫漫，韓公子既然來了，便陪本宮下局棋吧。今後諸事，如何落子，本宮還要向韓公子多多討教！」
桂兒急忙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童言無忌把三個爹爹之類的胡言亂語都抖了出來。雖然是小孩子的戲言，可光天化日之下也實在有傷風化……
桂兒背對著韓燼，只覺得微涼的指尖沿著背上的肌膚一路往下，劃過腰際，像有小蟲子爬來爬去，痒痒的，又帶著說不出的麻，十分難受。
「這是……」
「去哪兒？」
在桂兒看不到的門外，傳來了細細的說話聲。不過片刻，韓燼便回來了，眉間的神色愈發不耐，與她說話的時候卻恢復了柔和：「桂兒，我有些急事要立刻去辦，你先睡吧。」
卻在此時，黑夜中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
他尚未站定，一抹紫色的影子已從紗簾之後走了出來，巧笑嫣然：「韓公子，好久不見了。你……」她柔柔的看向他，語帶嬌嗔：「……可有想念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