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轉頭空（二）
「你確定？為了一紙軍令賠上自己，真的就是你想要的？」
若有心，五年中早就變了，蘇嬴不是那樣的人。他從不輕易許諾，所以她賭他在懸崖底對她說的那些話，都是出自真心。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有一種特殊的神采，讓韓燼一下子恍惚，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十萬大山裡刁蠻任性的紅衣少女，明媚如盛開的杜鵑。她的命令從來沒有人敢違抗，她想要的東西，也從來沒有人能奪走。她曾經揚著眉對他說：「夜棠，將來我喜歡的人，一定也要喜歡我。如果他不喜歡我，我就把他扔進山谷里喂狼。」
她會忘記他所有的欺騙和隱瞞，忘記所有由他帶來的傷害；同時也會忘記對蘇嬴的感情，忘記自己的骨肉……就算同時忘記的還有那些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可是沒關係，一切都可以重新來，只要有重來的機會，他一定會心無旁騖，餘生只寵她一個人，只愛她一個人，無人可以打擾，無人可以代替。
月錦容聽到這話，笑聲驟然收住，哼道：「不要你管。」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他了？」她抬了抬下巴，「夜棠，問這個沒意思。既然我都答應跟你走了，你難道就沒信心讓我移情別戀？」
韓燼並不催促，只是靜靜的摟著她，端詳著她眼中的萬千變化。
可是韓燼卻要她服下忘憂蠱的解藥，把一切都忘記。
歸陌挑眉：「你威脅我？」
她只是在賭。
她嘆氣：「夜棠，我從來都是個小心眼的姑娘，可不是因為不相信你。」
韓燼淺淺一笑：「百里淼雖然不能成為合格的帝王，可梟陽的皇帝也不一定非得要姓百里不可。」
這是他一直籌謀著想要獲取的最好的未來。自他將她
這樣的囂張跋扈的女子，卻如毒藥一般，讓他甘之如飴，心甘情願的沉淪。
「倒也未必，不過給百里家的人添一點麻煩罷了。」
他想著想著便笑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的漆盒，在她面前打開，盒中鋪著錦緞，中央一顆近乎透明的丸藥，散發著異香。
「錦容……」他蹙起眉，低頭看著伏在自己胸口喘氣的女子，不意外的看到她偷偷抹去唇邊的一絲血跡。「你的身體狀況很差，眼睛快要看不見了吧？」
門關上的一剎那，月錦容的唇邊不禁浮上一絲笑意，歸陌那種驚愕又受傷的眼神讓她很滿意。
「你和我談條件，非但不要挾我，還給我治好蠱毒？」她一臉懷疑。
「我要你欠我，一輩子都欠我！」她又笑起來，「反正我也活不長了，你終究也會嘗到求而不得的痛苦！蘇嬴，我為你做的，你永遠都還不清！」
雖然乍聽到兩人成親的時候，她也覺得生氣和委屈，可這一路上已經慢慢冷靜下來。方才只聽到蘇嬴的聲音卻沒有看到他的人，事情實在很蹊蹺。雖然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有一件事她可以確定——蘇嬴絕對不會不顧百里垚的安危！
她一點也不意外：「你要自己做皇帝？」
月錦容一怔，隨即冷笑道：「你是對不起我。」一邊說一邊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脖子里吹氣：「蘇嬴，你說你怎麼這麼絕情？我
「離開？」她斜睨著他：「洞房花燭夜還沒過，你就想要離開了嗎？怎麼，剛才見到了歸陌，怕她一氣之下跟著韓燼走了，所以急著要去解釋？告訴你，不可能。日月軍調度令我會還給你，可是今晚，你也別想離開！」
蘇嬴沒有回答她，只是重新靠回了床頭，道：「這樣，你可滿意了？」
可笑意還未擴散到眼中，眼前突然一黑，喉頭漫起腥甜之氣，急忙抬起袖子，一口鮮血吐在了茜色薄紗中。
說罷彎腰撿起地上的紅衣披上，走到桌邊，她想伸手拿水喝，手指落下卻握了個空，臉色頓時發白，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一眼，見蘇嬴沒有注意，這才沿著桌面慢慢移動手指，直到觸到茶杯的邊沿。茶水已經涼了，她拿起來一飲而盡。
……忘記所有，永遠都不可能再記起來。
他沉默片刻，垂睫輕嘆，重複了最初的那句話：「你這又是何必。」
「現在還來得及，跟我離開這裏，去三千幻世找『閻帝太常君』醫治。」
他一直等著的，是這樣一個結局，是這樣一個開始。
話雖這麼說，他真想要去做的話，恐怕不是一點麻煩，而是麻煩很大。
多麼的可怕！
歸陌跟著韓燼穿過軍營，直至走進韓燼所在的營帳。她始終沒有開口，一雙纖長的眉緊緊鎖著，長睫低垂，目光獃滯，若有所思。
「會。」
她皺眉：「這是什麼？」
或許他那麼做和月錦容偷走的日月軍調度令有關？
她盯著血跡看了片刻，狠狠的擦了擦嘴角，一抬頭，卻看見蘇嬴正撩起床帳安靜的看著她。
她勾起唇角：「你是心疼她，還是心疼我？」
「你
韓燼搖了搖頭：「陌陌，你可知道這種蠱蟲為什麼會叫『忘憂』？中毒的人固然會慢慢失去記憶，但解毒的時候，才能真正做到『忘憂』。」
面對她的親密，他愈加費力的轉開頭，聲音卻很冷靜：「不能回應你的心意，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抱歉沒有及早讓你明白。可你為了報復我偷走麟王的軍符，選擇和韓燼合作，害的整座壽陽城陷入危機，這件事，我不會原諒你。」
韓燼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搖頭笑嘆：「也好，我答應你。」
歸陌只覺得心頭一寸寸冰凍。她沒想到，韓燼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個殺手鐧。
他的手掌在袖中緊握：「這個條件不難，不過你既然跟我走了，月錦容是不是和蘇嬴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
她在賭她十七歲開始就喜歡的那個男子，一向冷淡而堅定的心念不會在短短的四天里因為一個月錦容而改變。
她賭他不會扔下她不管，賭他會回來救她。
她霍然抬頭：「吃了這個，我又會失去記憶？」
頓了頓又道：「我跟韓燼的關係沒那麼和睦，是歸陌自己選了今天來找你，可不能怪我。」
月錦容冷著臉：「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至於別人有沒有誤會，她可管不著。
「會。」
「忘憂蠱的母蠱。上次讓白虎帶給你的解藥只能解開一半蠱毒，你體內的子蠱只是在休眠之中，只要有人催動，還是會生效。真正的解藥在這裏，吞下母蠱，母子俱滅，方能解毒。」
「會忘了元寶？」
「你跟我走，我把梟陽國還給百里垚。」
哪怕為此，付出所有。
她越想越好笑，竟然抱著他的脖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連咳嗽
如果真的忘記，她的賭注就失去了意義。就算蘇嬴來救她，她也不會認識他；如果沒有來，她更是永遠都不知道……這樣的自己，還會不會愛上他？還能不能和元寶團聚？還有沒有未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慢慢的直起身子，道：「若是我服了解藥，豈不是把和你之間的約定都忘了？不如這樣，我先服半顆，等你解決了月錦容的事，我再把剩下的半顆服下，你看如何？」
正因如此，她才會答應韓燼的條件，先想辦法制止軍隊進攻壽陽，再假裝嫉妒借韓燼的手支開月錦容。蘇嬴一定會趁機想辦法拿到調度令，然後回宮和百里垚會合。
「我討厭月錦容而已。「她淡淡說道，「不是你說的么，女人很可怕，我和朱雀一樣，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別人。」
「我只是和你談條件。」
韓燼替她倒上茶水，問道：「陌陌，我說的事，你想得如何了？」
他神色莫測，冷冷問道：「你還是……喜歡他？」
或許他受制於百里淼不得不虛與委蛇？
月錦容眼中閃過一絲傷，表情卻很鎮靜：「為什麼不是？至少我們成親了，拜過天地就是夫妻，就算我此刻就死了，也是你們蘇家的人，你家的族譜上要寫我的名字，祖墳里也有我的位置，有什麼不好？」說著輕笑起來：「也不知道歸陌知道了我和她竟然共事一夫，會不會氣死？」
她低下頭去，片刻后復又抬起：「若我不答應呢？」
月錦容挑眉：「怎麼，你認為是我和韓燼合謀把她騙來看戲的？」說著走近床邊，一下子揭開帳子，朝他半俯□，吐氣如蘭：「蘇嬴，你好生無趣，我費盡周折要與你成親，難道就只是為了氣她？你也太小看我
韓燼挑了挑眉：「陌陌，你是不相信我么？」
「會。」他伸手將驚愕莫名的她攬進懷裡，「你會忘了所有人，百里垚，百里淼，月錦容，朱雀，青龍，玄武……而且永遠都不可能再記起來。你的人生將會從零開始……可是不用害怕，我會陪著你。」他忍不住低下頭親吻她的額頭，低低的聲音如同最溫柔的咒語，萬般蠱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你再也不會想起過去的痛苦，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陌陌，我們會很幸福的，你相信我！」
「……會忘了你？」
所有的未知，因為這一顆解藥，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陌陌，只要你服下這丸藥，我就完成你的心愿，日月軍四部退兵，蘇嬴獨自回壽陽宮。」
這回輪到韓燼愣住了，他沒想到歸陌會這麼輕易就點頭，儘管這個附加的籌碼有些出乎意料。
蘇嬴問道：「你早就知道今天她會來，是不是？」
她會答應他的條件，不是因為相信他，更不是如她表現的那樣，因為看到了月錦容和蘇嬴的曖昧而興起的怨恨報復。
「會忘了蘇嬴？」
她的「相信」，可能支撐的住所有的變故？
「是。你會忘記從這一刻起所有的前塵舊事。」
「百里家的事情和我關係不大，拿他們做籌碼沒意思。」她微微一哂，「不如這樣，我再加一個條件——你若是能讓月錦容徹底離開蘇嬴，我就聽你的。」
她彷彿這才回過神來：「什麼？」
她俯身的時候，半裸著的酥胸壓在他的胸口，蘇嬴的身子不能移動，只能轉開視線，道：「錦容，我很抱歉。」
月錦容臉上凄迷的神色頓時一收，冷冷道：「可你還是答應了我的條件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