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決裂
金步搖瞧著她這患得患失的少女樣子，心中騰起一絲溫柔。
隔了好半晌，他沉沉開口。
金步搖乃情場老手，瞧她一臉春意勃發的樣子，禁不住勾起嘴角：「喲，是和哪家少年郎兩情相悅了吧？就你這扭扭捏捏情竇初開的雛鳥樣兒，還想瞞嬤嬤我呢！」
賀青蘆的忍耐程度已經快到極限，他停下手中動作，目光如炬直直凝視龐彎。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顧溪居真的心儀自己。
說完抱起針袋縱身而去。
「沒、沒有！」血液湧上面頰，龐彎羞得滿臉燥熱，邊擺手邊搖頭，配上那鼓囊囊的紅腫腮幫，活像一顆熟透了即將破皮的石榴。
——本打算用無聲勝有聲的譴責眼神警告她，不想龐彎從頭到尾壓根兒就沒朝他望過一眼，她雙眸含星臉飛紅霞，時而微笑時而傷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他收藏著好幾副她的畫像，杏眼桃腮，梨渦甜甜，巧笑倩兮。
「你！」賀青蘆這下答得又快又准，脫口而出毫不猶豫。
「哎呀！」只聽龐彎尖叫一聲飛身撲來，伸手奪過賀青蘆手中的針袋，「你又颳了，你又颳了！你不得好死！」她扯過針袋護在懷裡，欲哭無淚之下，出手捶了賀青蘆一拳。
「怎麼了？你在害怕？」金步搖敏銳覺察到她的神情變化。
她望著他，
龐彎靦腆抿嘴，眼中卻閃過一絲不安的情緒。
龐彎此時就是這樣的心態，憧憬，卻又害怕；歡喜，卻又躊躇；興奮，卻又忍不住懷疑。彷彿置身於太過美好的夢中，絲毫沒有腳踏大地的真實感。
「……嬤嬤，你不知道。」龐彎垂下頭，話音有些微微的顫抖，「我本以為，他是永遠也不會喜歡上我的……以前大家都說他喜歡別人……」
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那畫並不是嶄新的，墨跡已經幹了一段時間了。
龐彎被他的問話拉回神來，嘿嘿笑了兩下，捂住兩隻仍舊紅彤彤的腮幫子。
她與他挨得很近，近得他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果香之氣。
次日龐彎沒有留在山莊里，而是直接去了賀府，按約定她要去「觀摩」賀家公子研究神針。
金步搖哈哈大笑起來。
龐彎捂著胸口假惺惺虛晃兩下，笑嘻嘻托起下巴：「哎呀，公子不要那麼直接嘛，人家會受傷啦！」跟金步搖廝混久了，她也沾染上幾分嬌嗲的無賴之氣。
龐彎氣震山河也回喊一句：「滾就滾！」
更何況發生了昨晚的事情，她還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對顧溪居。
賀青蘆臉色一凝剛要發火，卻見身前少女埋頭慌亂的查看著針袋，小巧圓潤的肩膀微微抽動，似乎極為傷心
這鬼地方，日後就是求爹爹告奶奶她也不會再來了！臭小子你就抱著機關做和尚去吧！
「你瘋了？」他伸手撥開龐彎，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竟然敢踩我？！」
他自然不知，火焰神針是龐彎的保命武器，要是被割壞了，日後就算不死也要少半條命。
龐彎渾然不知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出賣了自己，抿著嘴竭力掩飾：「哪有什麼好事。」
他的手段，不說也罷——不光惹不起，還不一定躲得起。
賀青蘆雙眼通紅俯撐在書案上，胸膛高低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偏偏今日的龐彎卻和平時不同了。
「是呀，我不配，可我也不稀罕配！」她怒極反笑，眼中湧上點點淚花，「因為我也討厭你！我討厭你討厭你！全天下我最討厭你！」
如果說，昨晚僅憑南柯這味葯她還不能確定顧溪居的心意，那麼隨後在書案上發現的東西，終於讓她相信，顧溪居心裏真的有自己。
龐彎偏頭一想，露出兩顆小白尖牙，甜甜笑了。
——教訓？倘若是別人打的，她定要用鞭子將那人抽得死去活來，可對方既然是南夷，她暫時還只有咽苦水的份。
龐彎想了想，幽幽嘆口氣。
賀青蘆不願承認自己錯手失誤，拉下臉呵斥：「你算什麼東西？蠢笨傻，也配與本公
這個問題倒把賀青蘆難住了，他討厭的事情向來很多，喜歡的人卻偏偏沒有一個。
「偷藏你的畫像？」金步搖一怔，隨即捂嘴吃笑，「竟然是個痴情種子。」
「你在想些什麼？」
金步搖噗嗤一聲笑出來：「瞧瞧，果然是開了情竅，都懂得為心上人說好話了！」
討厭至極。
「怕什麼？」她拍拍龐彎的腦袋瓜，「倘若他真心喜歡你，必然是極疼你的，你要是不放心，就想法子試試他，看他舍不捨得凶你。」
「賀公子，假若某天你喜歡的人做了一件你討厭的事情，你會怎麼辦呢？」
他討厭她，真的討厭她。
「所謂睹物思人，想必他也是愛著你卻又不好表白，所以才這麼做。」她眯起眼睛，頗感欣慰，神色中有几絲羡慕，「嬤嬤問你，你倆相識多久？他對你可好？平日里對身邊人有沒有責任心？」
賀青蘆身份尊貴，何時受過這樣明目張胆的攻擊？狂怒之下推開桌上工具，大吼一聲：「給我滾出去！」
一連五個討厭，將她以往所有的怨氣全部噴發而出。
龐彎對此人的彆扭深以為然，於是換了個問題：「公子最討厭什麼？」
「我不回答任何不可能存在的問題。」他倨傲哼一聲。
「我倆認識快半年了，他很有責任心，也一直挺疼我的。」
書房裡。
「哎喲！臉怎麼腫成這個樣子？」金步搖一見她就大呼小叫，「可憐我的小玉人兒！」
她計劃用美人計色誘顧溪居，是當天想好當天就去做的事情，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顧溪居不可能會提前準備幾副自己的畫像，更不會裱好了收藏在書案上。無論他如何神機妙算，都無法做到預測人心的地步。
龐彎眨眨眼，她覺得自己說的都是真話——天地良心，除了罰跪一事，顧溪居對她一直都很好。
賀青蘆見她這幅明顯沒有上心的假表情，心頭湧上一股莫名鬱結。
就像被告知有些東西永遠也得不到，你經歷了種種關卡種種磨難，最終無奈放棄之際，命運卻忽然來了個急剎車，轉頭對你說——看，你渴望的東西不是一直在身邊嗎？
畫功端正細緻，不可能是倉促而就的作品，畫紙也被精心裱好，看得出來主人十分愛惜。
這一氣，手就有點抖，針袋上的塗料被刮下了芝麻大一粒。
以前的她為了一張假臉，為了能有人愛她，會低聲下氣與這傲公子虛以委蛇數十日，現下她終於忍無可忍，多日來的鬱結憤恨在胸腔呼之欲出。
「我怎麼覺得你還挺高興的？」金步搖擦著擦著，忽然放緩了動作，神色頗為詫異，「發生了什麼好事嗎？」這姑娘看著不像喜歡被打的類型啊
治好了臉傷，下午在書房裡觀摩研究，龐彎的整顆心都飛到了山莊里，她回想起昨晚顧溪居的耳鬢廝磨，不由得臉紅心跳，又想到顧溪居的盟主身份，忍不住唉聲嘆氣。
「誰狠心打你了？」她哀聲嘆氣，掏出一盒藥膏往龐彎面上細細擦著，「要不要嬤嬤去教訓他？哪個混蛋這麼不懂憐香惜玉？」
龐彎知道自己現下的樣子像個豬頭，尷尬一笑，朝後縮了縮脖子：「不要緊。」
「你怎麼這麼招人疼啊！」她笑嘻嘻戳龐彎鼻尖一下，語氣憐惜，「來，跟嬤嬤說說，是哪家幸運的少年郎讓你開竅了？他怎麼跟你說的？何時何地？什麼言語？」中年婦女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金步搖曾說，女人是一種香軟甜糯的生物，像花兒般需要被人拱在手心，他從來都不屑認可這個說法，不過現下看少女這般模樣，他心中忽然對前半句有了些許認可之意——軟甜糯不知道，香的確是有的。
龐彎又氣又怒，抬起染紅的眼眶，小獸般呲牙恐嚇：「誰叫你不講信譽？」
他居高臨下慣了，對龐彎向來出口狠重，完全不覺自己這番話有何不妥之處。
正恍神間，腳上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原來那少女不知為何吃了雄心豹子膽，朝他狠狠踩了一腳。
「我在他房間里看到了自己的畫像。」隔了好半響，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