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桑上生紅衣
「……遲早要殺了那畜生！」少年郎望著她蒼白的面頰，眼睛里沉澱著純粹的黑暗。
桑上生轉頭一笑，懶洋洋道：「小姑娘，你們這是打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反正在山上獃著也沒什麼意思。」少女柔柔應著，極其乖順。
大漠沙似雪，河灣如新月。
五指指縫間隱約有鮮紅的液體滲出。
那少女正焦急望著黑衣少年，她大概還沒完全緩過勁來，小臉紙一般蒼白，胸脯上下高低起伏。
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幻虛樓閣。
越過了翠河，少年少女在一望無際的戈壁上緩步前行。在這樣蒼茫浩瀚的景色中，天子驕子們也不過是兩隻渺小的螞蟻。
「你以為這裏不過是處尋常的荒漠？」少年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這一路走來，那鯽魚背，黑風谷，吃人河，哪一處是能安生過人的？孤宮宮主倒是好本事，選了這樣一處得天獨厚的靜謐之處深居，怪不得江湖上無人知曉老妖怪的蹤跡。」
少年沒說話，只是挑了挑眉。
桑上生像往常一樣，躺在船篷下曬太陽。
「這位船家，我們兄妹倆大老遠趕來，歷經千辛萬苦才到這裏，能不能請您通融一下，帶我們度過這條河？」
一聲突如其來的嬌呼制止了桑上生蓄勢待發的小動作。
「所以明知這裡是龍潭虎穴，也要隨著我來？」少年笑了一聲，很是揶揄。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小鎮上聽王剛說書的時光。
「少年郎，你好狠的心！」他丟
他還記得三個月前見到她時的情形——脆弱破敗，滿身傷痕，胸口插著一支毒箭和一柄寒刀，刀鋒自她前胸插進后脊樑竄出，就像竹籤刺穿碎肉般冰冷殘忍。
「他很煩。」劍鋒凝在半空，少年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阿爹說得對，你心太軟，這聖姑不當也罷。」少年冷冷看她一眼，轉頭朝戈壁深處走去。
「這河真好看。」紅衣少女望著腳下粼粼宛如翡翠的碧波，表情有一剎那的驚艷。
隨著最後一絲陽光埋入地面，東面的墨蘭天上掛起一彎新月。
話音落地，她撿起腳下半截麻繩丟入河中，略略浸了片刻撈起，只見那原本拇指粗的麻繩已被燒得只剩一條細細的線芯。
少女嗯了一聲。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他轉動眼珠，饒有興趣的朝說話人看去。
悠閑沒多久，耳邊忽然響起了悉索的腳步聲，聽起來有前後兩人，其中一個還是輕功高手。
一道耀目白光閃過，有柄利劍架在他脖子之上，再往下一分便能刺穿他的咽喉。
——這才對嘛！求人就要有個求人的樣子。
「你敢？」他瞪她一眼，眼中有濃濃警告之意。
「師哥，難道你想讓我來划船么？」她朝那黑衣少年揚起下巴，小巧的肩膀輕輕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惹人垂憐，「我很累，你要讓我保留體力。」
少女沒答話，
「龐彎！你給我爭氣一點！」
是啊，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除開自己的小命罷了。
少女被他問得一怔。
——老妖怪？不是說孤宮宮主是一個愛慕桑嬋的翩翩玉面郎嗎？
不聲不響走在前面的少年，忽然來了一句。
黑衣少年二話不說抱起少女縱身一躍，穩穩噹噹落在岸邊，半分水滴也不曾沾染。
離岸邊還有數丈距離時，桑上生立在船尾上，朝船篷中人假惺惺拱手致歉。
少女還未答話，那黑衣少年已經伸出大手將她拎回了船篷裏面。
「恨啊。」過了片刻，她輕聲答道。
——喲，少年郎功夫不賴嘛，桑上生這麼想著，饒有興緻的摸起下巴。
「這宮主好奇怪，怎麼會把宮殿建在一個如此人跡罕至的地方？」少女納悶。
少女深吸一口氣，朝船邊慢吞吞走來。
「沒人徵求你的意見。」
「現在不是我的幹活時間。」
少年面無表情說完這句話，手一側，眼看著就要將寒劍喂入他的血肉里。
「沒魚的河裡頭，住的都是鬼。」少女回頭朝黑衣少年嫣然一笑，「師哥，你說也不是？」
少女沒說話，只是從錦囊里摸出一粒丹丸吃下，方才鬆開捂著嘴的手。
他這樣想著，情不自禁揚起嘴角，將斗笠漫不經心推到頭頂上。
那時的她對未來充滿幻想，堅定不移的相信所有美男子都會無條件愛上她，即使後來有了桑嬋仙子這樣逆天的出現，她也曾一
少女蹲□，客客氣氣的朝桑上生說話。
如血的夕陽落入了地平線，大而華麗的半圓火球，印得她面頰通紅。
「又疼了？」少年轉頭過來看她，眉頭皺起。
——寂寞了很久的我，終於要派上用場了嗎？
行至河中央，桑上生的視線被船篷一角的忽現的碧色吸引住。
少女默不作聲別開眼睛。
少年見她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緊握成拳的指關節發白，怒不可遏。
「我的情報不會有錯。」少年不緊不慢的朝前走著，似乎有極大的信心。
天賦異稟救了她。
一絲精光從他眼中閃過。
一座峰巒雄偉的高山出現在兩人眼前，在那漆黑的峭壁之上，隱約現出瓊樓玉宇的痕迹。氤氳的霧氣中，遙遙的燈火和繁星交相呼應，幾乎難以分辨哪盞自天邊點燃。遠遠望去彷彿一幅名家潑灑的丹青水墨，上面點綴著閃亮的金箔。
一個表情冷凝的黑衣少年出現在他面前。
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浩瀚荒漠，少女忍不住開口。
銀色小船在水中慢悠悠流淌著，微涼河風吹進了船篷里。
「對不住二位，天色已晚，我這船還得馬上返回，來不及下錨。」
她本該當場死亡的，只是殺她的人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她的心臟長在和別人完全相反的位置。
切，師兄妹而已，又不是老婆，小氣！
清澈安靜，宛如玉帶的翠河。
「是呀是呀，師哥放
「咳咳！」少女忽然停下腳步捂住嘴巴。
桑上生見狀輕哼一聲，不再多話。
「船家，我們無冤無仇，你又何必害我？」她清脆的聲音宛如黃鸝，「你守的這條河分明是吃人河，我若是傻乎乎跳下去，不死也要脫掉骨肉皮。」
「你確定孤宮的大本營是在這裏？」
桑上生弔兒郎當瞟那少年一眼，不打算理睬——這種一看就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最討厭了。
桑上生的眼珠子有些發直。
他說的對，事到如今她已沒資格做魔教聖姑，不可一世風頭無兩的時代，終究是過去了。
「我有你這艘船便可。」
如今已經是晚秋，再等幾天便要入冬，像這般悠閑的日子不多了。
「師哥住手！」
「船家，我已經答了問題，請問這渡河你是去還是不去？」少女見他久久沒有搭腔，話音里禁不住帶上三分焦急。
在他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個梳著丫鬟雙髻的少女正在努力奔跑，大約是趕路太著急的緣故，顯得香汗淋漓氣喘吁吁。
少女也抿嘴回了一個甜笑，面頰上露出兩隻俏皮的梨渦，說話間她攏了攏烏黑秀髮，如水絲袖順著手腕滑下，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肌膚。
「那可不？」桑上生在船尾賣力划著槳，聲音歡快，「姑娘要不下去玩會兒？」
「你恨嗎？」
桑上生靜靜躺在原地，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桑上生心裏腹誹，目光肆意沿著少女的手腕
黑衣少年眉頭一擰，終究還是撤回了寶劍。
搖了搖頭，他擺舵告返。
「去，怎麼不去。」桑上生再看那錦囊一眼，意味深長勾起嘴角，「只要你們給錢就行。」
少女咯咯一笑拍了拍他手臂，似是示意他安心。
「有勞師哥。」少女從他懷中站起，有些難為情的咬住下唇。
「你若肯聽我的話，等做完這件事，我便會幫你報仇。」少年聲音堅定，腳步不曾停息。
唔，這可是一個千古之謎的哲學難題。
就像沒人想過石頭縫裡可以開出鮮花一樣，沒人知道，浩瀚的沙漠深處會有這樣一條美麗的河流。
「船家，我們要渡河。」
殺她的人意志堅決，下手皆是心臟要害，硬是半點兒後路也沒留。
她模樣周正，大紅衣衫裹在玲瓏有致的身軀上，彷彿一支帶了露水的花苞，新鮮嬌嫩。
心愛的銀蓬船船底不知於何時被人用劍割開了一個小口，具有腐蝕性的河水正悄無聲息漫進來。裂口雖不大，但已能保證他無法返回對岸，只能葬身於這片吃人的翠河裡。
「再看就剜了你的眼睛。」一個陰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過更讓他感興趣的是紅衣少女，不管怎麼看，她都應該是一個頗有武功根基的人，那付清奇的骨架也是難得一見，怎麼就偏偏一點輕功也不會呢？真是可惜。
少女苦笑抿嘴，提起裙擺搖搖晃晃跟上。
三人一路再無言語，很快便快到對岸停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