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到底
「你何必感慨？」賀青蘆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這是她想要的生活，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當年她知道自己身為養女，無論賀氏還是孤宮都永遠不會給她留有一席之地，因此負氣出走。說不定她還在心裏笑你不知珍惜自己與生俱來的地位呢！」
呼風喚雨的武林白蓮花，她當初憧憬仰慕的偶像，卻選擇了成為自己繼任者的道路。仙子成為妖女，妖女為他人洗手做羹湯，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情嗎？
「公子，其實我也是喜歡你的。」她說完這句話，迅速埋下了緋紅的臉。
數月前，公子帶著奄奄一息的她回到本家，臉色灰敗得彷彿天塌了一般，全族上下幾乎將葯庫挖地三尺，這才救回了這未來的少夫人。
「抓緊了！」只聽耳邊一聲低喝，賀青蘆足尖輕點跳出馬背，朝身下的懸崖滑了下去。
賀青蘆自顧自地喝著皮囊里的水，臉色鎮定：「有何不可？我那表姐比你更適合這個職位。」
「你不是答應讓我騎馬到處溜達嘛，幹嗎要突然出來插一腳？」少女轉頭捶他一拳。
西域，赫倫山上。
龐彎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心中覺得世間事真是十分可笑。
「等你的病完全好了……」賀青蘆伸手去揉她的頭髮，話到一般忽然頓住了。
這就是故事的結尾嗎？這會是我最終的結局嗎？
「莫非你知道了他的下落，便要親自前去安慰？」賀青蘆的臉色黑如鍋底。
「當初我只說他不在世上，可這裡是世外桃源，他會出現也是理所當然。」賀青蘆眯起眼睛看她，兩眼彎如新月，「放心，我不會溢殺無辜的。」
「彎彎，有一件事，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賀青蘆眯了眯眼，收回目光低頭朝龐彎看去。
「你又欺負我！」少女被他牢牢鎖在懷裡，滿臉不高興地抗議。
龐彎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古里古怪的玩意
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了。
龐彎一怔。賀蘭？這似乎是某個少數民族中最尊貴的姓氏。
龐彎被他的舉動弄得糊裡糊塗，正準備開口詢問，卻聽一聲尖銳哨響，賀青蘆抱著她跳上了馬背，朝身後的山坡縱身躍去。
「少夫人！少夫人！」婦女驚慌失色地站了起來，卻又苦無他法，只能望著遠去的人馬乾瞪眼。
「孤宮不過是我族在中原的一處產業，我父母身份特殊，因此才派我二叔前去督導。」一隻大手牢牢箍住她的肩膀，「中原沒人知道我們的本姓，就連金嬤嬤也不知道，你是第一個。」
「又淘氣。」只見黑馬上的青衣公子伸手一攬，便將紅衣少女自對面的馬背上擄了過來。
「少爺，少夫人。」王剛面帶笑意地走來，朝兩人深深轄了個躬，「東西都準備好了。」
她大難不死，心有餘悸的賀青蘆立刻將她心脈俱損的事告訴了左淮安，揚言一定要帶走自己的未婚妻，絕不再讓她留在江湖這樣複雜的環境里。勾心鬥角的世界，不適合他和他的心上人。
「還說沒欺負我！」少女這下可抓住了把柄，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凶神惡煞地齜牙，「你這……你這……」
駿馬速度飛快，淸風呼嘯而過，兩人頭頂的布鳶漸漸舒展開來。
「既然阿爹做了如此安排，那我師哥呢？」龐彎眼中流露出擔憂之色，「他是不是成不了教主了？莫非阿爹故意讓他與桑嬋爭奪繼任之位？」她到底記掛南夷的安危。賀育蘆臉色一僵，側過頭去：「他不是每個月都給你傳一次信嗎？」公子的聲音又冷又硬。
在親身女兒的性命面前，左淮安毅然做出了選擇，他為龐彎風風光光地操辦了一場葬禮，弄來了取代她的屍體，私下則選了密道送
工資一怔，隨即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你不是也答應過我，只走馬不跑馬？」他瞪她一眼，「忘記自己還在養病了？」
千年的深山老參、百年才長一寸的雪蓮、開在西域最高峰的番紅金花……這些全天下僅此一件的寶貝統統進了少夫人的肚子，現在她哪怕喘口氣，呼出來的水霧都價值連城。
「你……你父母是什麼人？」龐彎的口齒忽然結巴起來。
公子見她這嬌憨任性的模樣，便湊上前去親了她一口。
「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記得不要鬆開我的手，」賀青蘆走進布料里，用天蠶絲將自己的腰綁在金屬桿上，又掏出另一截絲帶將龐彎綁在自己身邊。
「其實我不姓賀。」沉穩的聲音自她腦後響起：「我本姓賀蘭，全名應該是賀蘭青蘆。」
少女啞口無言，紅著臉撅嘴。
龐彎只覺得心裏歡喜又驚訝，她萬萬沒想到，賀青蘆只是將王剛送來了西城，並沒有殺人滅口，這樁事讓她對他的好感又加深幾分。
正準備邀功的人被她嗆得差點要咳嗽起來：「就是我說喜歡你的那個晚上！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給我忘記了！」賀青蘆氣得騰出一隻手去揪她的臉。
她望著那團煙霧，心中茫茫然而不清。
少女雖有錯在先，卻到底心有不甘，扁著嘴鼓著臉不肯答話。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馬車簾被掀起了一個角，雲錦簾下露出一隻瑩白如玉晶瑩剔透的手，手腕上套著一隻皇家紫翡翠鐲，陽光下散發著雍容華貴的光澤。
「再來一次！」龐彎沖他皺了皺鼻子，滿臉不服氣地挑釁。
看來少爺是真心喜歡他的小娘子。
時值五月，高山草甸上的鮮花開得正艷，金黃嫣紅淡粉濃紫，為跌宕的山脈鋪上了一層斑斕的織錦。在這片深可及膝的茂密花叢中，有為身姿曼妙的紅衣少女正策
「你這不是變著法子貶低我嗎？」龐彎氣惱地丟開信箋，「公子，有些實話可以悶在心裡面，我會感謝你的。」
賀靑蘆啞然失笑，伸手抓起一顆青果塞進她嘴裏，眨了眨眼睛：「桑嬋醉心權力地位，她一心要在江湖上功成名就，之前依附顧溪居也不過是為了平步青雲，如今他二人撕破臉皮，桑嬋既然決心投奔拜月，這聖姑的職位我擔保她會比你做得好，拜月教也會發揚光大的。」
「好玩嗎？」賀青蘆解開天蠶絲，笑著看一眼懷中的少女，「怕不怕？」
臨行前，髮鬢斑白的他對女婿交代了這樣的話。賀青蘆看完那封信，眉頭一揚，轉手交給了龐彎，「咦？阿爹認了桑嬋做義女？」龐彎瞪大眼望著那張紙，嘴巴都合不攏，「他還要選她做拜月聖姑？」
終於讓她等到這一天了，自小照顧公子二十年，她曾以為小少爺永遠不會有近女色的這一天，在他心裏永遠沒有比機關更重要的東西，還好，還好有這個紅衣小姑娘出現了。
她怎麼會忘記呢？那晚上發生的事，她以為只是一場夢，所以不得不假裝忘記。
比那紙鳶更讓人吃驚的，是抬著紙鳶的人。打頭陣的赫然是當年小鎮上的班書人王剛。
龐彎啞口無言。
龐彎腦海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驚恐地閉上雙眼，手指卻將他抓得更緊更牢。算了，聽天由命吧，生同衾死同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只見賀青蘆將手放進嘴裏吹了個漂亮的口哨，遠處有人抬著一隻巨大的紙鳶走了過來。
這裏究竟是瑪麗蘇大陸，還是武俠大陸？
「這個嘛，你不妨親自去問問。」賀青蘆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朝那輛馬車走去。
這究竟是一個過程稍顯曲折的瑪麗蘇故事，還是殘酷的武俠世
少女聞言吐了吐舌頭，雙腿一夾，那匹白馬四蹄一撒頓時騰空而起，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什麼事？」龐彎也發現了身後的馬車，好奇地扭轉身子張望起來。
多麼經典的瑪麗蘇結尾啊，最後女主角一定會得到最好的，甚至是不可思議的幸福。
龐彎捂著腮幫子咯咯吃笑，笑得眼裡出了淚花。
離兩人不遠處的山路上，正靜靜停著一輛雪白的馬車，車帘布用的是華貴不凡的雲錦，領頭的兩匹馬臉上都蓋著一張黃金的面罩。車外站著四個氣質高貴的侍女，正面帶著微笑望著這對年輕的情侶。
賀青蘆點了點頭，牽起龐彎走到那巨型紙鸞面前。
她萬萬沒想到一切都是真的，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的願望，並且幫組她實現了。
「他只說自己要去江湖遊歷，又不肯告訴我究竟身在何處。」龐彎知道賀青蘆心不高興，只好硬著頭皮解釋，「可憐他一個人，又受了情傷……」
然而等了許，發現自己正滑翔在晴朗寬廣的平原之上，腳下是草原和溪流，頭頂是白雲藍天。
「好好照顧她，就說我拜月已經與她恩斷義絕，絕不讓她有機會回來。」
她萬萬沒想到，她羡慕桑嬋擁有無數人的愛慕，桑嬋卻渴求與生俱來的呼風喚雨。原來世間最無奈的，莫過於所得非所求。
「他沒有死？你沒有殺死他？」龐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轉頭去搖晃賀青蘆的肩膀。
公子滿心歡喜，低下頭又去碰了碰她的唇。遠遠的，婦人望著這對小情侶微笑，心中感慨萬千。
龐彎心裏一瞬間閃過一道透亮的光。
「還愣著幹什麼？我母親在叫你呢！」賀青蘆笑著輕輕推了她一下。
「我這什麼？」公子挑眉看她，一臉不依不饒，「親也定了，名分都有了，難道我還成了不要臉的登徒子，輕薄你了？
「哼，這種事還用你說嗎？」頭頂的人頓了一下，故作姿態地回了一聲。
龐彎被他色厲聲荏地一瞪，便不敢多言了：「你別生氣嘛，師哥神功蓋世，應該不會有事的。」她攀住賀青蘆的胳膊蹭了蹭，神情討好。
她忽然覺得足下的泥土成了棉花團，飄飄軟軟難以立足。
這小少爺正是賀青蘆，而他從鬼門關死而復生的未婚妻，便是數月前宣告死亡的龐彎。當時她在客棧里停止了呼吸，全靠阿濁用金針刺穴，南夷以洗髓神功相助，才勉強留住一口氣。
這是唯有傳說中才能瞧見的珍品，有價無貨，萬金難求。
偶爾有小鳥飛過，驚訝而好奇地看著這對在空中相擁的戀人，「你是不是說過，希望能夠飛起來？」青衣公子微笑地看著她，眼中是比山泉還要清澈的甘甜。
龐彎怔住了：「我說過嗎？」她獃獃地望著一臉得意的賀育蘆，「我什麼時候說過了？」
這人受了刺激！要自殺了！
龐彎順著這股力道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只見眼前那輛馬車連同紫翡翠在陽光下幻化成一團華麗的煙霧，彷彿只要拔開它們，下一步看見的就是美輪美奐的天堂。
「什麼？」龐彎吃痛地捵了換鼻子，有些埋怨他不知輕重。
隨著陸地逐漸靠近，賀青蘆收攏了布鳶的羽翼，兩人穩穩噹噹地落在了山腳的草原之上。
只聽一聲清亮的哨響，另一匹膘肥體壯的黑馬從山坡上沖了下來，適時擋在了白馬前方。
「我怎麼欺負你了？」公子滿臉詫異。
賀青蘆見她示軟，自認為「妻子當以夫為天」的家庭綱要得到了振興，也就高高興興擰了擰她的鼻尖：「我有份禮物要送給你。」他溫柔地餚著自己的小妻子。
「少夫人！悠著點！」不遠處的草坪上鋪著一塊氈毯，一位婦人正在往上擺放瓜果糕點，她見馬跑得稍微快樂些，抬起頭憂心忡忡地朝少女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