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為了時間。」
彷如一滴濃重的墨落在水中，世界在波紋中蕩漾，暈染開的墨跡形成一條漆黑的河。朱紅點點，是蓮燈微弱的光。
遊戲中，紅衣颯颯的花妖緩緩攤開的手掌。
就好像迷失在沙海中的旅者，明知眼前不過是一片盛大的海市蜃樓，卻始終不願闔上眼睛。
「是，但我反悔了。」牡丹望月站在橋上，望著他，「因為我只是個自私的女人，只想讓我愛的男人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像影子一樣去守著另一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沈律，知道這一切之後的韓單不可能再愛上你，所以你的等待毫無意義。」
「你是故意關了手機的吧。」她怒氣沖沖。
兩邊同時沉默。
若相厭，卻太近。若生情，卻太冷。她始終不懂他對她的心思。本以為牡丹望月的刻錄會解開些什麼，卻依舊看不分明。
韓單猛地起身抓起手機向外跑去。
她點開第二張符紙，掌心綻放的銀白色光芒籠罩了畫面。
「也對，你該高興。」她轉而笑道，「就算看見你抱著我出現，卻還選擇留在你身邊。看來她喜歡你。」
韓單的視線停在那株紫藤下，彷彿失了魂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每一個按鍵都這樣艱難。「他，在哪兒？」
「對不起。」牡丹望月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拆散你們，只不過沒法拒絕他的要求。如果你生氣的話……」
墨汁滴落畫面蕩漾出波紋，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起來。滑鼠急促的移動，卻始終無法靠近半分，只能看著那樹那人，變成一團紫色的影，最後湮沒在漸濃的墨色里。
夢魘佇立在橋上，許久不曾移動一步。「你曾許諾過會保守秘密。」
「你當然可以選擇丟掉,如果你不後悔的話。」
無論做什麼，順從你的心
「你家主動退婚，生意合作愉快，皆大歡喜就夠了，何必追問過程。」何處風流顯得十分淡然。
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
「是他讓你引我出現的？」何處風流紫色的眸子彷彿水晶，剔透卻妖冶。
「如果你找我是為了退婚的事，就不用開口了。」何處風流一邊打怪一邊說。
畫面模糊，彷如滴落了濃墨，蔓延開來的黑色吞噬了一切。
為什麼你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她是我的人」，可以斬釘截鐵的說「沒有必要」，又為什麼不否認那句「既然你也喜歡她……」
紀雲翊，你連翻本的機會都不給我。
「時間？」她不解。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反問。
「不好奇嗎,能讓他親自趕來阻止你看的視頻裏面會有什麼秘密？」牡丹望月白皙的臉上彷彿帶著一抹微笑。她的話像是巫婆手中握著的那隻蘋果，散發著香甜而誘人的氣息。
還能想起當時與那個男人PK時的情景。不計後果，全力以赴，搏命相爭，然而自己終究輸給了他。
「你的病……手術能有多大把握？」她踟躕著問。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姐，你幹嗎去？」正洗完澡的韓雙差點被她撞倒，追出兩步，「外面下雨了，你不帶傘啊！？」
她驚呼：「怎麼會這麼低？如果不做手術的話呢？」
一切還原，還是永夜城的紫藤樹下，蓮姬手中第一張符咒被焚燒成灰，散盡了。
願賭服輸。自那一刻起，他便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畫地為牢。夢魘、沈律，只是她世界里兩個不同的男子，一個是善解人意的玩伴，一個是疏離已久的故人。因曾給過她傷害，他的情意便止於她退出遊戲的一剎，再無可能更近一步。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牡丹望月從坐騎上一躍而下，站在他身邊。面前的男子手持短刃，利落地將從風雪中鑽出來的雪女擊倒。他身邊，是白羽翻飛的洛霄。
「蓮姬，我需要你無條件地相信我一次。」
「紀雲翊，你真是個瘋子……」她語意蒼涼，「你有什麼要留給她的，我可以幫忙。」
那些來不及想的細枝末節糾纏在一處，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同樣的場景相互重疊交錯，讓韓單有一瞬間的恍然，彷彿那個在紫藤樹下席地而坐的男子近在眼前。
落地式的簡歐檯燈將整個書房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沈律起身，沖了一杯咖啡，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窗外是這個城市綺麗的夜景。
「不覺得不公平嗎？韓單始終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你愛著他，不知道你為她所做的一切，甚至會一直怨恨你。」
「無所謂。因為我和她不會有結果。」大風吹起他的黑袍，蕭瑟的如同世界的一道裂痕。
彷彿忽然墜入夢境，耳邊是模糊的風聲，眼前是一道道暈染的紅色墨痕，勾勒出淡淡的輪廓，然後填上色彩，背景終於一點點清晰起來。
湮沒了盡頭，吞噬了聲音。
「原來如此。」她嘆口氣，「你算準了我爸不會讓我嫁給一個生死未卜的病人，所以會在訂婚前一刻放出患病的消息。我家自然會主動提出退婚，阮家從此對紀家心有虧欠，在兩家合作的項目利益上自然也會做出讓步。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不對？」
空蕩的房間里，屏幕依舊泛著瑩瑩的光。
可為什麼會這樣遲疑？
長長的沉默。
「除了遵照指示訂婚之外，我想不出其它能讓老古板放我回國的理由。」
那張灰色的符咒憑空燃著，化為
夜幕下的永夜城在眼前漸漸清晰。
沈律抿一口咖啡，沒加糖，苦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平時一直喝著的東西，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難以下咽的感覺。
無論有什麼，也不過是最後一次了。
「把那些符咒丟掉。」夢魘顯得有些焦躁。
「紀家絕不會先提出退婚，你不用浪費口舌。」他很是閑適地繼續打怪，「還有，在兩家合作即將提上日程的節骨眼兒上，我勸你還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不用。該留的都已經留下了。」他抬手，身邊出現一個白胖的幼小花靈，頭上頂著銀色蓮花，撲閃著翅膀繞著他轉圈。
那個從她生命里消失的男人，曾那樣絕情的丟棄她,留下刺痛的傷口。而她也早已下定決心將他忘記,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腫瘤壓迫中樞神經，可能會間歇性失明、休克，或者猝死。」
「所有一切都是你設好的棋局。」牡丹望月繼續說道，「你隱瞞病情，假意服從長輩的安排同我訂婚，是為了有時間回來見她。從接近她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為離開做好了一切鋪墊，甚至不惜親手傷她讓她怨恨於你。你算準了夢魘會出手，傾盡暗閣所有力量和血色盛宴打的最後一仗，其實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削弱暗閣成員的實力，然後你解散幫派讓他們成為散兵游勇，不得不依附於盛宴，從而穩固夢魘的地位。因為你不得不借夢魘之手保護她。你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永遠都不要告訴她沈律等於夢魘。
滑鼠停在「觀看」和「丟棄」之間，耗盡了力氣也不能點下去。
殘陽如血，流雲魏紅。山崖之上，白裙翩然的牡丹望月彷彿一隻展翅欲飛的蝶，而坐在斷崖邊緣的男子，黑衣銀
她有些後悔，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燃起了最後一張符紙。
「已經捨棄的人和事，都不需要重現。它們只會是你的桎梏和負累。」夢魘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彷彿有些許落寞。
牡丹姑娘氣急敗壞：「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阿律！為什麼還要在中間橫插一腳？」
她無奈蹙眉，自嘲地輕笑。以為忘卻了的，直到現在還記著。
韓單緊緊地盯著屏幕，一動不動。
如指間的灰燼，隨風散去再無可尋。
他沉默許久，終於打出一個字。
「因為沒有必要。」一聲鳥鳴，懸崖邊人已不見。他如流星一般墜落，消失在峭壁之下。「轉告你的心上人，她是我的人，如果他動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恨，也不錯。」風拂過，淺紫色的花瓣飄落在他的肩頭。平日里宿在肩上的藍鳥失去了蹤跡，前襟敞著的黑色袍子更添了幾分閑雲野鶴般的悠然。「其實也沒有那麼複雜，想見她所以回來，想愛她所以靠近，想保護她所以隱瞞，我最初希望能不留痕迹的離開，卻對事情的發展預計不足，不知不覺的過了界，最後不得已狠下心傷她。這是我的自私，是我對她的虧欠。比起忘卻來說，用恨的方式記得，也算一種圓滿。」
「那又怎樣？」他反問。
她怒極反笑：「我倒真沒想到，一向為所欲為的紀少居然會為了家族生意受人擺布。可是你想過沒有，一旦我們訂婚禮成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你的韓小姐會不會願意接受一場無名無分的虛擬愛情？」
四周是一片耀目的白，冰封的群山環繞著這片雪原，有雪花無聲地從空中降下，輕巧的落在衣襟上。
風吹樹動，花瓣墜落如一場雨。那雙深紫色的眸子在搖曳的花影中顯得溫柔而寂寥。
這便是紀雲翊
世界一片空寂。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他兀自調笑。
韓單有些失措。她沉吟片刻,問：「是關於何處風流的？」
坐在電腦前的韓單怔忡的望著屏幕，心中五味陳雜。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睛。
「紀家封鎖了一切消息，我一無所知。」牡丹望月答道。
「下次別再利用我做這些幼稚的事。我原諒你一次，不代表會有第二次。」幽藍色的羽翼遮住了一半日光，他起身站在懸崖邊，逆光模糊了面容。
這是永夜城。
「呵。」他輕笑，似有些無奈，「女人聰明起來還真讓人頭疼。」
讓你記住我有兩種方式：要麼對你壞,要麼對你好。我狠不下心對你壞。所以我把所有一切能給你的，都給你。
月照河上,泛起點點粼光。
整個屏幕都暗了下去。
她曾試圖去了解這個男人，然而他深沉如海，她不過是一葉小舟，只能任由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的確。只要銷毀掉就可以了。
一邊是鄭重到有些懇切的夢魘。
一邊是從容不迫地激發著她好奇心的牡丹望月。
牡丹望月在他身旁佇立良久，終於開口：「怎麼會這樣？」
忘川之上，一步相思。
「你明明一點都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答應訂婚？」
「我與她早無可能，你不過是多此一舉。」青衫融進夜色，寂寥如斯，琴師就這樣離去，獨留牡丹望月一個人怔在原地。
「百分之二十。」
「既然你也喜歡她，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是誰？還有，為什麼不和我退婚？」
她知道，她猜對了。
——好。
河川流淌，蓮燈悠然，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然而花樹之下的人卻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