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刃一樣刺在他的心臟上，體內勃發著無法抑制的憤怒和洶湧而來的恨意。
陸則靈的手在空中胡亂的抓著，她的指甲並不尖利，只是用的力氣太大，硬生生的把他的手劃破了。
盛業琛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一種深刻的悔意深入他的骨髓，侵入他的血肉。他整個人痛苦的痙攣起來，蜷縮在地上，像野獸一樣凄婉的哀鳴著。
急救室里很安靜，陸則靈感覺自己身體的下半部分都是麻痹的，什麼都感覺不到，這感覺讓她恐慌。冥冥之中，她感覺到了即將要到來的是什麼，她不能接受，不能。
明明已經虛弱的沒有力氣了，卻還是準確的抓住了醫生的胳膊。
她自嘲的笑了笑，覺得自己像在演電視劇一樣。
盛業琛猛地站了起來，一腳把箱子的殘骸踢得老遠，拉杆砸在地上鏗鏗的響。屋子裡那樣黑，明明他什麼都看不見，卻準確無誤的走到了陸則靈的方向。
可是有很多東西像沙礫一樣，手握得越近,流失的越快。
拎著行李箱離開的時候，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寬敞冷清的屋子，這個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盛業琛終於有了幾分清醒。放開了她。
報應吧，是報應吧？
這不是他要的嗎？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
盛業琛緊握著拳頭，明明是怒極了，卻冷冷的笑了起來：「陸則靈，你這是要去哪？」
陸則靈太緊張這個孩子了,幾乎每時每刻都提心弔膽,她一直在籌劃著離開的事，悄無聲息的打聽著盛業琛每天的行程,計劃著自己的路線。
「我錯了，為什麼不能原諒我……為什麼？」
她從來不曾為自己求過他什麼，不曾求他愛她，不曾求他待她好一些。
醫生勸慰她：「你們還這麼年輕，以後還
盛業琛原本是要出差的，去了機場，剛和同行的工作人員回合，卻又不放心的折了回來。起因是其中的一個同行的男人遲到了，因為妻子胎像有點不穩，急匆匆的保胎去了。
幾個護士同時過來抓著陸則靈，麻醉的針劑打在她的腰后，那麼長的針插入血肉，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疼。
好像有一塊血肉硬生生的從她身體里剝離一樣的疼，她一隻手死死的捂著肚子，一隻手虛弱的去拉盛業琛的衣服。
陸則靈貪戀的摩挲著照片背面的字跡。
她掙扎著，可是越掙扎空氣越是稀薄，她跌跌撞撞的往旁邊摸索，口裡含含糊糊的哀求著：「救……救……命……我的……孩……孩……」
手上還有黏膩的觸覺，氣味血腥，那都是陸則靈身上流下來的血，是那個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掙扎。
他瘋了一樣扯開了陸則靈的軟皮行李箱，他的力氣太大了，連拉鏈都被他拽了下來，鐵質的拉鏈砸在牆上霹靂巴拉的響著。此刻於他而言，那箱子彷彿就是陸則靈，他只想把它挫骨揚灰，碾壓成齏粉。他手上的骨骼捏的咯咯的響，所有的動作都歇斯底里到無法控制，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多麼大的恨意。
家裡已經被她打掃的很乾凈了，她一貫東西不多，被她一整理以後，這屋子裡就好像完全沒有她的痕迹了一樣。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大罵：「陸則靈！你這個騙子！」
她摸了摸肚子，用掌溫和孩子交流著。她想，等她長大了，她會為她杜撰一個別樣的故事：因愛而生的孩子，無奈的錯過，最深的牽挂和永遠不會消失的父愛。
他給不了自己答案。
「噢。」盛業琛也沒怎麼在意，脫了鞋子，卻沒有如往常一樣
她的聲音已經近乎沙啞：「醫生……求求你了，求求你留下我的孩子吧！」眼淚幾乎是迸出來的，那麼熾烈，像突然潰堤的洪水，收都收不住。她哭著喊著哀求著：「我什麼都不要了！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貪心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只要她，只要她……求求你了，饒了她吧……」
病床車軲轆卡擦卡擦的從他身邊滑過，像電影里的鏡頭，陸則靈被推進急救室的一刻還在哀求著他：「業琛，求你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你去求求醫生，救救我的孩子吧！」
盛業琛已經一年多不曾出差，卻被陸則靈撞上了,陸則靈想，這也許就是天意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陸則靈要出門，所以沒有開玄關的燈，此時盛業琛的側影就沉寂在這邊暈暗中，那樣近，近到陸則靈害怕。
他以為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什麼都不想要。原來，不是這樣啊？原來，她也有想要的東西嗎？為什麼他一直沒有發現呢？
其實盛業琛並不是什麼有大愛的人，也沒有做過爸爸，不知道那是一份什麼心情，只是覺得有一些微妙。隱隱對陸則靈肚子里的孩子有點不放心。
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回憶，哪怕是難過的，也值得她記憶，已經夠了吧？
陸則靈從來不曾見過盛業琛發這樣的火，額頭上青筋突出，表情幾近猙獰。陸則靈嚇得整個人都在發抖，退無可退，她縮在角落裡，小獸一般嗚咽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怎樣天大的罪，只是本能的說：「我沒有拿不該拿的東西，真的，錢我也沒拿，卡我都留下了……」
后腰狠狠的
……
他幾乎撕爛了那箱子里的一切，不管是衣服，還是她收在一起的證件，他都撕得粉碎，一點都不剩。陸則靈躲在角落裡，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盛業琛那張熟悉到不能描摹的面龐突然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她錯愕的瞪大了眼睛。手上拎著的行李箱也咚得一聲悶響掉到了地上。
陸則靈想要再往後退，可是後面只是牆，她害怕的往旁邊摸索著，可是盛業琛的動作太快了。他修長而精瘦的手指掐在了陸則靈的脖子上，那樣近的距離，那樣嗜血的表情。她毫不懷疑，此時此刻，盛業琛想把她掐死。
「你……怎麼回來了？」陸則靈詫異而恐懼的問。
血，鮮紅色的血，像當年盛業琛出事的時候一樣，她滿身滿手都是，流在地上蜿蜿蜒蜒，像一條河一樣。刺痛了她的眼睛。
檢測體征的儀器嘀嘀尖銳的叫了起來，醫生對旁邊的護士說道：「打麻藥吧……」
他瘋了吧，真是瘋了吧！
來不及感受什麼，醫生已經出來了，緊張而鄭重的對他說：「您夫人本身就有流產先兆，現在又大出血，這孩子肯定保不住，我們必須馬上手術，不然大人也保不住了！」
真是美好的祈願啊，她希望她的孩子，以後也能有松柏這般的風骨。
他以為他不想要的，也以為自己可以割捨，他甚至惡毒的咒罵那個孩子是「賤種」。
早上把他送走以後,她便開始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她只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證件和錢包里最後的幾百塊錢。唯一僭越的,是她也帶上了奶奶送給她的,盛業琛的那張照片。
血管突突的跳動著，血液好像都要從太陽穴爆出來一樣，頭痛
陸則靈嚇得重重的呼了一聲，緊張的說：「沒什麼，鞋盒子沒放好。」
那樣卑微的聲音，哀求著他：「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這樣真好，他既不會想她，看了不心煩也好，她總歸還是體貼了一回吧？
他的質問讓陸則靈更緊張了，她似乎又往後退了兩步：「我……我……」她吞吞吐吐的說瞎話：「我想出去轉轉，一直在這個城市也有點膩。」
醫生被她哭的也有幾分動容，低下頭安慰她：「小姐，你現在很危險，必須馬上手術，你丈夫已經簽了字了。」
……麻木的聽著醫生說著專有的名詞，他就那麼站在那裡，傻傻的，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什麼都看不見，也好想什麼也聽不見了。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處鼓噪。
「朝華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
受了巨大的驚嚇，陸則靈整個人幾乎要癱軟在地，重新得到了呼吸，她本能的只想逃。她害怕，太怕了，她怕盛業琛會殺了她。她不怕死，只是她怕他傷了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啊。她嘴唇哆嗦著想跑，盛業琛敏銳的聽到了響聲，伸手去抓。
好像多麼惡毒的語言都不能解開他胸臆間擁堵的濁氣，他越是說著兇狠的話，心裏卻更加空曠。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責罵她是騙子。她騙了他什麼？說會愛他，一輩子不會離開他，結果卻食言了？
也許是命中注定吧？當她的手附上門把手的那一刻，她猶豫了那麼一會兒，終究還是捨不得。
「不要——」她搖著頭：「我不要以後，我不要以後……我要現在，我要她……盛業琛……盛業琛……」她絕望的喊著他的名字：「求你了，饒了她吧，一切都
回到家，他也沒發現什麼異樣。只是開門的時候聽到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東西砸到了地上。他一邊關門一邊下意識的說：「什麼東西掉了？」
就那麼一會兒而已，門被打開了，不是她打開的，是從外面打開的。
好像全世界都在她眼前坍塌了，怎樣的驚濤駭浪地裂天崩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如死灰，絕望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她痴痴的呢喃著：
急救車呼嘯著把陸則靈帶到了醫院，明明那樣疼，明明流了那麼多的血，她卻一直清醒著，一直在哭喊，一直在哀求。那樣凄涼的聲音，聽得盛業琛的靈魂都跟著在顫抖。
她以為他又要打她，下意識的後退。
「不會的！」她瘋了一般拉著醫生的胳膊，痛苦的搖著頭，怎麼都不敢相信盛業琛的心竟然會這麼狠：「他不會簽字的！不會的！這也是他的孩子啊！」
這回答真令他觸目驚心啊，不敢相信，難以置信。陸則靈，那個趕都趕不走的陸則靈，竟然也有離開他的一天。他太憤怒了，憤怒的是陸則靈居然敢在毀了他的一切以後企圖離開。
肚子里像有一把刀在翻攪，她沒法動，甚至沒辦法呼吸，四肢百骸都在顫抖，眼前的一切都開始分崩離析，只能感覺到每一個毛孔都因為疼痛開始叫囂。
而他卻像個傻子一樣，怕她懷著孩子一個在家會害怕。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心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連呼吸都忘了。
他半跪在地上，手指將將附上那個箱子，便明白了那是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可是那箱子確是真真實實的存在了。胸臆間彷彿突然颳起了颶風，席捲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焦躁和難以控制的失落直往他頭頂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