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是一雙無畏而倔強的眼睛，主人卻是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他沒有太多的駐足在她身上，反倒一直盯著她身後一直在瑟瑟發抖的女孩。
孤單而苦難的人生是漫長的。陸則靈抱緊了手上的衣服，往外走去，擇的是一條盛業琛看不見，也最遠的一條路。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個女人了，許是真的喝醉了。明明只是想出來吹吹風，醒醒酒，恍恍惚惚的卻覺得好像又看見她了。
白先生的衣服很是貴重，送到乾洗店的時候一開始人家不願意收，怕洗壞了要賠，最後是陸則靈出了三倍的價錢人家才願意洗。過了三天她去拿衣服，拿的時候也沒注意，回了宿舍才發現西裝外套上掉了一顆紐扣。
那女子不卑不亢的站著，背挺得很直，明明微垂著頭，卻讓人覺著這女人有著錚錚傲骨，她謙卑而誠懇的道歉：「對不起白先生，是我的錯。」
葉清站在他旁邊，笑眯眯的和他說著學生犯得有趣的錯誤，眼角眉梢都是溫柔和沉靜，像一朵清麗的百合花。這麼想著，盛業琛突然想起了陸則靈。
原來一切真的回到原點了。真好，真好啊。
她是什麼呢？向日葵吧？不起眼，有點傻傻的，把他當太陽一樣堅守著，可是他什麼都不是。
陸則靈抱了抱小仙。相依為命一年多，兩人互相取暖互相救贖，說謝謝都太過生分，她們早已不分彼此。
並不想追究什麼，反倒含著幾分歉意。本身是他有錯在先，他雖不是什麼好人，但輕薄的事還是做不出，男女關係最講究還是一個你情我願。只是楊秘書有些不依不饒，硬是要找酒店的麻煩。白楊自然知道他不是真心要替白楊出氣，如果他白楊不是叫白楊，而是張揚李楊，又有誰會管他燙成什麼樣呢？
不明所以的葉清好奇的看著他：「怎麼了？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陸則靈
這幾年一個人在外面闖，說是脫離了白家，其實又怎麼脫離得了，不管上哪人們介紹他，開頭第一句總是：「這是白家的二公子，對，襄山的白家。」
不過是件衣服而已，連紐扣都要定製，有錢人還真是講究。
從前不懂什麼是愛情,看到白松被個女人折磨的死去活來的時候，他總是打趣他。那時候終究還是年輕的,他滿不在乎的說：「若是這個世上有這麼個讓我要死要活的女人，我第一個掐死她,眼不見為凈。」
她這麼說著，白楊下意識又回頭去看了一眼那齊劉海的女孩，她整個人都在發抖，風中搖曳的模樣讓他懷疑他大聲咳嗽兩聲那孩子都會暈倒。
這一年總是出差，真正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他總是讓自己很累，累到什麼都不去想。他不喜歡回家，連奶奶那都去的少。奶奶老年痴呆症越來越嚴重了，明明健忘得偶爾連他都認不得，卻總是眼巴巴的問他：「則靈呢？那沒良心的丫頭怎麼都不來看我了？她種的花都快死光了！」
陸則靈抱著西服有些喪氣的嘆了一口氣。
楊秘書趾高氣昂的對那個女人說：「就是你吧？潑了白先生一身湯？不想幹了嗎？」
其實他哪懂什麼時裝，從前看不見的時候都是陸則靈在打理，連衣服都是她親手洗的，她把他照顧的太好了，以至於她走後，有半年他都不能習慣生活里少了這麼個人，只有經常出差才能阻止自己強迫症一樣去尋找那一抹安靜的身影。
「陸則靈——」
他也就閑了這麼一個下午，就被葉清拉來逛商場，她要給父親買衣服，要他幫忙參考。
一瞬間他便酒醒了，再抬頭，那女孩已經跑得沒了蹤影。從來沒有誰敢這麼對待白家的二
剛穿過恢弘的大堂，身後就突然就傳來一道女聲，堪堪的喊出了三個讓盛業琛顫抖的字：
他不喜歡這樣的帽子，卻無能為力，這就是現實，人可以選擇一切，唯獨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陸則靈深吸了一口氣：「我……我給您把衣服洗乾淨，行嗎？」
「對不起。」
陸則靈的話成功逗笑了白楊，他大大咧咧的說：「我又不是出來賣的，怎麼會收女人的錢？」
心裏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疤，不去碰就不會疼。不去想就彷彿是真的忘了。他回到了自己的軌跡，一切都完美的不可思議。
直到這個人真的出現了，他沒有親手掐死她，甚至比白松更誇張,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眼前。
盛業琛強扯著嘴角笑了笑：「沒事。」
穿著常服去了趟商場，一樓的奢侈品專櫃沒什麼人，這氛圍安靜又很典雅，拿著白先生的西裝直奔品牌店，漂亮的導購小姐看了衣服后歉意的搖了搖頭，她尋了外套上的另一顆紐扣，指著側面的字母對她說：「這衣服是客人定製的，我們這邊配不了，定製的客人都有專門的客服，需要找他們配。」
彷彿天旋地轉，入眼的只有商場金碧輝煌的裝飾，大理石的地板反著吊頂璀璨的光，好空曠，眼前好空曠，一個人都沒有。
他帶著一身的湯渣滓出現在那些服務員面前，自覺這形象真有些糟，腳步也是匆匆的。
也不知道葉清在和他說什麼，他溫良的笑了笑，嘴角微微揚起，像將要遠航的船，將陸則靈的靈魂都帶走了。那笑讓她覺得陌生極了，四年，他從來沒有對她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原來他不是不會笑，只是不會對她笑。他一直都是從前那個美好
「那你是什麼意思？」
以前看書的時候，曾看到叔本華寫過這樣一句話：為了了解人生有多麼短暫，一個人必須走過漫長的生活道路。
一雙天真的大眼睛，一直被他嘲笑的「門帘」一般的齊劉海,一臉稚氣未脫的樣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喜歡她，一度懷疑自己有戀幼癖。
可笑啊，一切都被母親一語成讖，他恨她，更恨自己。
小仙抬頭感激的看著她，「則靈，謝謝你保住了我的工作。」
她抬起頭，定定的看著白楊，白楊只覺得這個女人的眼睛長得很詭異，眼眶圓圓的，眼珠又黑又大，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他扯著嘴角笑了笑，鬼使神差的脫下了西裝的外套，搭在她身上。
小仙像是剛參加了百米賽跑似的，額頭上全是汗，陸則靈拿著臟衣服走到她身前安慰她：「別怕，你看，果然沒事吧。」
他這話說完，楊秘書就訕訕的笑了。而方才那個女人已經走到離他兩步之遙的地方。她身上的工作服和他的西裝遭遇了一樣的待遇，如果驗驗DNA應該能知道這是出自同一碗湯。
盛業琛覺得在那一刻好像靈魂都在顫抖，他的手下意識的握成了拳頭，良久都不敢回頭，可是心裏卻不斷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他，他猛的轉過身去。
她翻遍了裝著衣服的袋子都沒找到紐扣，看了一眼衣服的領標，這牌子陸則靈並不算陌生，從前盛業琛也偏愛這牌子的西裝，從前她買的時候都是刷著盛業琛的卡，倒並不覺得這些東西有多奢侈，如今輪到她得花自己掙得錢給人家配扣子，她才意識過來這些東西都是她消費不起的。
盛業琛這一年多過得還算平靜，和父母的關係不算好也不算好，年前盛母得了一場大病，痊癒后她就開始移交權力給他，他原本不想碰他們的生意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情難自禁的上去擁抱她，彷彿那溫度都是真的，太想念了，一切都讓他太想念了，所以覺得是個夢也沒關係。
直到被一碗熱湯潑醒。
她果真如同扔進水裡的一顆石子，留下點點漣漪，最終沉沒于底，不留痕迹。也許這才是上天的安排吧，她原本就是多餘的人，她離開了，他才能幸福。
這次出差是臨時的任務，要待一個星期，回國後葉清一直待在學校里做研究，偶爾帶幾個碩士生，工作倒不算太忙，時值假期，她吵嚷嚷著也跟過來了，她父親正在這城市開會，正好來陪他過生日。
白楊挑了挑眉，逗貓一般逗著她：「那你準備怎麼辦？」他眯著眼睛笑了笑，故意嚇她：「我來頭可是大大的！」
這才是他們之間的命運，她終於懂了，只是有些晚。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明知不是眼前的女子，白楊卻還是饒有興味的踱步到她身前，他雙手環著胸，居高臨下的說：「是你潑我的？」
他掃了一眼都謙卑的低著頭的女服務員們，最後和一個女人的目光相遇。
葉清是個知趣的女人，她沒有逼他再去接受從前的感情，只是這麼待在他身邊，不索取感情，也不希冀名分。算下來她也有28歲了，在這個城市算是高齡未嫁，他知道她在等什麼，可是他始終覺得自己給不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只是心中有卑微的希望，總覺得有個人還會回來的。
這樣的愛是具有毀滅性的,他違抗母親的意志要和她遠走高飛，她卻在壓力之下妥協，最終放棄。
她正準備拿著衣服回家，一抬頭卻看見不遠處出現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從姓了白這個姓氏開始，就註定了他的人生會比旁人順遂,只是他一直不以為然，最後甚至輕易的想要放棄。
齊齊的劉海，
白楊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最後附在她耳側說：「想看我裸體方法多的是，但我個人覺得，在床上最合適。」說完，他哈哈大笑著離開了。留下陸則靈不知所措面紅耳赤的站著。
「洗乾淨點，我可是會找你要的。」
他心不在焉的聽著葉清說話，偶爾葉清看中了什麼問問他的意見，他據實以答，買了衣服和皮鞋，時間也不早了，準備去吃飯。
一年多了，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他。彷彿一點都沒有變，眼角眉梢都和過去一樣，只是不再像對著她那樣忿恨又冷漠。
熟悉心痛襲來，心臟一陣陣的抽搐，痛得好像不屬於她了。
此刻他身邊跟著的女人正是葉清。她穿著及腳踝的黑裙，一雙金色的平底鞋和腰間的金色腰帶相呼應，簡單卻又矜貴的打扮，也只有她這樣的身高氣質才能穿得出來。兩人這麼看著還真是般配，陸則靈看著覺得有些眼酸。
高大，清雋，眉眼都是她熟悉的樣子，日思夜想都是這張臉孔，她沒有想到會在這座城市碰到他，太猝不及防了，她恍惚的站在原地，覺得也許是自己在發白日夢。
她緊緊的閉上了眼睛，良久又睜開。真的是他——盛業琛。
陸則靈膽戰心驚的接過西裝，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同樣污漬斑斑的襯衫：「襯衫……」
他笑眯眯的停在楊秘書身邊，用一貫玩世不恭的語氣說：「楊秘書，美女是用來疼的。」
危機解除了，領班瞪了陸則靈一眼，散了大夥，各干各的活去了。最後寬敞的走道里只剩陸則靈和小仙。
白楊這個人一貫不愛應酬,只是這幾年為了生意不得不為之。如果不是為了所謂的愛情和家裡絕對權威的母親鬧翻,想必也不用這麼辛苦。
他失望的鬆開了手，自嘲的想，視力退化就了算了，聽力也開始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