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笑我如今
「這裏不適合我,也不需要我。」她微微一笑,目光朦朧。
垂柳下有人裙裾輕揚,回眸顧盼。
輕鬆的笑意頓時凝固在那張斯文優雅的面容上,小鄭默然瞪視她,神情恍惚而怪異。
她看到這兩天的報道了。
「小鄭,你存心跟我過不去是吧。」天真趴在桌上,本來埋在雙臂中的腦袋抬起,有氣無力地出聲。
「來盆水煮魚吧,辣椒越多越好。」陳勖道。
綿綿春光盡頭,她溫柔的笑眸里裝著他的身影,一曲琴聲到了末尾,卻始終在他心頭流連,飛過亞歐大陸,而這裏的海一望無邊。
他懷念那一年,在他面前微笑撐開雨傘的她。
「拜託,你什麼時候說話這麼惡毒了?」小鄭哭笑不得。
從沒想過要愛上,誰知卻愛上了。
我知道你會回來。
他這句簡短卻無懈可擊的話,被各大媒體宣揚著,幾乎成為品牌最新的廣告詞。
她轉過頭,水眸無聲詢問。
——哥,你不用就給我用吧。
「不是,你要是客觀地來看,這是堪稱完美的事件營銷,」小鄭把電腦屏幕轉過來,「看見沒,Kevin Chun銷售額有增無減,等這件事差不多過去了,兩個月不到后又是倫敦時裝周,到時媒體又會聚焦,這一年這牌子都不會寂寞了。」
「讓他 上吧。」陳勖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這是說實話,」小鄭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件婚紗在網上被競拍到什麼價錢了?我兩小時前還標了2萬鎊呢,估計現在雙倍都不止,要不你真拿出來賣吧。」
他知道某個女人需要。
「天真,他讓你這麼傷心,你都不生氣嗎?」他問,語氣輕柔。
「可是阿鄭上火啊。」福伯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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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她,丟臉丟到北冰洋去了。
你究竟要怎樣,你告訴我。
別人笑我太瘋癲,確實是我看不穿。
明明是個聰慧女子,偏偏在感情上總是單純真誠得讓人心憐。
「活該,」陳勖毫不同情地睨了他一眼,揚了揚手,「福伯,我們可以點菜了。」
「您老事必躬親,自然是忙啦,」小鄭笑道,「天真,你先點吧。」
她想著這句話,又覺得自己好笑。
他驟然回神,深呼吸,看著眼前正盯著他的兩人,笑了笑:「沒事。」
「嗯,下個月初吧。」她垂眸答道。
那個深沉精明的男人所喜歡的,也是他這一點吧?
「原來不只我有病,這世上的人都神經了。」天真諷笑。
最酸楚的感覺不是吃醋,而是根本就輪不到她吃醋,那是最酸楚最慘的。
「行了,誰不知道你是藉機哭一 把來發泄,」小鄭戲謔一笑,「唉,女人哪。」
一瞬間,隱忍、懊悔、痛楚、憤怒、排斥、執著、倨傲……有太多情緒從他臉上掠過。
「怎麼會不生氣?」
只是,真實的人生里從來沒有如果。
「你管不著。」天真道。
於是,錯失。
「福伯,來壺龍井吧。」陳勖拍了拍他手背,遞了個眼色。
「也許。」陳勖望著她,英俊的臉龐上掠過心疼。
「他說,我從沒想過要愛上你。」那種抗拒的態度,好傷人。
「我什麼時候都沒比你閑過,」小鄭開口,「我在看天真現在到底有多紅呢。」
——有時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你什麼才好,天真。
「怎麼,股票賠了?沒見過你比我還忙。」陳勖瞥了一眼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電腦的小鄭,在他對面坐下。
「怎麼會,」陳勖輕聲一笑,「我需要你。」
「我一直都沒有問過你為什麼回去,」銳利的黑眸望著她,「是逃避嗎?」
「你在趁人之危。」她道。
對於她的感情,一如過去那樣深刻,只是這樣的感覺,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們在一起不好嗎?
「女人什麼?」天真抬眼冷笑,「你這樣的人,還不知道欠了多少脂粉債。」
是非糾纏,她已經倦了累了,不如到一 個嶄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記得有句話講設計師的,Marketing does not make the artist,the artist creates his marketing,秦淺這人真是太可怕了,完全印證這句話,嘖嘖,我倒想和他結實一下。」小鄭不由輕嘆,靜幽惺惺相惜之感。
而天真愕然抬眼,他溫柔的眸光讓她看得心痛。
他怎麼就不是故意的了?天真在心裏冷笑。
「兩三年?」天真嗤笑,「你那麼喜歡他,乾脆跟他搞斷背去算了。」
是否每個人,都有一段陰暗心事?
「小鄭,你越說我越覺得自己像個大傻B,」天真看著他,自嘲一笑,「你就饒了我吧。」
什剎海春日瀲灧的水光照得他睜不開眼。
半天沒有得到回應,她疑惑地抬起頭,卻看見老人盯著她,表情微惑。
陳勖凝視她美麗的側臉,唇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阿伯,」天真一怔,條件發射地重複這兩天說了很多遍的話,「你認錯人了。」
「因為也一樣,對於彼此的未來,感到沮喪、不安、痛楚,但始終學不會死心。」
「我說你哪兒那麼多廢話啊,」陳勖蹙眉看了身旁的天真一眼,不悅道,「他也不 是故意的。」
她等的,是他從不肯低頭的愛。
腦海里,又浮起他無何奈何的嘆息——在他眼裡,她一直都是個莽撞幼稚的笨蛋吧。
我從未辜負你們所喜歡的Kevin Chun,對於設計,我一直很用心。
「失陪一下。」他站起身,往洗手間走去。
並非失之交臂,而是他從未認真伸出手。
「還要回國嗎?」耳邊響起陳勖輕淡的聲音。
「正常,要讓一個人學會在乎你,就要讓他為你傷心,」他凝視她愕然的表情,耐心如循循善誘的師長,「你說對不對,天真?」
她……「小鄭?」天真伸手在面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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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好希望她永遠不要開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鄭伸手,安慰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其實你未必有損失,跟秦淺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兩三年,學會的都夠你用下半輩子。」
她果然,有點笨。他以前怎麼沒發現?
天真望著小鄭遠去的背影,凝眸許久。
簡直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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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不就是秦先生那個……」他頓悟道,「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你的!」
他一定有事。
他將她拋在身後。
而天真只是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兀自失神。
聞言怔忡的人兒頓時陷入深思。
「開始你自己的生活吧,表妹,」他含笑輕喚久違的稱呼,望著她漸漸舒展的眉眼,「變回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段天真。」
「福伯,我這幾天上火,你看杏仁拌苦瓜好不好,還有那個蘭花菊綠,」小鄭慵懶地翻著菜單,接腔道。
「怎麼會?你看我年紀大了,但記性很好的,」福伯激動道,「秦先生那天來,也點了六安瓜片呢,他是好人,怎麼可能會出那種事情……」
可是,你辜負了我。
「喝什麼,阿勖?」老者笑著走來,「不好意思,今天店裡有點忙,剛才沒顧得上招呼你們。」
他感覺心口糾結,血液停止了流動。
「如果那年夏天你對我這麼說,是否一切都不一樣?」天真想對他微笑,卻再度濕了眼睛。
艾菲爾鐵搭徐徐下降的電梯里,有人曾告訴過她——失之交臂終不過是你輸了一回,倒不如吸取教訓,換人再戰。
她在哪裡?
「我是,」他微笑,淺酌清茶,「但我也知道你沒有死心。」
陳勖放下玻璃杯,淺笑不語。
「拜託,辣就不要吃了好不好?」小鄭受不了地看著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女人,「自己找罪受。」
老人驟然止聲,笑了笑:「好的,我讓他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