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奇兵
承鐸望向秦剛道：「你們呢？」
承鐸道：「山崩地裂。」
承鐸笑得高深莫測，拍拍秦剛的肩，諸人都安靜下來，聽他說道：「實不相瞞，我曾遇神人相授了一種威力無比的箭法，叫做凌風流火箭，一箭射去可殺退三千人，兩箭齊發可殺退萬人。區區五千人，誠不足為慮。」
承鐸冷笑：「你倒是頗為自我欣賞。」
承銑咯咯笑道：「從小你們就覺得我怪，我知道你們背後說我是瘋子。其實你們才是。皇家的人都是瘋子，我一眼看去，只有自己稍稍正常些。」
承鐸蹙眉：「什麼時候的事？」
秦剛也沒主意，被問急了，忙忙道：「我也不知道啊！」
承鐸站起來揚聲道：「有沒有人要看天地大象的？」
谷外騎兵應聲上馬，裝容肅整。
往事回首，沉浮異勢。
一路到了東面谷口，天已青灰。那邊本最先打起來，此刻卻安靜了。承鐸帶了人扒開積雪尋路。谷口小道漸漸露了出來，承鐸聽得那邊有人挖雪，住了手。一鏟倏然砸開，一張明艷動人的臉蛋露出來，一看承鐸，叫道：「你沒事吧？」
東方驀然想起初遇承鐸時，在那雪野舊舍中偶見的老和尚，心中不覺驚詫。其時他布衣白身，琴書耕讀；承鐸爵列親王，奇兵初勝，聽了這兩句話，俱是付之一笑。
承鐸一拉馬韁，騰出一隻馬蹬，道：「上來，坐我後面。」茶茶伸手給他，踩了那隻空蹬，騎到馬上。
下面的人馬也聽見了動靜，顧不得打鬥，紛紛往遠離崖壁的地方跑，大叫著：「雪崩了，雪崩了……！」隨著隆隆的聲響，潔白的雪滑到了山腳，迅速追上了逃跑的人，頃刻間蓋過了頭頂。從山上望去，山腳下鋪開一個巨大的扇形，方才被壓在這一面的人馬幾乎全都葬身其中。
另一邊的官兵遠遠退了，躍馬騰弓地歡呼。直到感覺手下緊緊攀著的岩石不再抖動，秦剛才吐出一口氣，叫道：「我的媽呀，這山崩地裂可太……，太……」一時只覺乏詞。承鐸並不看他，只看著山下那個巨大的墳場，平靜道：「為人將帥，不僅僅是率眾廝殺，山川地理都要為你所用。這個地方我早看好了，也難得他們賞臉肯來。」
秦剛心中已知他伏有奇兵，只覺這位王爺的手段兵法鬼神莫測，心中仰慕，率先站起來道：「我要看。」
承鐸待人出去，神容一肅，對秦剛道：「你記住了！身為將領，你可以對我說不知道，但永遠不能對部下說不知道！」他意態軒昂，如長劍出鞘，崑崙雪開，而言詞肅厲，鋒刃鏗然。秦剛片刻愣神，心中震動，敬立抱拳道：「是。」
「秦佐領，我今早在北面坡上也看見人馬來回，像是合圍閘谷之勢。說不定是胡狄的散卒。如今雪化得差不多，我們卻又被圍困，這可怎麼辦好？」
阿思海看去，這不是上次承鐸讓他帶走的那個忽蘭么，便用胡語問：「你怎麼在這兒？」
承鐸緩緩放下執弓的手，平靜無波地說：「我就知道你沒走。」手一揚，將長弓扔到一邊，哲義抬手接住。
東方見他躊躇，驚道：「那麼多金子他全拿走了？他們兩人想用到下下輩子么？」
十日後，楊酉林回京。東方迎出城去，明姬見著了他，翩然雀躍，單騎縱前，拉著東方的袖子好不歡喜。她雖叫楊酉林一聲大哥，卻跟在他身邊時刻不離。楊酉林高大，明姬嬌小，一眼看去儼然鴿子和大象，怎麼都不覺般配。
承鐸聽了半晌，擦著手望天。
「那邊追人呢，叫我留這兒把你們刨出來。」明姬歡聲道。
承銑又笑了一笑，讚許道：「沒想到才兩個月，你越發厲害了。這次捉住，我們換點別的玩玩。」
楊酉林交上兵符，不徐不急道：「大將軍與茶茶姑娘都好，他們讓我問你好。」
二十年後，允寧大帝的重臣東方互，辭相退隱，不知所蹤。此後幾十年間，中原盛世漸漸衰落。再過四十四年，忽
他平淡深沉的聲音款款道來，卻激得茶茶心中繾綣感動。這個不怕把天捅下來的人，只因為自己一番生死，竟然對神明敬畏起來。茶茶輕扣著他掌心，指尖撫摩那道傷痕。
十年後，忽蘭離開了阿思海，託名胡狄大汗遺女，收攏散卒，成為胡地一代女主。胡地在她治下又逐漸強盛起來，成為中原隱患。與此同時，高昌又立新王，名沙諾里，與允寧大帝結盟，打開了西域商貿，中原迎來一派空前盛世。
承鐸緩步上前來，茶茶便轉到他身後躲了。承鐸嘆道：「你敗了。」
茶茶點頭。
沒有人知道他們會迎來一個什麼樣的盛世。這千古江山不曾改變過，卻又真切地改變著。從軍旗到皇位，從雪落到雪開。當春天的最後一場雪也在春日暖陽中融化時，東方憑窗遠眺，覺得這天地氣象比之往日，確已迥然。
九五：嘉遁，貞吉。象曰：嘉遁貞吉，以正志也。
承鐸扯著馬韁，道：「七王人馬往哪裡去了？」
*
「往東北去了。」楊酉林遙遙一指。
東方悵然若失，心中忽念及一事，道：「燕州大營西北有一處所在，是個被破解的奇門陣，你可去過了？」
阿思海笑道：「大將軍估計坐不住了。」
東方聽了一愣，覺得這話甚熟，似是許久以前在哪裡聽過，卻想不起來是何時何地了。
那面南的緩坡甚長，待他們爬上去時，北面崖外已打了起來。承鐸趴在坡頂探頭看去，火光相接處，一隊人馬被壓制在山壁一側。這面山側映著微弱的弦月光，一片皚皚白雪。
「姐姐在哪裡？」忽蘭此時只覺有茶茶才安穩。
楊酉林點點頭，卻又不說話。
茶茶將臉貼到他膝蓋上，承鐸嘆息：「在上京時然之說過我命硬，是天煞孤星，必克盡至親至愛之人。那天你醒了，我心中想，這半生四海平靖，殺戮無數，然而神明眷顧我，讓你醒來。此番出谷，我便從此封刃偃旗，再不妄動干戈了。」
阿思海點頭，「隨便你。」
*
台下瞬間大嘩。
承鐸一愣，大笑：「你怎麼也來挖雪，楊酉林呢？」
承鐸附掌道：「他臨走拿了我的兵符，我猜他定然把那兵符拿來差派你了。」
茶茶解下腰帶，向前繫到他腰上，把兩人捆在一處，做了個手勢。承鐸一夾馬肚子，便一路跑向行營。
秦剛兩年來苦守閘谷，並未上過戰場。往昔惟覺哨役勞苦，何時能得回鄉，做個普通農人。這夜殺敵，如撥雲見日，氣象萬千，只覺二十多年白活了。此刻聽見承鐸的話，才真正領略了他所說的「身為將領，不能對部下說不。」只因他心中籌謀實非常人能料，收如寶劍入閘，出若電光雷鳴，動靜自如，舉重若輕。
承錦見他怔忡，從後面擁住他，將臉貼在他背上，悠悠嘆道：「不想五哥，卻做了個閑雲野鶴，山林逸士。」
「帶上人，我們追。」承鐸斷然道。
承銑卻悠悠道：「原來你沒死，害我白白傷心了兩個月。」
承銑反而愣了愣，看了承鐸半晌，卻笑了：「比起那些事，這個理由不錯……委實不錯。我因她而死，得其所矣。」
承銑繼續道：「你以為你的側夫人徐氏是我安排的人么？你的元妃死了，你與蕭相的姻親就斷了，你在朝中便不能得勢；你沒有子嗣，便後繼無人，只能老實輔佐他人。這才是你的女人孩子總是倒霉的原因。你現在回去，必然得到他一紙輔政遺詔，你可千萬莫要感恩戴德呀。」他頓了頓，「不過是我和他各取所需，他想我們兩敗俱傷罷了。你自以為聰明，自以為高傲！其實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
他把這叫做圓滿，承鐸無言以對。
東方心中的隱憂得證，一時說不上高興還是遺憾，只重複了一遍：「
閘谷瞬間只剩下數人。茶茶看了看天色，打了個哈欠，轉身就往回去。哲義標槍般站在一旁，也不說話，只跟著她往回。一路走過偏帳寨門，到了那營場上，什麼東西一晃耀眼。茶茶分了一下神，便見左邊地面白雪之中，金燦燦地埋著什麼東西，分外奪目。
承鐸鬆開他衣領，手腕一轉，抽出了靴筒里的匕首。承銑仿若不見，眼光越過他看向茶茶，忽然對她笑了笑，輕聲道：「知道么？其實我很喜歡你呢。」茶茶的臉色冷凝不改。承鐸抓住他頭髮，一刀割上脖子，直切到椎骨上，乾淨利落，血如泉涌。
承鐸道：「你抱緊我，我們要快些回去。」
陰進陽退，鴻飛天外又冥冥。
秦剛奇道：「那……那他們為何圍我們？是誤以為我們是胡人？」
茶茶嘆了一嘆，扶額惆悵，對哲義道：「有了這東西，我現在見著金子就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品性高潔，視金錢如糞土呢。」
在那山崖上，百餘人莊嚴肅然，各有感慨。
承鐸的眼睛帶著柔軟的亮色，看得茶茶暈眩起來，彷彿生生世世都要與他相守，觸手儘是時間的永恆。人心安穩，天地靜謐。她湊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山坡上的茶茶花都迎著風搖曳，紫藍淡雅，默默無聲地開在這塵俗世界里。
承鐸眼光四面一掃，聽了片刻，微笑道：「你們不用議論，我動動手指頭，這五千人馬都碾為齏粉。」
承鐸被他看穿，苦笑道：「嘿嘿，這聽人廝殺，還真是聽得手癢。」他細細地順著風往北面望了望，「不如，我們去湊個熱鬧。」
承鐸見他這神情，心中盤算應無任何疏漏，一時說不上話來。承銑看他默然，竟柔柔笑道：「你不用想，我的人馬不及楊酉林，我也沒想到他在閘谷邊上。我現在進谷便是行險，生死權勢我早看淡了。」
承銑像聽到什麼奇聞似的，嘶啞地笑了，聲音漸漸響亮，彷彿他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哈哈……我錯了，哈哈哈哈，原來你才是最高明的那一個。」他兀自笑著，「現在他死了，我也落了你手，你就要贏了。」
蕭墨並不拒絕，也不接受，反言其他道：「醉倚居我查了很久都查不出後台老板是誰，現在七王一死，便被我買了過來。你要不要入股？」
「他們過兩天會過來暫時落腳，只怕這個房子都放不下。」阿思海抬頭打量房頂，一臉憧憬。
承鐸似定下了主意，注視她道：「我們到你家鄉去吧。高昌不在了，可家鄉還在。有時國號會變，君主會變，然而山河不會改變。地上的人們仍然像先輩一樣生活著，世代傳承。你說你要跟著我，那你說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好么？」
「別亂跑啊！」承鐸又交待了一句，便向那山壁跑去。
楊酉林還是波瀾不興地說：「封劍隱居，不知所蹤了。」
承銑扶著石壁坐起來，也平靜道：「原來你也沒走啊。」他伸手拔掉肩上的一支箭，態度從容。
承鐸也不再說，轉身道：「跟我出來。」露營場地上五百來人散散地站著，哲義筆直地立在前面，阿思海倒是抱著肘無所謂地看著人群。其餘人的臉上便很少能看見這閑適的神色了。
春日暖陽惺忪地照著大地，快馬踏過厚實地，漸漸有了綠意的草原。阿思海快馬加鞭，趕回了自己一年前離開的家裡。若不是承鐸回燕，他也不會放下生意，出去這麼久。
茶茶緩步折回去拂開薄雪，赫然是張黃金面具。她陡然退後幾步，循著面具的方向抬起頭來，果然看見了它的主人，站在一道山壁之前，笑意盎然地望著她。
天數玄遠，終不可知也。
於是場上「要看」之聲不絕。承鐸瀟洒地一揮手，「帶上你們的盾牌，跟我來。」茶茶看他興緻勃然，也不去礙他事，便要回去睡覺。承鐸留下哲義照看著，帶了那百餘人，趁夜往北面的山崖爬去。
阿思
忽蘭轉顧屋角，只得片瓦殘桓。命途飄蓬，無有終止。此時的她遠遠沒有料到，有朝一日壯闊的命運將與自己邂逅相逢。
只是，隨著國破家亡，中原人紛紛憶念太祖皇帝第五子，靖遠親王承鐸。
營里也並不樂觀，秦剛早巡的時候，在閘谷西面的山坳下也發現有人馬探察，不知是何來路。手下幾個得力的隊長在帳中議論紛紛。
他態度從容得很，那幾個隊長只覺得忽然就鬆了口氣似的，出帳集合人馬。
承鐸手一招，「山崩地裂看完了，去谷口，出山。」那一百多兵士平生不曾見過這般殺敵，此刻全站起來道好，俱是逸興遄飛，緊緊跟著承鐸。承鐸先帶著人回了營地，留守之人都紛紛詢問方才是何聲響。同去的士兵興奮地解說，營里聒噪不已。惟有承鐸叫起茶茶時，茶茶三分薄怒，七分懵懂未醒，道：「我要睡覺！」
次年正月，山河社稷迎來了一次重大的改元。
承錦慢慢踱到他身後，探出半臉，看著窗外初升的朝陽，柔聲道：「當日你在邊陲山鄉閑散之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做這皇親國戚，出將入相？」
兩人走到花叢間找了一塊地方坐下，茶茶抱著承鐸的膝蓋，承鐸卻眯起眼睛，望著天空柔和的陽光，道：「其實他沒說錯，我們家的人都是瘋子。」
東方留他道：「蕭墨，你不如留下來幫我吧。」
承鐸此時之平靜，照見生平之叱吒風雲。那該是怎樣壯麗的風景？卻收束在那個柔美纖弱的女子身上，平淡，平靜得如同世間眾生。秦剛心中之慨，伴隨一生，此後終生身在行伍。及至暮年，仍然對子孫感嘆，靖遠親王當日風采，世所罕有，人寰不再。
「皇上已經死了，」承銑望著他，「東方現在握著整個朝廷，你回去正好。」
阿思海聽得想附掌大笑。她方才說承鐸聽茶茶的，這話若是被承鐸聽見，怕是要發飆。阿思海越想越好笑，拉了她手道：「行了，行了，別傷心。你姐姐好好的，也沒你什麼事了。你要跟著我就跟著吧，咱們把這裏收拾一下再說。」他隨手拾起一個凳子。
一般的火箭，火在箭頭，箭難以射遠。承鐸專研之後，改造了一下。將箭尾裝上磷硫火器，弓柄卻塗上硝砂，長箭離弦時，將箭尾的燃料擦燃。這樣的箭不僅火不易滅，且高而飄，一目了然。
東方朝罷在內閣行院看了看摺子，忽見窗外花柔葉嫩，鶯儔燕侶，心中一動，排出三枚銅錢起了一卦。天山遁。
哲義直視承銑，不接她話。
清晨的陽光正透過薄藹，瑰麗地投射到地面，大地染著一層初春的暖意。出谷的山坡上，滿坡的茶茶花正迎著陽光開起來。承鐸拉了茶茶走上去，哲義自覺止步。
東方緩緩放下手，良久不語。
承鐸往木檯子上一跳，站定，俯瞰眾人，朗聲道：「諸位，我們被包圍了。方才我站在那山崖上算了算，約有五千人馬圍在這閘谷四周。剛好十個對我們一個。」「轟」地一聲，下面炸鍋了。下面一人叫道：「大將軍，胡人不是都被打垮了嗎？！」
楊酉林稟道：「東方大人回京之前先到崎元關交代了我。」
承鐸道：「閘谷從來都沒有過胡人。七王之所以要圍閘谷，只因為他要捉住我，殺了我，反叛朝廷，悖逆皇上！」
待到這夜月色初升時，承鐸站到南面山崗上，背風而立，手挽強弓，扣上兩隻箭，凌空射去。雙箭離弦的瞬間，劍尾燃起了火花，在空中逶迤劃過，明亮如流星。
阿思海尤自感嘆承鐸的選擇，眼望著忽蘭，突然生出一絲詩意，「放不下今後的逍遙自在。」他將這句胡語說得起承轉合，彷彿是一首悠揚的詩，概括了所有潛藏的意味。
承銑仰著頭直視他，切齒道：「我是爭奪那些東西，可我不是為著權勢。那是我的追求，你不懂。」
他言未已
承鐸冷笑道：「不錯，他們是七王雲州的人馬，後面還有約莫兩萬人。」
男子俊郎不凡，女子柔美如雲。
承鐸點頭，「我確實不懂你的追求，也不想懂。你欺辱我的女人，我便殺了你。」
片刻之後，南面約兩里開外，一支火箭也望空而起。承鐸微微一笑，收拾了弓箭，回頭就在行營場上燃了篝火，燒烤伴酒，好不熱鬧。一干人等看他喝酒談笑，俱是摸不著頭腦。不過一柱香時間，便隱隱聽見風聲中夾雜了喊殺，漸漸清晰起來，先是東面，再是南面，繼而西面也有了動靜。
茶茶聽得這句，眉頭微皺。
「就在二十日前，我也是九天前才得到消息。」他平靜得異常詭異。
東方已覺異樣，仰天一嘆：「他們人呢？」
東方大驚，遙望北方，蒼穹極目，不可見其詳倪。
東方默默地握了承錦的手，望著窗外殘雪，說不出話來。
承鐸手一攔，傳令道：「各自小心退後些，站到山樑這邊來，抓著山崖凸石，學我的樣子把雪趕下去。小心自己別滑了下去。」他將盾牌往坡頂逾尺的積雪中一插，猛力將盾牌推了出去。盾牌外的雪如切得整齊的豆腐，淅淅娑娑滑下去了，漸漸沒了聲音。
偌大的宅子里空蕩浮塵，四壁徒然。傢具散亂地倒著，能帶走的東西都沒有留下。他轉到裡間屋子，角落一人抱膝靠牆而坐，見他進來，站了起來。
承銑臉上的笑容一僵，不動了，一時凝固成一種詭異的神態。茶茶望著他這般神情卻全無恐懼之色，眼神彷彿透過他看向了什麼不知名的地方。承鐸收了匕首，也不再看他，轉身牽了茶茶的手往谷口走去。
秦剛諸人抱拳：「誓死追隨王爺。」
很多年後，燕州北陲的小鎮上，邊哨關卡均已廢置，商賈卻熙來攘往，貨通四方。很多穿行西域的商人們都會說起遠方的一個傳奇。在天地的最西邊，隱居著一對天上來的愛侶。蒼原上放牧的人們有時會看見他們並騎游弋。
忽蘭陌生地看他一眼，又望了望他握著得那隻手，想找出一句話來問，卻又覺得不知道問什麼好。阿思海對那一片狼籍不為所動，讓忽蘭坐下，自己笑兮兮燒水去了。
秦剛等人點頭允諾，雖有疑惑，卻也有些雀躍，想一見這神妙箭法。
四圍官兵聽得一愣一愣的，但見他神采飛揚，毫無懼色，又想到往昔聽聞他的戰績，卻又有幾分信。阿思海心知承鐸又在調侃，見眾人這番神情，忍不住「哈哈」一笑。承鐸卻鄭而重之道：「我素無敗績，全仗這箭法神威。以前從不告訴人的，你們今後也不可傳了出去。」
東方知他志不可奪，也不再說，便笑道：「官商勾結歷來不可做得這麼明顯的。」
「什麼天地大象？」軍士們問。
閘谷群山環抱，北面的崖坡，南緩北陡。山之南面，水之北面，謂之陽。這山崖面北的陰面，日照不足，積雪深厚，對閘谷而言，正是易守之勢。
東方接來，見那紙疊成十分工整的六棱形，邊角相扣，很是雅緻，一看就是茶茶的手工。打開來時，只有四個字，卻是承鐸的筆跡：「各半，珍重。」
蕭墨一笑：「那你空了就來觀舞聽琴吧。」
時光如此匆倏，時光又如此充足。允寧，這個十五歲的皇子，在他的國相東方的力主下，在太廟的白玉石階上，以蒼璧祭天，黃琮禮地，即皇帝位。
話音剛落，承鐸一掀帳子，道：「我知道。」眾人紛紛注目，他走到帳中，「是幾個胡人的散兵，不過幾百人，一會兒就攆走了。去吧，把人集合。」
其時，距靖遠親王承鐸襲破胡都整整一百年。茶
終章 落定
其餘的人紛紛效仿，一時淅娑聲不絕，看那雪在坡上如流沙般滑下，然而這次卻沒能漸漸止住，雪滑得反越來越多，越來越快。漸漸聽見樹枝壓折的聲音，噼里啪啦，最後轟隆隆響著，只覺腳下的地都在抖動。山崖一壁的積雪露出一個巨大的凹陷，逐漸向下陷落。
兩人多年作戰，默契異常。七王圍閘谷，楊酉林早看在眼裡。昨夜承鐸一發箭，楊酉林答了一箭便開始收拾圍谷之人，乒乒乓乓直打到現在。
承銑亦冷笑道：「我真想讓父皇從地下爬起來看看。他的大兒子十分不濟，讓他的二兒子趕了下去。他的二兒子到頭來才喜怒不定，死得難看。他最為嘉許的五兒子最後死在他那無往不勝的戰場上。可惜差一步就圓滿了。」
「有軍馬。」承鐸低聲道，「你站在這裏別動，我到那邊山上去看看。」
（全文完）
三月柳抽絮，花綻蕊。
茶茶倒沒有他這麼急迫的心情，只覺得承鐸如今管她越發婆媽起來，倒像她是三歲的小孩子。她望著他一路騎馬到遠處山岡上，徒手攀上那峭壁，身影湮沒在頂崖亂石間。馬兒不知所以地徜徉在崖下。過了一會兒，承鐸又出來，三兩下躍下崖壁，又騎了回來。茶茶果然站在原地沒動。
又是一片嗡嗡聲。
忽蘭眼睛紅紅的，捏住自己的手，埋頭道：「那位大將軍聽姐姐的，你又聽他的，他叫我跟著你，就是姐姐要我跟著你。」說著，一陣傷心：「姐姐被我害了，我當然不能不聽她的。」
茶茶收了嘲諷態度，平靜道：「我沒死，你可高興了？」
茶茶便也笑了一笑，道：「這次換支鋒利點的簪子吧，比如——利箭。」她「箭」字剛剛出口，破空一聲響，承銑聽音辨位，一躍躲開，腿上還是著了一箭。另外兩支箭射進了石壁。承銑尚未起身，又是三箭射來，他勉強一閃，這次中了兩箭。
秦剛還是不放心，攔住他道：「王爺到底如何退敵，還是告訴我們知道吧，這……」
「那就上馬。」承鐸一聲令下，跳上馬背就走。後面兵士騎的騎，跑的跑，紛紛隨他而去。
承鐸猜得不錯，東方離開閘谷便直去了崎元關，所以直到兩天後才回到燕州大營。他深知楊酉林不比趙隼，空口白牙是差不動的。楊酉林看了兵符，才將崎元關的人馬帶到閘谷以南秘密紮下，放火燈為信。承鐸知他提兵在南接應，便猜到是東方所派。
傳說他實乃戰神落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口能噴火，眼能射電，一眼看去便潰敵三千；雙臂能開百石弓，併發一箭，可殺敵千里；足下萬鈞之力，跺一跺腳，便山崩地裂。可惜他功成勛就便歸位天庭了，只留得人間塑像禮拜，香火不絕。
承鐸朗笑道：「閘谷雪封將解，他們現在還不會動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明天這些人就散了。」他說完，便跳下木台往帳子里去。
楊酉林點頭，「大將軍說他們也沒定好，天地廣闊，哪裡都一樣，不必拘泥一處。」
承鐸卻退下山樑，對阿思海笑道：「告訴喀拉崑崙神，這是我送給它的謝禮，答謝它仗義。」
承鐸覺得匪夷所思，「生死權勢都看淡了？所以你才做那些事？」
承鐸兩拳砸碎殘雪，兩邊軍士合力將山路擴了出來。谷外楊酉林西營的人，一見承鐸都歡呼起來，下馬行禮。楊酉林正引騎而回，見了承鐸倒身下拜。承鐸拉起他來，道：「你怎到這谷邊來的？」
東方聽了這話，微微愣了愣，抬頭望望天。天上空明澄凈，遼闊無邊。
夏天的時候，蕭墨來與東方辭行，說要到北方邊境看看商機。
承鐸拎著他衣領，將他提起來，道：「我是要殺你的，我殺你並不為了你們爭奪的那些東西。」
忽蘭不解：「放不下什麼？」
楊酉林從懷裡拿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