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問東流水》目錄

十一、自古余恨東流水

十一、自古余恨東流水

林歸遠苦笑一聲,嘆道:「唉,只怪我這人心軟,見不得人家傷心,本來想和她開一個玩笑,到頭來竟傷了自己。」
林歸遠撥開壺塞凌空而倒,飲了一口酒,搖頭吟道:「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啊。」
林歸遠半晌方將手放下,皺起眉頭深思著,似是有一個極大的難題在困擾著他。
幸好那小船停在蘆葦叢中,此處水只齊腰深,兩人無比狼狽的爬上岸來,清洛遠遠的坐在岸邊,看也不敢看林歸遠一眼。
清洛臉上一紅,忙去詳看林歸遠額頭,幸好那竹篙不甚尖利,加上清洛情緒激動下左手力道不足,傷得不深。她忙用力撕下軍衣的下擺,幫林歸遠包紮起來。
清洛想了一下,道:「好象沒有哦。」又問:「林軍醫,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一會兒,他才問道:「你以前是不是服過什麼極熱性的東西?」
清洛不禁也笑起來。
清洛知他必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下感傷,想起陸先生教的一首詞,低聲吟唱起來。
又問清洛:「它是你養的么?是不是吃了什麼奇特的東西?」
清洛再叫幾聲:「林軍醫,林公子?」
她從未幫人包紮過傷口,加上右臂有傷,過了半晌仍未弄好。林歸遠頭低下來,離她胸口僅半尺之遙,眼睛正好對著她纖細的腰肢,耳中傳來她的嗔怪,一時竟心神飄飄蕩蕩,不知身在何方。
清洛見他面容嚴肅,一時心內忐忑,不敢出聲。
林歸遠不意她小小年紀,竟能如此看淡自身,暗暗佩服,也站起來,作揖道:「林某自當儘力,李公子的臂傷尚需換藥針灸,請。」
「江頭又見新秋,幾多愁?
清洛想了一下:「因為你有一顆仁愛之心,想濟世為民?」
清洛低低唱來,林歸遠遙望遠方,不死不活二人也靜靜的聽著,只覺清洛歌聲中有著一股化不開的別恨離愁。終於,林歸遠眼中的淚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林歸遠見清洛不理他,索性躺了下來,狀極瀟洒的將手枕在腦後,望著天空,悠悠的道:「唉,今早起的卦可真准啊,叫我遠離有水之地,實是不聽卦象言,吃虧在眼前啊!「
林歸遠忽然向她擠擠眼:「李兄弟,剛才不死的話倒是提醒了我,這軍營里的飯菜真是要淡出鳥來,你生長在這淶水河邊,不如我們下午去摸幾條魚來,要不就上山打點野味,改善改善伙食,可好?」
清洛見他渾身濕透,頭上有傷,卻還在胡說八道,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趁著天剛剛黑,兩人悄悄的叫上不死不活,拿上油鹽等物,偷偷的溜出軍營,轉到離軍營約幾百步的一處避風的土堆後面,由於沒有鍋碗,四人最後決定將魚燒烤來吃。
兩人一前一後向軍營走去。
「不死是我離家的第二年收下來的,那時是冬天,大雪紛飛,他倒在路邊,眼見是只有一口氣了,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他家中本是詩書世家,卻被貪官看上他家田宅,將他父親誣陷入獄,入獄后又使毒計害死,屍骨都不還給家人。不死家人人丁單薄,他和他娘欲上京告狀,又被那貪官派出的殺手追殺,僅他一人得以逃脫,他一腔悲憤,病倒在路邊,如果不是我恰好路過,早已成了冤死之魂。」
林歸遠大笑:「哈哈,我才沒你想的那麼好呢。我呀,只是小時候一心想離家出走,但想到離家之後沒有銀兩可怎麼過活,得有一技之長才行,想來想去覺得學醫最好,學好了醫術不但能養活自己,還能過得很瀟洒呢。」
林歸遠又神神秘秘的從懷中掏出一個葫蘆來,不死不活驚喜道:「公子,你什麼時候藏了酒啊?」
清洛雖擔心親人,對自身的生死卻不是太在意,笑了一笑,站起身來,道:「生死有命,既然已經飲過五色水了,想也無益,我不是還好好的站在這裏嗎?只是雪兒,要勞煩林神醫費心了。」
另一個接道:「太好了,這軍營的伙食實在是太差了,公子摸的魚在哪裡,也讓我們打打牙祭才是。只是公子怎麼被魚給咬了呢?」
而林歸遠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他眼裡心裏切切皆是李清洛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看她似自家小妹,又如天上的精靈,明知她是女扮男裝,卻不去揭破,只覺若能一輩子和李「兄弟」在這淶水河邊摸魚該有多好,幾十萬大軍、迫在眉睫的決戰在他心中竟似不值一提,只有眼前這個精靈似的可人兒才是他的全部。
半晌,林歸遠還是一動未動。
林歸遠拍掌而起,道:「好了好了,總算笑了。」
他正在胡思亂想之際,清洛總算手忙腳亂的幫他包紮好了額頭,笑道:「好了,我可比不上你這大神醫,回頭你得叫不死不活上些葯重新再包一下。」
林歸遠又囑咐道:「咱們自己去,可別告訴那死腦筋的蕭慎思。」
林歸遠聽得她也飲了那五色水,面容一肅,抓起清洛的手腕,搭起脈來。
林歸遠仍未回過神來。清洛細看了一下自己與他隔得如此之近,回過神來,不禁大羞,急切下將林歸遠往外一推。林歸遠猝不及防,猛往後跌去,下意識兩手用力去撐船舷,清洛見他往後猛跌,覺得不妥,忙又起身去拉他,一來一去,小船哪經得起幾股力道同時搖晃,頓時翻了過來,兩個齊齊掉入水中。
林歸遠自是昨夜便發現清洛是女兒之身,只是他生性洒脫,于男女之事看得清淡,故也不甚是在意。見蕭慎思誤認清洛為小兄弟,也不予揭破。但先前見清洛聞親人訊息壓抑著哭泣之時,不知怎的,心中竟動了憐惜之意。看著清洛傷心,竟如同是自己的親人在傷心一般,隱隱有心痛的感覺。后見清洛出了軍營,便遠遠相隨。清洛在船上痛哭之時,他本意是想潛入水中再到清洛面前悄悄鑽出,嚇清洛一跳,以分散她的憂思,不料竟受此傷,心中暗嘆只怕是自己的「劫數」到了。
清洛見他發起痴狂,好笑中又覺有些親切。
清洛自從離家后,尚未進過飲食,聞言意動,又想到大軍只怕還要幾日才會與燕軍決戰,終究是少年心性,便欣然答應。
唯有漁竿明月上瓜洲」
那人面目英俊,形狀卻狼狽得很,額頭有鮮血流下,正是那軍醫林歸遠。
待得清洛最後一個餘音裊裊散去,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好一句英雄恨,古今淚,水東流!」一群人走了過來。
林歸遠清醒過來,「哦」的一聲,雙手接過了雪兒,翻了翻雪兒的眼皮,又將耳朵放在雪兒的肚腹上聽了一聽,驚異的道:「咦?這可真是罕見。」
清洛不覺贊道:「林軍醫,你年紀輕輕,醫術卻如此了得。」
清洛想了一番心事,猛然記起一件事來,從懷中掏出雪兒,向林歸遠道:「林軍醫,麻煩你幫我瞧一瞧它。」
李清洛在林歸遠的帶領下繞開蕭慎思的主帳,進入林歸遠的帳篷。不死不活兩個葯僮正一個在煎藥,一個在給幾個傷兵換藥。見兩人濕漉漉的進來,對望一眼,眼中儘是取笑之意。個頭稍高的一個笑道:「公子,你們是不是摸魚去了?」
清洛這時方知他是故意在排解自己的憂愁,心下感動,但轉眼想起剛才尷尬的情景,不由臉又是一紅,只是此時下身衣裳盡濕,不好回軍營,只得默不作聲。
林歸遠笑鬧中偷眼見清洛傷心,忙將酒壺讓給不死不活,喘著氣爬過來,搶過清洛手中的烤魚,吃了一口,得意贊道:「想不到我醫術了得,烤出的魚也是美味無比啊!」
清洛只是笑著,抿嘴不答。
清洛見他額頭出血,不由慌了神,忙將他拉上船來。口中急問:「林軍醫,我不知道是你,可真是對不住了。你傷得怎麼樣?只是你怎麼會到水裡去的?」
英雄恨,古今淚,水東流。
不一會兒功夫,那幾個傷兵換好了葯。林歸遠使了一下眼色,不死不活將傷兵們弄了出去。林歸遠打開藥箱,將清洛的衣袖高高捋起,替她換好藥包紮好,又在幾處穴位紮上銀針。又替昏迷的雪兒灌下一碗黑糊糊的湯藥,肚腹處插上銀針。這一連串動作下來,真是令人眼花繚亂。
清洛道:「它是由我自小養大的,叫雪兒,在一個熔洞里喝了一點五色水就一直昏迷不醒了。」她將在熔洞中所見所聞一一述來,只是略去了那熔洞是在靖南山流光塔下以及那頂懸珍珠的石室的事情,因為她心內總覺得那處所在和義母所說菁菁公主有莫大的關係,自是不宜告訴外人。
清洛見他主僕三人情誼深厚,想起幼弟小康來,要是他此刻能在自己身邊,該有多好。不由暗自神傷。
清洛見他聲音慢慢的小了下去,便問道:「那林軍醫你呢?你也有傷心的往事么?」
清洛斜他一眼,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也不覺得害羞。」
塞草連天何處是神州?
林歸遠笑了一笑:「你倒是猜猜,我為何要學醫?」
林歸遠道:「高的是不死,略矮一些的是不活。李兄弟,你見我三人此刻開心無比,其實誰都有誰的傷心事。」清洛瞪著一雙大眼只是望著他,並不說話。
不死不活拾來乾柴,架起火堆,林歸遠清去魚的內臟,抹上油鹽,上架燒烤,清洛欲待幫忙,林歸遠便推說她右手有傷,不宜勞作。
林歸遠見她沉默,一時也無話說,秋天爽朗的陽光照射在水面上,波光隨著輕輕搖蕩的水浪一閃一閃,映得清洛的小臉明明暗暗,林歸遠一時竟瞧呆了。
草草的吃過中飯後,李清洛便與林歸遠偷偷出了營門,兩人溜到離軍營較遠的一處河灘,施展渾身解數,至黃昏時分,總算是收穫頗豐。這其中細節自不必詳述。清洛雖有離亂之痛,但知多想無益,加上少年心性貪玩,又覺在兩軍對陣之時,幾十萬人馬的眼皮底下摸魚,真是痛快又刺激。
不死不活兩僮子對望一眼,撲身而上,按住林歸遠,三人嬉鬧在一起,搶起酒來。
林歸遠續道:「不活則是我前年在朔州戰事中救過來的,只知他父母兄長皆在戰事中撒手而去,待他去投靠親戚時,又遭親戚趕了出來,實在走投無路,便只好去戰場上找死屍身上的乾糧吃,不料被重傷未死的燕兵砍了一刀。直到蕭將軍派去的士兵清掃戰場,才把他給撿了回來,他年紀小,不能參軍,我便讓他留在了我的身邊。你別看他們小小年紀,卻都是可憐人呢。」
林歸遠道:「照你所述,你們服用的那五色水是五色鍾乳水,普通的鐘乳石水並不會對人體造成影響,但五色鍾乳水是至寒至涼之物,雖然對習武之人有莫大好處,但必須以極熱性極霸道的藥物相配才能起到效果,不然就會象雪兒現在這樣一直昏睡不醒。只是你既然未服過至熱至霸道的藥物,怎麼能夠中和五色鍾乳水,很快醒過來呢?剛才我觀你心內尚有寒意未曾消去,想是寒氣積於此地,只怕以後發作會憂及性命,需得尋到相應藥物化解才是。」
不一會兒,空氣中便瀰漫著烤魚的香氣,四人不由暗自咽著口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約而同的四隻手齊齊地伸向架上的魚,終究是林歸遠手快,一把將穿魚的鐵條搶過來,聞了一下,嘆道:「啊,真香!」伸到清洛面前,讓她先吃,不死不活自是笑著不依。
又道:「你們主僕真是讓人羡慕,到底哪個是不死,哪個是不活啊?」
林歸遠笑罵一聲:「真是慣壞了你們啦。」
林歸遠並不回答,眼神望向遠方,臉上浮現一絲惆悵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