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弱冠耀京華
第156章 不求長生
秦堪有些震驚地瞧著弘治帝：「陛下早知道那些人？」
出了獄的李夢陽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接受同僚們的洗塵宴請，而是獨自走到皇宮承天門外，面朝紫禁宮城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連斬十余名奸商和數名朝中大員，旨意一下，朝堂大嘩。
「諷刺的是，十余年後，朕不得不將那些道家方士再請入宮中，為朕煉丹求葯，朕不求長生，只求緩死……」目光掃視著書案上堆積的奏本，弘治帝黯然嘆道：「朕只想多治理幾年大明，把上上下下的事情處置妥當，政通人和，吏制清明，國富民強之後，再把這座江山完完整整地交給太子，讓他做個太平皇帝，做個不像朕這般辛苦操勞的皇帝。」
善惡擦肩而過，形容狼狽的李夢陽指著垂頭喪氣入獄的李傑等人哈哈大笑，笑得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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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傑等犯官被打入詔獄的同時，揭發此案的李夢陽被弘治帝下旨放了出來。
爵位可以沒有，但陞官呢？賞金呢？
皇宮御書房。
秦堪正色道：「陛下切不可妄自菲薄，帝王正氣可鎮宇內宵小，亦可殺人于無影無形，斷人一腿委實乃牛刀殺雞，大材小用……」
弘治帝忽然爆發了，嘶聲咆哮道：「食君俸祿，卻做出這等不忠不義之事，難道不該殺嗎？他們勾結奸商，販賣鹽引，亂我大明鹽法以肥己，絲毫不顧廉恥倫常，不顧百姓死活，不顧大明江
此刻的他，大約也明白皇帝拿他下獄的用意了。
秦堪有些不解地瞧著他，既然知道服之有害，幹嘛找死？
弘治帝搖頭嘆道：「太子若如你這般懂朕的心思，朕死亦含笑九泉了。」
鹽引一案塵埃落定，該殺的殺，該貶的貶，而有功的人……
弘治帝宣秦堪入宮當然不是閑聊，沉默許久后，弘治帝緩緩道：「鹽引一案，你做得很好，壽寧侯與那些人沆瀣一氣，朕早就知道，可朕卻無法逼壽寧侯將那些人交代出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卻做到了，很好。」
天子一怒，犯官和姦商們的命運便已註定，再無翻身的可能。
弘治截斷了他的話，笑道：「道家仙丹奇術不過障眼欺瞞之術而已，丹藥服之不僅不能長生，反而誤身誤己，常服折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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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弘治帝神情漸漸恢復正常，臉色竟神奇地好了許多，而且也不咳嗽了，整個人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朕即皇帝位十七年，何曾嗜殺？何曾昏庸？殿下諸臣且看清楚，然後告訴朕，這些人，該不該殺？」弘治帝冰冷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
看著秦堪慌慌張張如同逃命似的背影，弘治帝臉上露出幾許微笑。
弘治帝笑道：「何故多禮？」
「臣叩謝天恩。」
秦堪眼皮直跳，渾身冷汗潸潸，伏地
弘治帝冷笑：「保國公朱暉，右副都僉事付紀，禮部左侍郎李傑……這些人私下裡做什麼勾當，朕早已知曉，本以為他們貪了點銀子會收手，朕也不想弄得朝堂大亂，可惜他們太貪心，太不知足了，為了那點銀子竟敢哄抬鹽價，民間百姓連鹽都吃不起，朕這個大明皇帝的位子還坐得穩嗎？他們逼朕不得不動手除之。」
秦堪心潮起伏不平，原來弘治帝什麼都知道，他只是缺少一個契機，一個有能力而且敢出頭查辦他們的人罷了，這個龐大的帝國終究是掌握在皇帝手裡，只要觸犯了皇帝的底線，就算秦堪不出頭查辦，皇帝也會找到李堪，張堪來辦，煌煌大明數千萬人，皇帝最不缺的是忠臣，也不缺棋子。
弘治帝顯然不相信他這番鬼話，似笑非笑地介面道：「並且自斷一腿以表決心？朕的浩然正氣有這麼厲害么？」
「陛下既已知曉，為何不直接下旨除之，反而要臣把這案子挖出來呢？」
朝中無數官員大臣忿忿不平，金殿上直言質問，有些官員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跪地嚎啕大哭，大嘆皇帝日漸昏庸嗜殺，國無寧日云云，金殿之上，吵鬧哭罵，喧囂不歇，陷入一片混亂。
整了整衣冠，秦堪肅然朝弘治帝長長一揖。
秦堪沉默，子欲養而親不待，朱厚照如今玩玩鬧鬧，他可知他的父皇只剩不到半年的壽命？很多東
「臣敬陛下這番舐犢之情，臣民萬幸，有此明君英主，太子萬幸，有此嚴親慈父。」
久久沉默之後，滿朝文武于金殿上跪拜，齊聲道：「陛下英明，臣等贊同。」
沒過多久，弘治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眼中泛起了血絲，眼珠子凸了出來，臉色越來越紅，枯木般的雙手死死握著椅子的扶手，神情似痛苦又似解脫。
弘治帝笑了笑，有意無意地喃喃自語：「前些日說打斷壽寧伯的狗腿，朕還當是玩笑，沒想到果真打斷了，而且還讓朕和皇后無話可說，嗯，下手挺狠的……」
秦堪索性直言道：「臣不得不直諫，陛下，所謂道家仙丹奇術……」
滿朝沉默……
「不教而誅謂之虐，若無真憑實據，朕怎能輕易下旨？旨意豈能服朝堂百官之眾？」弘治帝說著，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朕卻很想知道，壽寧侯，哦，不對，現在應是壽寧伯了，壽寧伯那種人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你是怎生讓他進宮主動在朕面前供出朱暉那伙人的？而且交代得聲淚俱下，悔恨萬分，對同夥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後快，說實話，朕認識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壽寧伯竟有比朝堂御史更正義的一面……」
秦堪垂首站在書案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弘治帝苦澀一笑，道：「朕父憲宗
這道旨意令所有官員愕然發覺，原來印象里仁厚寬宏的皇帝陛下也有痛下屠刀的時候。
弘治帝捂著嘴低聲咳嗽，面色泛起潮紅，表情平靜卻掩不住頹敗之色。一旁的小宦官急忙送上精緻的痰盂，待弘治帝吐了口痰后，另一個宦官又送上水漱口，最後再躬著腰奉上一個小巧的檀木盒子，打開盒子，宦官拿出一顆金色的鴿蛋大小的丹藥，弘治帝神情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丹藥，然後將它送進嘴裏嚼了幾下，吞咽入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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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君不止誅心，聖君同樣也殺人！
弘治帝不知是否忘了此案的有功之士，當初在殿內答應過秦堪的所謂陞官，賞金以及晉爵等等承諾，一樣都沒兌現，秦堪生怕宮裡宣旨的宦官發現他沒在家便不給他陞官了，於是坐在家裡苦等了好幾天，結果連宦官的影子都沒見著。
秦堪冷汗潸潸，心虛地抬頭瞧了弘治帝一眼，很快低下頭，道：「壽寧伯被吾皇浩然正氣所感染，於是洗心革面，脫胎換骨……」
這個，真的可以有啊！——家裡，好像很窮了。
看著弘治帝黯然的神情，秦堪心底
善與惡，是與非，就算親眼所見亦不見得準確，終究等到撥雲見日的那一刻，才知分曉。
弘治帝冷臉不語，幾名宦官抬著壽寧侯供出來的大批帳簿和來往書信，以及那些奸商和犯官在詔獄里的認罪供書，朝金殿正中一擺，大臣們驚疑地翻了幾頁，頓時滿朝不語，金殿鴉雀無聲。
看著秦堪欲言又止的神色，弘治帝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朕不該吃這丹藥？」
書房內幾名宦官急忙跪地齊聲道：「陛下萬福萬壽。」
為人不迂腐，且夠聰明，與太子交情甚厚，已是東宮近臣，朕百年之後，太子登基，朝堂或許會多出一股不可輕視的勢力了。
弘治帝笑著打斷了他這番義正詞嚴的鬼話：「行了行了，莫用這種鬼話誑朕，當心朕治你欺君。好吧，鹽引一案就此落定，秦堪，你是個有才幹的人，今後用心辦差，勤于王事，有才幹又忠心的臣子，朕從不吝送他一份錦繡前程。」
好吧，封爵的事秦堪可以揭過不提，畢竟弘治帝賜爵極吝，治下能臣不知凡幾，陞官的不少，封爵的真沒幾個，當初封皇后的父親，也就是皇帝老丈人張巒壽寧侯時，還被滿朝文武異口同聲的反對，導致當時皇帝跟大臣們鬧了一場很大的不愉快。秦堪這點微末功勞若被封爵，滿朝文武非把金鑾殿生生砸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