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朝登天子堂
第263章 募兵圖新
「縱舉屠刀，亦是慈悲。」
丁順神情懵懂道：「大人，就這些瘦竹竿，如同餓了八輩子似的傢伙，以後會是將軍？」
今日這份禮單頗值玩味，玩味的不是禮單上的內容，而是送禮的人。
秦堪仰頭看著天空，天空很藍，一碧萬頃。
秦堪從丁順唏噓的語氣里知道了農莊這一家人的悲慘遭遇后，鐵青著臉從齒縫裡迸出兩個字，「禽獸！」
李東陽愣了一下，接著仰天大笑，笑聲蒼烈，卻透著幾分釋然。
嚇歸嚇，劉瑾彷彿管不住自己的手似的，有人遞禮單他仍舊照收不誤。
秦堪拱手微笑著反問道：「李公被數十年的知己老友詬病，說你戀棧不去，貪圖權勢，不知李公剛才說出『一片冰心在玉壺』時，是何心情？」
與李東陽道別後，秦堪沒有回城，丁順領著他來到東城郊外一個很偏僻的農莊。
韓文痛心疾首的哭訴，彷彿朱厚照修園子罪大惡極，歷史上修園子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陛下欲做好皇帝就不能修園子，否則便是昏君，是禮樂崩壞的先兆……
孔聖人當年編寫《春秋》時，誰能拍著胸脯說他寫累了遛腿時沒偷看過隔壁小寡婦洗澡？
該走的已走了，留下的還得繼續奮鬥，劉健和謝遷不了解，其實秦堪的夢想和他們並無相差，他也希望大明國強民富兵利，他想改變這個年代，只是方式方法與劉健他們不一樣，於是被當成了奸佞，當
農莊已無主，前些日子東廠番子作亂，東廠里一些敗類人渣趁機溜出城禍害鄉鄰，這家農莊的主人便死在番子們的亂刀之下，主人的兩個十三歲的女兒也被番子們糟蹋了兩天兩夜，等錦衣衛得到消息，丁順帶人趕過去把作惡的番子殺了時，莊子里一家十余口皆已喪命番子之手，活著的兩個小姐妹已被蹂躪得傷痕纍纍，恢復自由之後，兩姐妹彷彿出籠的野獸一般，從死去番子的臉上狠狠咬下兩口皮肉，活生生血淋淋地吞了下去，然後姐妹二人一前一後投了井。
曾幾何時，他這個宮裡名不見經傳的老宦官，今日竟能坐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名副其實的大明內相，令逐權貪勢者紛而趨之，這些日子里給他遞名帖，遞禮單的人不計其數。
秦堪皺了皺眉，丁順急忙笑道：「大人別介意，軍伍里訓兵就是這麼訓的，不打不長記性。」
李東陽嘆了口氣，言語里已然無限蕭瑟之意，一代大明名臣，此刻彷彿意氣已盡。
想送別劉健和謝遷，只因他們也是弘治名臣，他們輔佐弘治皇帝親手創造了大明中興盛世，僅憑這一點，便值得秦堪尊重，也是今日秦堪悄悄跑到城外送別他們的原因。
李東陽疑惑地眯起了眼睛：「如今你已名列朝堂九虎奸佞之首，所謂慈悲，是否可笑？」
丁順推開院外的竹籬笆，扯著嗓子便嚷開
「這些人身世都乾淨么？」
「嚇壞了吧？褲襠有濕意了吧？打算捲鋪蓋跑路了吧？」
丁順道：「乾淨得很，去年天災不少，江南水澇，遼東大旱，這些都是當地的農家子弟，沒了活路才不得不離鄉背井，家人有的已經餓死了，有的還在流民營里等賑濟，屬下一召集便爭先恐後而來，只為多一口飯吃，或者少吃家裡一口飯，讓家人多吃幾口。」
「為的不過『問心無愧』四個字而已。」秦堪微笑道。
頓了頓，秦堪深沉道：「當今陛下尚武，這些少年不僅是我的老班底，也是陛下的老班底，他們名義上的最高統帥不是我，而是陛下，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以後是真正的天子親軍，以後……他們將踏上戰場，為陛下征戰各地，開疆擴土，數年之後，他們的前程不可限量，所以丁順，你要好好待他們，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我大明能征善戰的良將，名將。」
「大人，您……別人當了大官兒，要麼使勁撈銀子，要麼使勁拉攏下屬，制衡權力，鞏固位置，您卻召集一些少年練兵，到底為了什麼啊？」
他再一次確定了上回下令大殺東廠的決定是對的，東廠需要用鮮血好好清洗一遍，死了兩千余番子，民間百姓家不知避免了多少件這樣的悲劇。
「丁順，
秦堪聽得心中莫名有些心酸，看著這些才十幾歲的孩子，跟朱厚照一個年紀，同樣是少年郎，人家當著皇帝每天過著極盡奢華的日子，還憂愁滿面口口聲聲說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而眼前這些少年，根本不知何謂生活，他們只想活下去。
貪戀權勢之輩與朝堂奸佞，大家都是被誤解的一類人，這類人嘴拙，或者說不屑於去自辯，於是無奈地成為了萬夫所指。
朝堂上一個個哭窮，可劉瑾這些日子收到諸多大臣私下送來的禮單便不止一百萬兩銀子了，這些銀子收得劉瑾心驚肉跳，從沒嘗試過發達滋味，以前收到東宮下面小宦官孝敬的幾兩十幾兩的散碎銀子便眉開眼笑，面對自己私宅里那堆積如山的黃金白銀珍奇卻真被嚇壞了，有時候連夢裡都被嚇醒好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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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笑了一陣，扭頭看著秦堪，無限唏噓道：「老夫歷經三朝，朝中同僚無數，政敵無數，然而今日真正懂我者，竟是朝中人人稱之為奸佞的年輕人，這些年風裡雨里蹚過，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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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在丁順的陪同下趕到農莊，五百名少年穿著很粗糙的藍布短衫，或蹲或坐散布在莊子院里院外各處，每人捧著一碗粥，就著兩個糠菜窩頭吃得
實實在在的為民除害，很好。
秦堪明白他的意思，嘴角一勾，笑道：「任何人都不知道這些少年的存在，我還沒跟皇上提，嚴格說來，你現在屬於私自募兵，有謀反嫌疑，你攤上大事了……」
禮單最後落著款，吏部左侍郎焦芳。
下次必須把朱厚照帶來，然後好好受一下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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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件事，朱厚照氣得又跟大臣們翻了臉，可大臣們梗著脖子一副忠臣寧死不屈的模樣，朱厚照拿著這一塊塊的滾刀肉毫無辦法，悻悻罷了修園子的念頭。
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佛與魔，佛性與魔性決定著行事的善惡，所以秦堪行善時可以像一個渾身閃耀著聖潔光輝的天使，行惡時卻像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鬼，不止是他，每一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不可告人的善和惡。
丁順從流民營挑選出來的五百名少年便住在這個莊子里。
「一定會的！因為有我在。」
一份長長的禮單擱在司禮監劉瑾的桌上，禮單上除了銀子，尚有各種名目的珍奇古董，劉瑾一字字的念下去，神情頗為欣喜，嗓子眼裡發出的嘶嘶怪笑聲令人頭皮發麻。
秦堪的這句話彷彿為數日前自己下令斬殺東廠兩千余名番子做了最後的解釋。
「是。這些少年好福氣，遇到大人這樣的善心人。」丁順拍了一句馬屁，然後問道：「大人，皇上可知這些少年的存在？以後他們是歸錦衣衛管，還是
丁順怔了怔，一張老臉刷地一下變綠了。
大明如今國庫收入不過數百萬兩，朱厚照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只說了一句要修園子，無數大臣言辭激烈地反對，戶部尚書韓文更是聲淚俱下，說國庫入不敷出，陛下實不宜動驕奢之念，而令國庫愈加緊張，須知先帝孝宗在位時多麼節儉，一件龍袍都穿爛了還捨不得換下，更別提出巡修園子等等奢華之事……
「大人……別，別玩我了！」丁順臉色煞白道。
少年們面色驚疑，三三兩兩地站起身，丁順眼睛一瞪，一腳將一名正遲疑的少年踹得老遠，身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才停下來。
秦堪不介意，這個留給後人太多遺恨的朝代，因為他的到來，終歸會變得不一樣，二十年或者三十年過後，如果劉健和謝遷還活著，秦堪願將他們從家鄉請來京師，請他們好好看看，然後在這滿目盛世的繁華里，再給自己，給旁人一個公正的評價。
「我，只想給大明留下一些希望的種子，然後用心澆灌他們，讓他們生根發芽，我的很多夢想，需要他們幫我實現。」
秦堪只好將目光轉到少年們身上，見他們一個個眼神有些驚懼，身形單薄削瘦枯槁，精氣神都非常頹靡，果然一看就是流民營里出來的。
秦堪哈哈一笑，道：「瞧你嚇的傻樣，我雖習慣坑人，但怎麼也不會坑你們這些老部下，放心，陛下明日便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