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輕煙入五侯
第373章 吾道不孤
秦堪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應該不算在劫難逃吧，不出意料的話，此刻西廠那十位高手已經命喪黃泉了，他們的人頭已用石灰保存好，正送往京師的路上……」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凡事皆有報應，狂妄之人自有老天收他，時候未到而已。」
貴客姓李，名東陽，名滿朝堂的老狐狸，世人譽其為「李謀劉斷謝侃侃」之一的「李謀」。
儘管不情願，秦堪還是點頭：「確實很奇怪。」
李東陽今日登門，自然也是為了救人。
李東陽捋須輕笑：「然也。不過呢，你隱藏得很好，世上能看出來的，怕也只有老夫一人。」
指了指秦堪，李東陽笑得很大聲：「孺子混帳！你啊，就是個正邪不分的性子，老夫說了實話，你倒對老夫生出殺機，怎麼，想殺老夫滅口？」
「好，老夫託大，叫你一聲賢侄。秦賢侄啊，最近使壞了吧？」
秦堪：「……」
侯爺安排的夜宴沒開始，卻有一位貴客臨門。
再多的安慰亦是多餘，秦堪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多陪陪杜嫣，目前在家裡的第一要務便是將杜嫣的肚子弄大，這傻婆娘只要大了肚子，應該不會再有壓力了。
於是秦堪直奔主題：「不知老大人今日蒞臨寒舍是為了……」
秦堪索性老實承認了：「是，晚輩確實在使壞，不知老大人從哪裡看出來的？」
目光不善地朝李東陽一瞟，結果又被李東陽敏銳地察覺到了。
作為四朝老臣，又是鼎鼎大名的老奸巨猾之輩，李東陽做人做官可謂滴水不漏。
李東陽語氣微微有些激動：「是你吩咐的？」
和秦堪一樣，李東陽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這個越來越混亂的大明朝廷。
李東陽一驚，接著黯然嘆道：「如此說來，介夫他……在劫難逃了？」
秦堪決定了，對這老傢伙尊敬歸尊敬，但以後盡量少跟他照面，相見不如懷念。
李東陽捋須沉默，片刻之後，緩緩道：「楊廷和被貶謫南京，賢侄可知？」
秦堪暗暗嘆息。
秦堪注視著李東陽，緩緩道：「老大人，世上維護天理公道的，不止你一人，公道自在天下人的心裏，既為『道』者，必不孤也。」
換了別人敢當著秦堪的面這樣說話，大約現在已橫著被人抬出秦府虎狼之地了。
好人鬥不過壞人，這是普遍規律，所以楊廷和被劉瑾一紙調令貶到南京去了，堂堂內閣大學士說免便免，可見劉瑾如今氣焰囂張到什麼程度。
「秦侯爺……」
秦堪急忙拱手：「不敢，李老大人
見秦堪以晚輩自居，李東陽臉上的笑意愈深了。
這就是時代的代溝，這個年代里的人所思所想，秦堪很不可理解，比如香火繼承，便是上到皇家天胄下到平民百姓家裡的第一大事，女人能不能生男丁，也被世人當成衡量這個女人是否稱職的標準，如果秦堪敢在大街上大喊所謂「生男生女都一樣」的口號，大抵會被百姓們的口水活活淹死。
這是什麼毛病？說起眉宇間的蕩漾，大多都稱其為「春色」，自己卻蕩漾得意之色，聽起來弱爆了的樣子。若身邊每個人都能看出這一絲得意之色，以後還怎麼坑人？坑人是他的生存技能啊。
但是李東陽不行，秦堪不敢拿他怎樣，這隻老狐狸有著洞悉一切陰謀的超凡能力，而且德高望重，連孔子的嫡系後代如今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岳父大人」。
李東陽呆愣許久，忽然拱手慨然道：「老夫……代介夫多謝賢侄了。」
所謂惡人還須惡人磨，好人鬥不過劉公公，李東陽便找上了秦堪。
都是好女人，都是為他著想的好女人，何其有幸令自己此生能遇到她們。
他要救的是楊廷和。
自劉健謝遷辭官之後，李東陽一力撐起了內閣，他沒有像其他文官那樣對權閹口誅筆伐，不假辭色，在劉瑾掌司禮監大權之後，
這一年裡，李東陽從劉瑾刀口下救了多少人，誰都沒有仔細算過，除了秦堪。
不過，一個人能看出來未免也太多了些，或者，……想個法子弄死他，回頭栽贓給劉瑾？
秦堪笑道：「西廠有高手，錦衣衛也有肅敵高手的。」
身為秦家的正室大婦，兼皇帝御封的三品誥命夫人，杜嫣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愈發沉重，秦家人丁不旺，外人一說便是大婦的責任，因為此事，朱厚照大婚之時，杜嫣還受過禮部尚書張升的羞辱，更讓她揪心的是，如今金柳這個妾室懷上了孩子，而她的肚子卻不見一絲動靜，這幾個月里，杜嫣嘴上不說，可急在心裏。
秦堪愣了片刻，便明白了金柳的意思。
大明一直以來的「君子政治」的優良傳統，到如今已被劉瑾破壞得乾乾淨淨，但凡得罪過他的人，必致其于死地方才甘心。
滿朝文武對李東陽的舉動充滿鄙夷之時，李東陽唾面自乾，毫不在意，他在盡自己的能力苦苦支撐著。
李東陽淡定點頭：「你還年輕，所思所言雖然混帳透頂，老夫還是決定原諒你了。」
秦堪乾笑：「不敢不敢，老大人德高望重，殺之可惜……」
李東陽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何你每次使壞，老夫都能看出端倪來？」
知道得越多，秦堪便對這位老人越發
秦堪大鬆一口氣，還好，只有這隻老狐狸能看得出來，以後還有得混。
連這位四朝老臣，朝中極具威望的內閣大學士都親自給他送禮，劉瑾覺得自己羽翼已豐滿了。
「老夫當然知道不是你乾的，」李東陽嘆了口氣，神情浮上抑鬱之色：「劉瑾愈發勢大，老夫只手難以挽大廈之將傾，這次他連內閣大學士都敢下手，下一次會是誰？」
※※※
金柳是個識進退的女人，所以她希望生個女兒，將生下秦家嫡長子的榮耀留給杜嫣，如此一來，杜嫣這位正室大婦才有底氣在府里抬頭挺胸頤指氣使，不可一世，金柳生下女兒才不會對杜嫣的地位產生威脅，從此府里過上平淡幸福的日子，不至於鬧得雞犬不寧。
從金柳的話里秦堪聽出了話里的含蓄之意，杜嫣如今承受了很大的壓力，這種壓力自然來自金柳的肚子。
這實在是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欠揍理由。
當然，金柳肚裏是男是女無所謂，只要不是蛋就好，下蛋就跟她翻臉……
不論秦堪承不承認，如今的秦家已是豪門大戶，門戶雖高，但人丁稀薄。
在這個年代，生男和生女絕對不一樣。
「因為老夫善觀氣色，你每次使壞時眉宇間總蕩漾著一絲旁人無法察覺的得意之色，還記得你初入京師為轉移東廠矛盾而燒老夫的房子嗎？後
「無後」，屬於七出之列，也難怪她著急了，連岳母杜王氏這位最恨男人納妾的剽悍女子也著急了，對秦堪納妾之事再無一句怨言，老兩口在侯府與秦堪相著面反倒有些訕訕理虧之意。
秦堪忍不住解釋道：「不是我乾的……」
李東陽愈發肯定地笑道：「不是剛使完壞，便是正在使壞的過程中，老夫敢斷定。」
「老大人，這些我都知道……」秦堪靜靜道：「劉瑾派出的西廠高手共計十人，欲于兗州府附近官道上截殺楊大人。」
對於李大學士第一次登門，秦堪表現出極熱烈的歡迎態度，侯爺親自在大門迎接，一直將他迎進前堂，賓主坐定之後，李東陽笑吟吟地瞧著秦堪，笑容里有一種盡皆瞭然的意味。
正德元年，劉健謝遷告老回鄉，劉瑾不依不饒，欲半途矯詔賜死，李東陽出面求情，二人得以全命。同年，御史姚祥，戶部主事張偉觸怒劉瑾，劉瑾欲殺之，李東陽出面營救，同年，御史方奎金殿之上大罵劉瑾，仍是李東陽出面營救……
秦堪背後冒了一層冷汗，不自覺地撫了撫眉宇：「就因為我蕩漾著……得意之色？」
不可理解，卻只能全盤接受，相比之下，改變思想比改變這個時代更難。
他趁夜偷偷給劉瑾送了禮，禮雖不重，卻令劉瑾興奮得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