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大雪滿弓刀
第577章 意欲離京
今日進宮不僅僅是謝恩，秦堪總覺得應該含蓄委婉地跟朱厚照說說寧王的事，哪怕不把這層紙捅破，至少也該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朱厚照仍保持著愉悅的心情，由此看出大明正德年的君權何其勢弱，君權的一次小小勝利都能讓這個少年皇帝樂很久，秦堪看在眼裡說不出是可憐還是可嘆，反正他的心情並沒有看起來那麼高興。
朱厚照頓時眉開眼笑，他對秦堪的信任是盲目的，事實上秦堪也從未讓他失望過，秦堪說有機會，那便一定有機會，現在他要做的便是靜心等待秦堪找出離京的機會。
奏疏上的窮王爺，現實里卻闊氣得一塌糊塗，今年才過了一半，寧王已三次派人從南昌送重禮至京師，送禮的隊伍低調而莊重，送給朱厚照的都是不值錢卻好玩的東西，比如煙花，比如一支可以擊發兩次的雙管鳥銃，比如兩隻憨態可掬的大熊貓等等，而寧王送給京師大臣們的禮物明顯貴重多了，可以看出寧王並不傻，煙花熊貓這些東西顯然糊弄不了大臣們，於是各種金銀各種古玉各種美婢挨個兒送進了大臣們的家裡。
朱厚照輕快的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臉著地，停住身子慢動作般緩緩轉過身，臉上愉悅的笑容早已蕩然無存，轉而換上一臉凄絕的哀怨。
秦堪笑道：「豈能因噎而廢食？只要陛下有這個念頭，辦法總會想出來的，你這一生是為自己而活，而
「陛下和那位酒肆的劉良女如今進展如何？」秦堪盯著他，目光里充滿了祝福。
朱厚照大為感慨：「秦堪，你總是那麼的與眾不同，朕從小到大，父皇，文官和春坊的大學士們從來沒跟朕說過這樣的話，他們總是強行塞給我治世之學，帝王之道，孔孟經義，卻很少有人問我自己想做點什麼……」
秦堪真的很想提個建議，若把豹房改建成動物園向京師百姓開放，進去參觀一次收二兩銀子門票，若想參觀皇上收十兩銀子，前提是不準給皇上喂香蕉，一年之內內庫絕對賺個盆滿缽滿。
秦堪很後悔教朱厚照這個下流的手勢，腸子都悔青了。
秦堪眨眨眼，若有深意道：「有機會的，陛下，一定有機會的。」
秦堪惶恐不已：「陛下，臣絕無此意，實在是臣覺得日子過了這麼久了，陛下和那位劉姑娘總該稍稍有點進展了吧？難道……」
秦堪愕然呆立許久，總算隱隱明白，估摸朱厚照的情路非常坎坷，大抵崎嶇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否則不可能出現這種淚奔的場面。
或者說大臣們得了精神分裂症，人家送禮都送得如此大方了，還有大臣上疏為寧王
「慫恿朕將韓文封為保國公，恰好與朱暉的爵號重合，想必你就是為了激朱老爺子出手吧？」
秦堪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決定暫時不提寧王。
※※※
朱厚照與秦堪相視一笑，心裏洋溢著淡淡的暖流，損友一起幹壞事一起背黑鍋的感覺很美妙，生在皇家無兄無弟的朱厚照一直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怔怔看著朱厚照跑遠，秦堪喃喃道：「純情少年為情所困，淚奔漸遠，多麼感動的場景，可是總覺得差了點味道，如此情傷之時，為什麼……還拎著兩隻雞跑得那麼快呢？」
「朕若欲離京，你能幫朕找到機會嗎？」朱厚照期待地問道。
「行，朕和你一起背，朱老爺子若揍你，朕幫你揍回去。」
這是個很矛盾的王爺，至少在秦堪眼裡看來非常矛盾。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就是見不得朕高興，對不對？所以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對不對？」朱厚照眼圈泛紅。
秦堪溫文笑道：「借勢而已，勛貴這個群體相對文官來說比較單純，雖然敗家子和惡霸比較多，但勝在脾氣直爽剛烈，很少玩陰謀詭計，他們也學不會這些，所以一旦有人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的報復是最直接而且最快速的……」
少年正是一生中最活潑最值得回憶的時期，可他卻只能每天待在深宮裡喂虎豹熊狼取樂
藩王造反終究是個很忌諱的話題，況且造反的還是皇叔，這個話題更忌諱，因為同樣的事情，朱厚照的先祖永樂皇帝也做過，也是皇叔造侄子的反，幸運的是，永樂皇帝成功了，於是造反便被美化成了「靖難」。
見朱厚照高興的樣子，秦堪欲言又止。
想想這個建議朱厚照估計不會答應，秦堪便掐斷了幫內庫賺錢的心思……
「委實是妙招……」朱厚照眯著眼不住地誇讚：「激怒勛貴去揍文官，秦堪你那腦袋是怎麼長的？」
朱厚照興緻勃勃地親自拎著兩隻雞，非要拉著秦堪一起去喂猛獸，張永不僅接任了劉瑾的位置，連劉瑾溜須拍馬的本事也繼承了，派人不知從哪個深山老林里捉了幾隻熊羆養在豹房，現在豹房虎豹狼熊等等野生動物應有盡有，琳琅滿目，一踏進去便隨處聽到虎嘯豹嘶熊吼。
秦堪嘆道：「那時就別怪臣出賣陛下了，這個黑鍋臣可背不起……」
奏疏和現實相差如此巨大，而且做得這麼大大方方，秦堪忍不住懷疑寧王這傢伙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
「陛下，你實在應該出去走走的，你是整個大明江山的主人，你的足跡不能被鎖在深宮，鎖在京師這區區一個城池裡……」
朱厚照嘖嘖有聲：「你這風涼話說的，若讓朱老爺子和韓尚書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哪怕
朱厚照拎著兩隻活雞興沖沖地往關著熊羆的殿宇走著，秦堪與他並排而行，見他興奮的樣子，秦堪忽然心有所感。
無比神傷的輕嘆口氣，朱厚照黯然道：「以前只有劉瑾這麼問過，可惜最後朕才發現這人狼子野心，秦堪，朕身邊的貼心人可只有你了……」
朱厚照腳步一滯，興奮的臉蛋忽然一垮，無比泄氣道：「朕難道不想出去嗎？可是朕怎麼出去？若朕敢稍微動一動離京出巡的念頭，那些文官們會前赴後繼一批又一批活活撞死在朕面前……」
一方面隔兩個月便上奏疏哭窮，王府經年失修啦，主殿漏雨害堂堂的寧王殿下只好帶著家眷憋屈地住進側殿小廂房啦，王府三衛人吃馬嚼的王府養不起啦，總而言之，奏疏里的寧王非常窮，不僅窮而且胸無大志，畢竟把日子過得跟叫花子似的王爺，是引不起朝廷太多戒備之心的，別的不說，就這種存不錢的人，連過日子都艱難，有本事養千軍萬馬去造反？
小心地看著朱厚照即將崩潰的臉色，秦堪試探道：「陛下仍無寸進？」
一想到可以巡視自己的江山，可以親眼看看各地的風土人情，朱厚照興奮得鼻尖開始滲出細細的汗珠，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馬永成被調到宮中最清貧的直殿監以後，內庫總管換了八虎裏面算得上老實本分的高鳳，老
寧王又往京師送禮了。
本來只是一時興起，以為朱厚照笑笑便忘，誰知這傢伙竟開始練習了，一想到這根中指的含義被廣而告之，而某一天朝堂金殿上朱厚照跟大臣吵嘴，吵不過隨即惡狠狠地比出這個手勢，不知下面會有多少大臣悲憤得擊柱而死……
「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手裡拎著兩隻雞，朱厚照走得愈發歡快了，飄逸得幾乎踮著舞步般蹦跳前行，沿路遇到宦官宮女惶恐跪下行禮，朱厚照也非常大方地見人便說一聲「賞」，內庫總管高鳳垮著嘴角唉聲嘆氣跟在後面，幾乎也快給朱厚照跪下了。
秦堪也笑了，既然朱厚照心情這麼好，一定要說些更開心的事，讓他高興得徹底一點……
朱厚照嘴一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然後……扭頭便跑。
豹房很大，裏面太監宮女無數，但真正的主人只有一個朱厚照。
秦堪嘆道：「老爺子寶刀未老，承天門前一拳將韓文揍倒，那一拳驚才絕艷，已成了京師的傳奇，陛下有此猛將，實在可喜可賀……」
大明正德年間的造反似乎特別多，安化王反，白蓮教反，霸州亂民反，現在寧王又要反，朱厚照年紀雖幼，但秦堪看得出他心裏的苦，作為一個皇帝，治下那麼多人造他的反，恐怕他也傷了心吧，被背叛的滋味一次又一次，能好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