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大雪滿弓刀
第630章 再擒寧王
「不要在意我笑容里的細節……」秦堪擺擺手，笑問道：「抓到朱宸濠開不開心？」
「這個人閹不得，閹了他咱們大明就完了……」
朱厚照瞪著朱宸濠，壓低了聲音道：「朱宸濠，你可想清楚了，反正你已難逃一死，與其不還手被朕活活揍死，還不如臨死前揍我幾下，好歹也算替你六代寧王先人出了口惡氣，你覺得呢？你看看，看看，看朕的臉，有什麼感想？是不是覺得面目分外可憎？想不想照我臉上狠狠來幾拳，好讓你寧王列代先人含笑九泉？」
秦堪的笑容愈發苦澀。
「陽明兄活擒逆首，成就曠古奇功，實在可喜可賀……」秦堪笑著朝他拱手。
朱宸濠的樣子很慘，王守仁無疑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不論打仗用兵還是生活里的細節，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滴水不漏，所以朱宸濠被拿住那一刻開始便被戴上了重鐐重枷押進囚車，近萬人如臨大敵，一路從南康戰戰兢兢走到了安慶。
朱厚照鏘地拔出劍，劍尖直指朱宸濠，平地一聲怒喝：「逆賊朱宸濠，你本是宗族皇親，貴極藩王，六代顯赫，何故謀我江山耶？」
「這王守仁實在不是個東西！」朱厚照重重道：「這麼快便把朱宸濠抓了，讓朕露露臉他會死嗎？你去傳朕的旨意，王守仁罷官下詔獄，好好審審他，問他前世是不是和朕是冤家……」
朱宸濠這才明白朱厚照的意思，儘管是落敗的藩王，但藩王也有藩王的尊嚴，聞言勃然怒道：「小畜生，你竟昏庸到這般地步！朱家的臉全讓你丟盡了！士可殺不可辱，本王絕不答應！」
「陛下，這，不，是，臣，的，建，議！！」秦堪氣得渾身哆嗦，忽然很想學文官們一樣跪地仰天攤開雙手，悲憤高呼三聲「先帝啊——」
秦堪的心猛地一沉，他突然察覺到自己嘴賤了。
「誰要抹我的功勞？」王守仁憤而追問。
「陛下打算……把
帥帳再次安靜下來。
「秦堪，你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你說你那心竅怎麼長的？簡直八面玲瓏呀！呵呵，放了朱宸濠再打一仗，這個主意好，妙不可言！朕決定從善如流，納了你的建議。」朱厚照笑得異常驚悚。
秦堪也嘆氣，本來是一件喜事，朱厚照這麼一說，抓住朱宸濠彷彿真成了一個噩耗。
朱厚照氣得胸膛急促起伏，不停在帳內來回踱步，鼻孔無限擴大就跟爾康似的，粗重的呼吸彷彿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就差兩腿刨地了。
王守仁明白了，他是聰明人，秦堪只起了個話頭他就全明白了。
朱宸濠被揍得踉蹌後退幾步，捂著眼眶怒道：「你這小畜生真敢動手，好，本王今日便不還手，讓朝廷將士們好好看看，昏君是如何凌辱本王的！」
「如果有人要把你的功勞全抹了你答不答應？」
此時江西全境並未全部收復，鄱陽湖上還有四萬反軍未剿滅，為防南康府到安慶這一路有反軍營救朱宸濠，王守仁領著五千精騎仍不放心，又以汀贛巡撫的名義從南康附近衛所再次調集了數千官兵一路護送，總數近萬人的護送大軍就這樣浩浩蕩蕩從南康走到了安慶。
秦堪頓覺帳內氣場不對勁，背後無端莫名冒了一層汗，驀然回頭，卻見朱厚照兩眼發直，目光由低落慢慢變得興奮，最後神采飛揚起來。
王守仁根本沒掙扎，任由被拉了過去。
朱厚照挺起胸，大聲道：「跟朕打一場，你若贏了，朕任你離去，絕不加害，你若輸了，朕便砍你的頭！」
其實在昏君手下當臣子還是很省心的，權勢爵位官職什麼的，只要輕輕拍幾下馬屁就能得到，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大的努力，那種靠著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爬上人臣之巔，鼓舞萬千少年青年前赴後繼的狗血勵志情節在昏君這裏完全用不上。
王
人為刀俎，他為魚肉，朱厚照怎會管他答不答應，下令軍士解去朱宸濠的重鐐重枷之後，朱厚照足尖一點便跳下了點將台，快步跑到朱宸濠面前，沒等朱宸濠反應過來，狠狠一拳便揍上了朱宸濠的左眼圈。
王守仁眯著眼瞧了他半晌，忽然道：「你的笑容里似乎看不到任何可喜可賀的意思……」
「朕氣啊！氣死了！」朱厚照捶胸頓足：「千里迢迢來到安慶，稀里糊塗打了一仗就回京，破敵巢南昌沒朕什麼事，活捉朱宸濠也沒朕什麼事，情當朕大老遠跑過來眼巴巴瞧了一場熱鬧，教朕回京怎麼有臉見朝中那些大臣？本來他們就對朕御駕親征不滿，朕回京后他們可逮著機會了。」
「小昏君，小畜生，本王忍你很久了！」
※※※
朱宸濠孤零零的站在空地中央，身上仍戴著重鐐重枷，神情冷漠，凜然不懼地與朱厚照對視。
秦堪嘆了口氣，朱厚照的荒唐想法他都沒臉說，但卻不能不說。
不過跟著昏君偶爾也有不省心的時候，特別是每當昏君說出幾句昏庸得掉渣兒的渾話，而臣子恰好又是個非常正直的正人君子，這話兒可就不好接了。
「事已至此，咱們都沒辦法，抓都抓了，總不能把朱宸濠放了再打一仗吧？」秦堪無奈嘆道。
自從弘治大喪之後，朱宸濠被秦堪使計逼離京師，直到今時今日，一皇一王終於再次見面，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當初相得融洽的叔侄，如今成了分外眼紅的仇人。
拉他的是熟人，秦堪一身蟒袍站在他面前，笑得春風滿面，他背對著太陽，陽光灑在他身上，身影周遍映射出萬道金光，看起來比王守仁更像聖人。
三日後，王守仁親自押解朱宸濠到達安慶大營。
垂下頭，王守仁久久不語，神情鬱悶。
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四周將士紛紛大怒，許多將領拔刀喝罵，朱厚照也氣得瑟瑟發抖，從小到大，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公然說出這番大逆之言？
「朱宸濠，不論你怎樣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如今你已敗於朕手，你有何話說？」
朱宸濠雖鐐枷在身，卻不知哪來的理直氣壯的正義感，冷笑數聲道：「小昏君不學無術，可知你的江山在百年前有一半是我寧王一脈的，燕王起兵名曰『靖難』，與我寧王先祖約定江山共治之，結果燕王竊奪帝位，趕走建文皇帝獨登大寶，第一件事便是卸我寧王先祖兵權，將他的封地從大寧改遷南昌，令我寧王一脈百年來只能被圈禁在小小城池內不得動彈，無恥永樂，出爾反爾，這江山本就有我寧王的一份，皇帝你能當，為何我不能當？」
被揍得七葷八素的朱宸濠聞言也回過味了，對呀，什麼狗屁「士可殺不可辱」，反正活不了，死到臨頭痛揍這昏君一頓反而更具務實精神，人都送到面前了，憑什麼不揍？
王守仁重重嘆氣，仰天悲憤地喊了一句秦堪很早就想喊的話。
決戰已結束多日的安慶忽然擂響了戰鼓，隆隆的鼓聲震天撼地，緊扣心弦，如同被捅翻了螞蟻窩一般，無數將士迅速朝大營中央的點將台前蜂擁而去。
「昏君無道，出身可疑，竊居大寶本就名不正言不順，登基以來更是親小人，遠賢臣，嬉戲玩樂不思國事，內任權閹劉瑾獨攬朝綱，外寵奸臣秦堪橫行朝堂，天下被權閹奸臣禍害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你朱厚照如此昏庸無道，我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王守仁再次沉默，憤慨無奈糾結的樣子，活脫像被小三逼著休妻的中年男人。
「當然不是認真的！」朱厚照使勁翻白眼兒：「這旨意傳出去別人還不得罵朕是昏君嗎？」
這就是知己
※※※
「先帝啊——」
「意不意外？」
秦堪無辜地攤手：「陛下，臣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朱宸濠被抓，陛下……節哀順變？」
※※※
朱宸濠哈哈笑道：「成王敗寇，如此而已！」
「開心。」
「你！你怎麼不說話？」朱厚照怒瞪著秦堪。
進了大營王守仁便察覺到氣氛不對，按說活捉朱宸濠這麼喜慶的事，滿營上下竟聽不到一絲歡呼慶賀的聲音，大營里靜悄悄的，無論將領還是普通軍士，皆用古怪的目光瞧著他。
秦堪盯著朱厚照：「陛下，你認真的？」
秦堪苦笑，聖人不是和尚，不可能真正做到淡泊名利，更何況這功勞是他深入敵後用自己的命搏來的，誰搶他就敢跟誰玩命。
「……意外。」
朱厚照懶得答話，又是一拳印上朱宸濠的右眼眶，朱宸濠又退了幾步，兩隻眼眶全青了，眼珠通紅充血，牙齒咬得格格響，卻仍忍著沒還手。
三通鼓后，點將台下人頭攢動，卻一片靜寂無聲。
朱宸濠一呆：「什麼機會？」
豁然開朗的朱宸濠也不客氣，當即一拳狠狠揍向朱厚照的右臉，砰的一聲脆響，朱厚照的作賤終於產生了效果，右臉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拳。
這下不僅是朱厚照，連一旁的秦堪都氣得牙根痒痒了，咬著牙附在朱厚照耳邊惡狠狠道：「陛下，弄死他！」
朱厚照站在點將台上，頭髮用玉簪挽成一個髻，身上披著輕便的黃金軟甲，一副威風凜凜橫刀立馬的模樣。
「賊子閉嘴！朕受命于天，是為社稷正統，天下士子和百姓歸心皇室已百余年，區區跳梁宵小謀我社稷竟拿這種無中生有的理由當作借口，殊不可笑？豈不可恥？」
王守仁和孔夫子一樣無力抗爭強權，只好選擇妥協。
秦堪現在就覺得自己接不上話，他不知該怎樣安撫這位胡攪蠻纏的暴怒皇
「朱宸濠已被拿下，事已至此，陛下打算怎麼辦？」
滿頭霧水的王守仁硬著頭皮繼續走，還沒走到朱厚照的帥帳前，冷不防被一隻手拉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秦堪臉上微微發熱，替朱厚照臊的，見王守仁久久不發一語，不由忐忑道：「陽明兄覺得如何？表個態呀。」
王守仁一呆，隨即一隻腳往後退了一步，擺出血濺五步的姿態：「我把他閹了！」
秦堪又接不上話了，這話說的，就好像他不是昏君似的……
朱厚照眼中忽然浮出興奮的光芒：「朱宸濠，安慶之戰你輸了，一定很不甘心對吧？朕的帝王胸襟廣袤無邊，輸也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今日當著萬千將士的面，朕再給你一個死裡逃生的機會……」
朱厚照點頭，當著萬千將士的面你來我往爭辯這些根本毫無意義，再爭下去反而愈發助長朱宸濠的氣焰。
又一拳結結實實揍在朱宸濠的小腹，朱宸濠痛苦悶哼一聲，臉色漲得通紅，卻仍不還手，似乎打定了主意今日逆來順受。
「因為朱宸濠本應由皇上親手活捉，你搶了他的風頭，我這麼說你明白了么？」
三拳都沒還手，打架變成了單方面的毆打，向來崇尚英雄情結的朱厚照未免覺得索然無趣，然而此時當著萬千將士的面已然動了手，就這麼罷手也下不了台階。
「為何？」王守仁憤怒了。
王守仁最終還是屈辱地答應了這樁荒唐事，容不得他不答應，聖人也拗不過皇帝，兩千多年前的孔夫子夠聖了吧？還不是被各諸侯趕野狗似的趕來趕去，後人為了美化這段歷史，美其名曰「周遊列國」，也不知這算不算最古老的高級黑。
王守仁被這個昏庸的計劃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眉梢一挑便待打算髮飆。秦堪急忙攔住了他，給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再打一仗這個念頭太混帳了，在我的勸說下，陛下接受了不打仗的提議，不過他要跟朱宸濠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