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似往年》目錄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今年是這許多年來唯一清閑的一個冬天,只是這個冬天,特別的冷。尤其今夜,明明沒有下雪,明明夜空有月,卻冷得彷彿呼吸都會被凍住。
原本我想帶著阿秀去南京找舅舅,如此看來只能自己去了。一路上,我不停罵著阿秀是個笨蛋,蕭伯仁是個討厭鬼。怨念著父親的薄情,這麼早就要把我嫁出家門……又想念著母親做的青梅茶,酸甜可口又解渴,就這樣,漸漸遠離了上京。
畢竟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心裡頭總覺得不踏實。走了一段路,忽覺有些奇怪,為什麼父親沒派人來追?舅舅雖好,可我還是想回家。離家出走其實是種姿態,是想以此脅迫父親別讓我嫁給那個人,所以一路我頻頻回頭,卻看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如此猶豫拖拉,夜幕降臨時竟沒趕上落腳的地方,夜已深,四周陰風陣陣,不知不覺我竟在山裡迷了路。
這麼多年,身邊不乏工於心計又貌美的女子,若論此道,她完全不及。可是……此生卻唯有她完全進入了我的心。雖然我將她推了出去,可影子還殘存在了原地,未能……或許是捨不得……完全抹去。
這國舅也不知怎麼惹到了大小姐,大小姐一向記仇,竟私下裡弄了包強力春藥,暗中使壞給了傾慕他的韓家小姐,韓家小姐鬼迷心竅竟真的用了,可惜好事沒成,還被國舅爺抓了個現行。韓家小姐急切之下將所有罪責都推給了大小姐……所以大小姐就慘了。
果然,不一會兒便見一隻繡鞋出現在了牆頭。那女子笨拙地翻過牆來,直到騎在牆上,只是那姿勢十分古怪,顯然十分害怕。
我仰望、尊敬、畏懼著他,可心底無時不刻不在期許,有那麼一天,繼承他,甚至超越他!
我是丫鬟阿秀
怎麼會是這個?為什麼會是這個?我狠狠抱住頭,越想越煩,發泄似地將頭髮抓亂,再抓亂。這究竟是什麼狗屁任務啊!還以為父親派自己來是刺探什麼重要軍情,哪裡想到,哪裡想到……竟是讓他來討好一個女人!
循聲望去,竟是方才躲在牆角的少年。
原本心情有幾分好,卻在此時看到前方立著一個一嬌俏的身影,正向遠處極力眺望。
阿信放了阿秀,阿秀獃獃地看看我又看了看少年,似乎尚未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她就被轉手了。
可我卻還是記得你,還是會時不時想起你。
當時信誓旦旦,而今再看手中書信,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若非是父親親予,我真不敢相信,這會是父親交給自己的任務。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他的眼神那麼親切,他扶起我時那麼輕柔,唯獨最後低低的那一句只有我聽到的:「你家小姐呢?」讓我習慣性生了警覺。
我並不怕橫生枝節,只是轉念想到即便抓了阿秀也未必能迫使她說出耶律傾朵的下落,不如放她離開,然後再暗中跟隨,正思忖著,忽見一側林中有人影閃動。目光流轉,開口便道:「公子誤會了,我本與她相識。」不待少年接話,我繼續道:「我本也無意為難於她,阿信,放開她吧。」
先是被王爺、王妃好一頓訓斥,后又被罰禁足半年,這才有了今天跳牆越獄的金蛋扒殼之計……好像是這麼說的吧?
想到我在明,耶律傾朵主僕二人在暗,想到阿信調查出京中不止一人曾被她唆使過給我下春藥,心下決定,將她的丫鬟阿秀扣住,再從她口中套出她的下落。只是偏偏在這時,竟蹦出個多管閑事的少年。
我隨即吩咐道:「去把世子叫來。」
我叫李德明
見阿秀目光提防,我立刻明白,阿秀認識我。
這些年,她的消息斷斷續續傳入自己的耳中,她的幸福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聽說她生了一子二女,長女今年剛滿十五……
不可否認,她是美,令人一見難忘的皮相或許正是她最初吸引我的緣由。可她不只美麗,還很執拗,有著寧為玉碎亦不為瓦全的剛烈,不單如此,她還很重情義,寧可不要美貌也要為朋友換來幸福。可令我真正動容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她含笑放下琴譜拒絕我的轉身;而是……她在心上人求娶旁人時亦能彈一曲鳳求凰的驕傲;而是……即使深陷囹圄依舊頑強求存的堅強。
我躲在林子里,看著笨蛋阿秀跟著陌生人離去。不敢出聲,不敢亂動。因為距離不遠,怕驚動了蕭伯仁,便想著他們離去后,再去追阿秀。未曾想卻聽蕭伯仁吩咐身邊的隨從道:「去跟著他們,見到耶律傾朵后立刻通知我。」
前幾天,大小姐又闖禍了,這原本在王府算不上什麼新鮮事,可偏偏這次大小姐得罪的人物有些不得了,乃國舅爺蕭伯仁。若是區區一國舅也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可此人不僅是國舅,還是皇帝最中意的將軍。此番征討高麗歸來,一路加官進爵風頭正勁。
可我終究沒料到,他警覺性很強,東窗事發,我被出賣。這次,父親鐵了心要將我嫁給他,就連母親也似默許了這件事,所以我只好逃了。
我忽然想起了那年的冬天,你離開我之時。
在上京,打聽出南院大王的府邸並不難,難的是如何見到他家養在深閨的小姐。
就在我無助的時候,我看到遠處林間有火光閃動。
十天後,剛巧芒種時節。一場小雨過後,碧空如洗,春風如水。孩童們嬉鬧著,在郊外的田野中放起了風箏。我帶著僕從,騎著馬經過田埂,一個風箏突然迎面落下,掛在了馬頭。
若說家裡面誰最疼我,那當屬舅舅。因為我無論做什麼,舅舅永遠都會護著我。娘親說我性格很像她少時的一個玩伴,只是那個姨娘去世的早,娘親一直都很懷念那個姨娘,娘親說,她每當遠遠聽到我的笑聲,就會想起她來,所以每當我犯錯,只要一哭,娘親就會心軟,雖然會訓斥,但終究護著我。只有父親,最嚴厲了,總是板著個臉,除了對娘親言聽計從,其他人一律開口閉口地訓斥。
耳邊聽著院內女子還在喊:「小姐逃跑了!小姐逃跑了!」,我察覺出一群人迅速地逼近,想來應是王府的侍衛,我不再猶疑,緊緊跟著頭頂雜草的女子跑遠。
既然我不想嫁,何不成人之美順便擺脫了他?所以當我知道有人喜歡他時,立刻為其出謀劃策。
我是李繼遷
可我沒想到的是,就在我跑遠之後,牆頭竟然又出現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似有所覺,與此同時轉過身來,恰與我四目相接。
經阿信提醒這是她的貼身丫鬟后,再看阿秀的一身狼狽,回想她方才自林間小路疾奔出來的樣子,我心知有異,便故意試探了一句:「你家小姐呢?」
我微微一怔,隨即喜上眉梢,當即鏗鏘有力地應道:「是,父親!孩兒定當完成任務,不負父親所望!」
這也怪不得我,誰讓他眼高於頂,我只好「劍走偏鋒」。蕭伯仁是有身份的人,只要有了夫妻之實,必定會娶對方。所以我便弄了點「良藥」,送與那些喜歡他的姑娘。雖然我也明白,將心比心,自己不願嫁沒感覺的人,他也未必樂意娶一個不想娶的,可誰讓他想娶我了?算他倒霉!
番外
兀自煩悶了一會兒,轉念又想,父親做事一向有他的深意,或許其中另有隱情,不如先去探上一探再說。
買了匹馬,向南京趕去。
我曾經為了一個在我面前自毀容貌的小丫頭動過情。
這次的事我不認為錯在自己,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也想找一個像父親一樣只疼愛母親一人的男子,可顯而易見,那個蕭伯仁並不可靠。他連見都沒見過我就要娶我,說明他對婚姻的要求與我完全不同。他要的是門當戶對傳宗接代,我要的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我不想嫁他。
我拿起被刮住的風箏,將線細心地從馬鞍上解了下來,抬起手放開風箏,孩童們笑鬧著奔跑開去。
我沒見過南院大王的女兒,卻不止一次見過南院王妃,王妃雍容睿智,親和美麗,暗想有這樣一位母親,女兒至少也應該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便在父親和伯父的極力撮合下,與南院大王多了幾分親近。
我眨了眨眼,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頭簾上掉了下來,我以為是汗,可仔細一看是根草,再看,國舅爺手裡的鞭子還纏在我身上。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時跪的狠了,膝蓋生疼,只好偷偷歪在一邊揉捏。
我茫然抬起頭,國舅爺?!
少年儼然一副正義使者模樣,好似我若不放阿秀他必不會罷休。心下疑惑,少年是真的路見不平還是另有圖謀。這少年眼中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顯然也非尋常人等。
這麼多年,我歷經千錘百鍊,一點點強大起來,不再求庇于任何人,不再退讓在乎的人或事。或許,我們再遲一點點相遇,就在如今我足夠強大的時候,那一晚我的回答就會不同。
我父是夏國王李繼遷,我從十歲起就跟著父親南征北戰,至今已有八年。父親在我心裏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女子先看了一眼牆下,而後一邊發抖一邊閉起了眼,這時便聽牆內有人催促道:「快點,我馬上就要喊了,你快點。」
可我做夢也沒想到,我這個尚未確定下來的未來妻子,竟會唆使其他女子對我下春藥,而且還不只一個!
我娘是南院大王王妃的貼身丫鬟,自幼跟著王妃,所以我從懂事起,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地成了王府小姐的貼身丫鬟。其實小姐不止一個,王府里一個大小姐,一個二小姐,大小姐喜動,而二小姐喜靜。於我個人而言,我喜歡二小姐,因為她總是不麻煩別人,跟著她的下人也極少被罰,可不幸的是,我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所以我異常忙碌,還經常被罰。其實跟著大小姐也有好處,那就是經常可以出去玩,還可以吃到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這一點,我一直被王府里其他的丫鬟們欽羡著,也算對我頻頻受傷的身心附贈的一點安慰。
我的王后問我,我可曾有那麼一刻為什麼女子動過情。我笑看著她,看到她面紅嬌羞,方輕聲對著她的頭頂說:「我有。」
這時忽聽院內有人大喊:「小姐逃跑了!小姐逃跑了!」那女子笨拙地從草堆里撲騰著爬起,臉上粘著谷屑,頭頂一團雜草,四處瞄著什麼,突然看到了牆角下的我,微微怔了一怔,卻無心理會,隨即目及一旁的包袱,衝過去提起來就跑遠了。
娶南院大王長女為妻。
我年少便跟隨大伯父四處征戰,只知男兒生當保家衛國,死當馬革裹屍,豈能為兒女情長所牽累。所以當得知父親意欲與南院大王締結姻親關係時,我沒有反對。
我心裏咯噔一聲,完了,阿秀我不能去找你了,你自求多福吧,阿彌陀佛
我對你說:「從此不見,至此相忘。」
這麼多年,有那樣一刻,遺憾就那樣放你離去,可更多的時候卻是為自己當初的果斷而不悔。雖然此生唯一的那絲兒女情長,也在那個夜晚徹底消亡……
少年瞥了我一眼,對阿秀道:「走吧。」
我是耶律傾朵
婚姻大事古往今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於我而言也是無可無不可。
她顯然認識我,一時間,瞪大了眼睛,下意識露出了防備的姿態,神情更像是多種混雜的調味料,似吃驚,似沮喪,還有一點點的煩躁。
他已收回鞭子,翻身下了馬,來到我近前。
很明顯,我今天就一替死鬼。所以剛從牆上跳下來就領著一群追兵急急跑了,原打算若能甩開追兵就去指定地點和大小姐匯合,若甩不開就只好自認命苦,回去領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沒想到,就在我剛甩開追兵跑到大道上打算髮力奔向目標時,前方突然來了一隊人馬……
十日前的深夜,父親忽然將我叫到近前,交予我一封密信,叮囑我說:「去趟遼國,完成為父信中交代的事。」
如此生動的表情,可見她心思單純。
很多年後,我總在想,要是那一晚,沒有遇到他,是不是命運就會與今日不同?
我想動,可肩頭被國舅爺扣住。我看到少年握住了腰間的劍。
是她?!
牆頭女子聞言睜開了眼,似乎報了必死的決心,大叫了一聲,竟生生從三米高的牆頭跳了下來。
我是蕭伯仁
這時便聽自小跟在我身邊的貼身奴才阿信低聲對我說:「主子,前方女子就是南院大王的大女兒耶律傾朵。」
推開窗,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冷冽如刀,寸寸割疼了皮膚,些許的恍惚也頓時變得清醒,忽起了一個念頭,那念頭來得迅速而突然,卻讓我越想越是興奮,甚至有些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她的反應!匆匆向外喚了一聲,門外立刻有人回應。
看著她夾著尾巴快速跑遠的身影,我突然笑出聲來,吩咐了一聲:「追!「她竟會輕身功夫,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再加上春耕農忙,田埂路窄,來往牛車,雖然騎著馬可路不通暢,我竟未能追上她。可方才她倉促逃跑的模樣,竟讓我起了追逐之心。如此沿著她所跑方向,追到了大路上,一時不察,下路上突竄出一人,險些踏于馬下。
這讓我心生氣怒的同時又覺得有幾分荒唐好笑。隨後聽說她因為此事被禁足半年。原沒將此放在心上,怎知……世事難料。
險些中了美男計……我把嘴閉得緊緊的,忽聽一人道:「放開她!」
彷彿也是這樣的夜,你對我說:「我心中已有所愛。」
「啊——」瞪著頭頂高高揚起的馬蹄,我使勁地尖叫著,可就在這時,忽有一物捲住了我的腰,將我拖到了一旁。抬眼一看,哎喲我地親娘啊,是國舅爺!
我發現這少年極好看。無論是他方才慵懶地站在牆角,還是此刻立在陽光下的姿態,都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幸而牆下有一堆厚厚的草垛,雖不幸鑽了進去沾了她一頭一身的雜草,但看在外扭動歡快的屁股便知她沒有受傷。
又是一年的戰火頻繁,我帶領我的族人猶如牆角難以見光的雜草,于夾縫中一點點掙扎著成長起來。直到有能力開疆擴土,擴大版圖,不只奪回了原屬於我党項一族的故土,甚至佔領更多。
我接過匕首,其上鑲嵌著華麗的珠寶,不像殺人的利器倒像是贈與誰珍藏的寶物。父親又說:「若能成功完成任務,回來后,銀、夏兩州即歸你管轄。」
我正欲打開書信,便聽父親說:「還不是打開的時候,待你到了遼國上京再行拆開,記住,此信看后即毀,拿好這柄匕首。」
就在此時,忽聽一個極好聽的聲音溫柔地問我:「你沒事吧?」
我靠在南院大王府後院的牆角挖空心思地計劃著……可就在這時,一物突然從天而降,重重砸在我頭上,幸而不疼,看清自內丟出來的是個包袱,我心有所感地躲到了一邊。
當少年握著劍懶懶地說:「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強搶民女……」之時,我已哭笑不得。但凡正常點的,也不會強搶阿秀這樣的吧,何況是我。
如此,我便目視著少年與阿秀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