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葉微儂番外）
荀彧帶她到小區門口的一家普通飯店，低調而簡單。
葉微儂一個人回到租住的屋子，撥通鄧秘書的電話。
第一次，葉微儂根本不知道。那是個下午，她原本在看電視，後來窩在沙發里睡著了。醒來時已經天黑，她看到身上搭了件男式外套——正是荀彧常穿的黑色夾克。
「還是等鄧秘書來。」她看著他道，「是我多事了。」
春天到的時候，葉微儂處朋友了。
服務員送進來一壺清茶就退了出去。因為事先有交代，閑雜人等都不會在包間停留。葉微儂望著荀彧面前白玉般的細瓷杯，起身，提起茶壺，為他斟滿。
做完的時候已經中午，荀彧穿戴整齊，回頭望著窩在床上的葉微儂，微笑道：「我耽誤了一個會議，小鄧該急死了。晚上我再來看你。」
迎接她的是小白等人大大的擁抱。他們顯得格外激動，七嘴八舌迫不及待，都是為了告訴她那個她等了數年的消息——王鈞父子被雙規了。
之後的事彷彿順理成章。某天早上，一輛車把葉微儂接走。葉微儂以為又去見荀彧，誰知道車子直接把她送到霖市。她才知道荀彧已是霖市新任市長。可坐在那套嶄新的公寓里，她想，現在算什麼？
葉微儂聽到這個消息，居然鬆了口氣。而後的話幾乎不需要思考，她告訴老徐，自己考慮之後，暫時還是不打算結婚了。老徐有些難過，但想到大好的生意前景，也沒有太沮喪。
此時的葉微儂，並不知道鄧秘書已經有了關於紅顏禍水的不祥預感。
她感覺到兩道灼灼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背上。不知是否在審視她的誠意。
葉微儂已經睡下了，猛的聽見玄關處有響動。她嚇了一跳，抓起一側的高爾夫球棒，偷偷躲在門邊看。卻只見鄧秘書扶著荀彧，靠在沙發上。
晚上荀彧就來了。跟往常一樣，脫下外套，一壺清茶，看著她，跟她聊天。
他平時總是一臉嚴謹，骨子裡都透著種傲氣。此時睡在她面前，眉目舒展、神色安詳，倒真像個普通男人。只是鐵鐫般的濃眉，即使在睡夢中，也是剛勁的。
來找荀彧前，她也只是在新聞報道里，看到關於這個男人極少的、正直官聲的消息。更多的信心，源自她的直覺——當她在電視里，看到荀彧一臉疏離的淡然，靜靜站在笑容滿面的官員當中，就忽然覺得，這個男人，也許是她最後的救贖。
……那個男人，不聲不響就回了北京。
一頓飯很快吃完，荀彧還是微笑：「鄧秘書會送你回去。」
這裏明顯是某個男人的單身住所。裝修風格非常冷硬簡潔，除了柜子里幾件襯
「這裏很安全。」鄧秘書笑道，「有任何需要，隨時打我電話。」
這個男人，跟葉微儂以前有過的男人都不同。他可以很溫柔很溫柔，也可以很強勢很強勢。葉微儂會百般姿勢千種手段，他卻全程將她壓在身下，從頭至尾的主導，不容她施展分毫。到後來，葉微儂滿臉淚水，荀彧捧著她的臉問怎麼了，葉微儂搖頭不語，她不敢說也不敢問，為什麼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愛情？
葉微儂這輩子最了解的就是男人，從內到外，從身體到心。就這一個無聲的眼神，已經隱隱讓她察覺到他的意圖。
三天後，葉微儂在電視里看到新聞——荀彧帶領的中央官員，在本地政府接待下，召開例行工作會議。每個人都神色肅然、態度親和。荀彧與王鈞等人握手時，面上微笑令人如沐春風。葉微儂看到這裏，就把電視關了，起身看著窗外浮雲，竟然有縱身一躍的衝動。
「別結婚。」
荀彧望著她，忽然道：「莉莉絲有她的結局，你有你的。」他拿出幾張薄薄的紙，放到她面前。葉微儂只匆匆掃了一眼，滿心震撼疑惑：「為什麼？你要什麼？」
葉微儂嗤笑：「難道市長還要逼良為娼？」
荀彧聞言猛的轉身，直直盯著她。她坦然回望，荀彧看了她一會兒，不怒反笑：「敢對市長不負責任的，你還是第一個。」
荀彧一向不喝外面的茶水，此時卻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入口倒也甘甜。
老徐也很有毅力，笑呵呵道：「小葉，我相信功夫不負有心人。」
他在她有些茫然的目光中坐直了，抬手要接她手裡的蜂蜜水。他的嘴角露出微笑，彷彿料到她會悉心照料。
沒料到鄧秘書這一「處理」，就處理了一個月。
可她處對象的事，還是很快傳來。甚至原來夜總會的老闆，都託人帶來祝福和問候。一天傍晚，葉微儂店裡生意正忙得如火如荼，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店門口。
「那又怎麼樣？」葉微儂冷冷道，「我對男人已經沒有興趣，市長，你還是省心吧。」
反正她也不太想活了。
看到她，葉微儂心頭一亂。腦子裡還沒什麼念頭，人已經朝他走過去。
對方也是在步行街開店的小老闆，姓徐，三十余歲，離過婚，有個兩歲的女兒，家底比葉微儂厚多了。從葉微儂到步行街看店面那一天，老徐就留心了。葉微儂對他的殷勤從
「確定。」小白答道，「老闆說的，好幾個客人聊天也提起了。他們說，這是徽市的大地震。王鈞父子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莉莉絲，你別哭啊莉莉絲……」
「你幫我，我很感謝你。但是結婚是我的私事，跟荀主任好像沒有關係。」
而茶几上半杯清茶微暖，顯然他剛走了沒多久。葉微儂掂量了一下旁邊的茶壺——已經空了。
葉微儂心裏湧起一個可能，覺得匪夷所思。只是這晚躺在冷清的客卧里時，她腦子裡忽然冒出那雙溫煦有力的眼睛，彷彿一汪春水，湛湛望著自己。
他問得自自然然，她也答得平靜。她想，大約官場里的人太會說話，他就這麼溫和而直接的問她的隱私，她居然絲毫不感到突兀，甚至很願意跟他交談——連夜總會多年的好友，都不知道她這麼多事。
葉微儂靜靜看了他很久，接過了他手中熱氣騰騰的早飯。
鄧秘書離開這裏，又走進養老院辦公樓走廊盡頭，最偏僻的一間屋子。他剛一推開門，屋內唯一的女人幾乎立刻站起來。鄧秘書望了她一眼，只覺得布衣之下，明眸皓齒、清艷端莊，彷彿一尊研玉觀音。他立刻移開目光。
「確定嗎？」葉微儂的聲音頭一回有點顫抖。
那會是誰的？
鄧秘書的神色一絲不苟：「好，那我給他回電話。另外，葉微儂和其他三人，您看是不是讓他們離開？」
三個月後，葉微儂的飾品店開張了。她多年來也有些積蓄，店開在本市步行街。她眼光極好，人又溫和勤奮，飾品店的生意很好。只要守著這份生意，她的下半生應該無憂了。
與昔日的客氣溫和不同，此時鄧秘書的語氣聽起來很疏離客套：「葉小姐，不必道謝，主任只是公事公辦……我們已經回北京了，葉小姐有機會來北京，我一定招待。」
又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她才聽到玄關處的動靜。再過了一陣，她走到客廳，荀彧已經走了。
葉微儂把手裡的毛巾一丟，走過來，勾住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葉微儂默默收起茶壺茶杯，疊好他的外套。
他一個人坐在這裏，喝了一整壺茶才走。
他放下茶杯：「上次時間匆忙，你再把當年凌偉的事，仔細說給我聽。」
葉微儂笑：「小白，我是技女，可他不是落魄書生。」
「……市長，站在你面前的，也許是你見過最髒的女人。」
荀彧沒吭聲。葉微儂嗤笑：「上床嗎？我沒辦法拒絕市長的。但你沒必要花費這麼大的氣力。」
荀彧卻無視她的諷刺，淡道：「有了這份乾淨的履歷，以後你想做什麼，都比較方便。」
「你檢舉的事項，工作組會在查證后處理。」他語氣平緩，卻開門見山。
車開了半個小時，停在一家飯店門口。鄧秘書引葉微儂走到包間門口，推開門，自己卻沒進去。葉微儂一探頭，就看到荀彧一個人坐在裏面，看到她，露出溫和的微笑。
荀彧神色平靜的看著她，葉微儂轉身回房。
第二次卻是在一個深夜。
「我沒有病。」在他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上時，她低聲說。
鄧秘書微笑看著她，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葉微儂只得跟上。到了步行街入口，一輛黑色奧迪低調的停在路邊。
葉微儂站著不動，鄧秘書轉身下樓：「我去安排一下。」
她有些難過的想，這個市長應該不會再來了吧。明天她就回徽市吧。
老徐人實在，轉眼就跟葉微儂商量結婚。
葉微儂實在忍不住了：「荀市長，我很感激你，但我真沒打算做情/婦。」
葉微儂點頭：「謝謝。」
清清淡淡的語氣，卻讓葉微儂後背一僵。
小白跟她關係最好，洗手不幹，跟她來開飾品店。夜裡十一點打烊后，兩個女人會回到租住的小平房，開一瓶紅酒，慢慢飲到沉睡。
沒料到第二天一早，葉微儂正在洗臉，荀彧又來了。彷彿昨天的事完全沒發生，他提著兩份早飯，放在餐桌上，然後轉頭朝默然不語的葉微儂道：「他們買的，試試合不合口味？」
他走了之後，葉微儂抱著雙腿坐在床上。
前一個小時，葉微儂微垂眉目，語氣平淡說起當年的撕心裂肺。后兩個小時，卻是荀彧問起有關她的其他事，葉微儂毫不遮掩，一一答了。
鄧秘書心裏咯噔一下，試探性的問：「或者找個地方，把葉微儂小姐先保護起來比較妥當？」
他身上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讓人信任，讓人覺得可以依靠。
幾個月不見，他的氣質卻彷彿又沉澱了許多。黑色西裝下，是硬朗而溫和的容顏。像一塊光澤柔潤、稜角分明的玉，靜靜的閃閃發光。
有的時候小白會提及荀彧：「那個當官的，真是好啊。你被他帶走後，把我們三個送回夜總會。老闆還專門對我們說，市長打了招呼，他會保護我們。我從沒見過老闆這麼和顏悅色。你們真的沒可能嗎？雖然我只遠遠看過他，但是我覺得，他對你很不一樣也！」
荀彧詢問了葉微儂的口味，做主點了幾樣菜。又問起葉微儂現在的生意，聊了聊徽市現在的經濟形勢。葉微儂心想，原來我在做什麼，他都知道的啊。
「我知道了。」荀彧點頭，開門走了。
然而上天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抑或是荀彧不給她機會。幾天後，老徐又喜悅又忐忑的告訴她，外省有朋友想跟他合夥開公司，他要暫時離開徽市。
葉微儂手臂一縮，半杯蜂蜜水潑在地上。然後她把水杯放在一側的桌子上，沒有遞給他。
當鄧秘書說要「安排她的起居」時，她以為自己會被丟進某個專門安置上訪人員的收容所。沒料到鄧秘書親自將她送到市區某套三室兩廳的商品房裡。
包括她在哪家夜總會做事，做了幾年；讀大學念什麼科目；家裡還有什麼人；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平時有什麼愛好……
荀彧一直沒說話，靜靜忘了她很久，站了起來。他走到門口，忽然轉身道：「不是情/婦。我的妻子，三年前車禍過世了。我一直一個人。」
「我不太清楚。」
「我會對你好的。」老徐把存摺放在她面前，「我知道你雖然很漂亮，但的確是過日子的女人。結婚之後，你愛開店也好，願意在家裡也好，都隨你。」
他說這話時，人靜靜立在玄關，容顏清俊絕倫，眼神透亮如水。葉微儂立刻點頭，回房換了條裙子。她走回客廳時，他的兩個隨行警衛明顯眼神一亮，他的神色卻沉靜如水，率先負手下樓。
她緩緩轉身，有點痛恨的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目光十分光明正大。
那晚之後，荀彧再沒有來過。又過了幾天，警衛告訴她，可以離開了。她不知道荀彧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她無處可去，只能又回到夜總會去找小白他們。
「你看著辦。」荀彧的語氣不置可否，鄧秘書心裏卻已清清楚楚，點頭道：「那我去安排了。」
鄧秘書站在房門外抽了根煙，才微笑著敲門進去。
「好久不見。」他笑道，「我路過徽市，想找你吃飯，冒昧去接。沒打擾到你吧？」
「應酬喝醉了。」鄧秘書腆著臉笑，「我也喝了酒，不能開車。這裏近。」
期間，荀彧又來了兩次。
好像任何困難在他面前，都不足為懼。
出乎他的預料，葉微儂什麼也不問，起身點頭就跟他走。鄧秘書在官場沉浮多年，此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果斷和淡定。他走了幾步，忍不住斜眼又看這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不知為什麼，他腦海里猛然冒出荀彧剛才沉吟的模樣，心裏竟然隱隱有些不安。
「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看到的是一顆比誰都乾淨的心。別哭，我們先相處看，好不好？」
倒好茶，她回座位坐下，舉起茶杯：「荀主任，我敬你。」
「葉小姐，我是荀主任的秘書。這幾天我來安排你的起居。
葉微儂端起那半杯蜂蜜水，一飲而盡。
葉微儂已經走了，只剩荀彧背著手站在窗前，似在沉思。
他來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看到葉微儂有些吃驚的樣子，他卻只是微笑：「走，一起吃飯。」
荀彧微笑：「他的消息倒是快。可以。」
正是鄧秘書。
當然，如果信錯了，荀彧不管不顧，或者甚至將她賣給王鈞，她也認了。
葉微儂從飯店離開時，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荀彧的話，居然讓她猶豫了，讓她不想就這麼隨意嫁給一個合適的人了。
「嗯，聽小白說過。我不在乎。」老徐目光溫和，「你吃苦了。」
好了，一切都結束了。她還活著，她要開始新的生活。
葉微儂搖頭。
「……你知道我以前做什麼的嗎？」
葉微儂點頭，依舊什麼也不問，起身走到門口，忽然聽到他淡淡的聲音傳來：
再出來時，他已經醒了。漆黑雙眸定定望著她。
鄧秘書的態度好得讓葉微儂心生希望，可她也不敢有太大的希望。鄧秘書走後，她在房子里轉了一圈，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等葉微儂察覺時，已經站在他面前看了有十來分鐘。她心頭有些自嘲，轉身去廚房，泡了杯蜂蜜水出來。
「我要回徽市。」她直接道。
荀彧答得很自然：「鄧秘書會處理。」
這頓飯吃了足足三個小時。
這晚荀彧卻來了。
處了三個多月，其實兩人的交往也不過一起看了場電影，帶老徐女兒去公園玩過一次，甚至連接吻都還沒有過。
荀彧深深望著她，那眼神凌厲得令她有點喘不過起來。她的語氣柔和了幾分：「市長，我不想當情/婦，你也不可能跟我結婚。我們心裏都清楚，何必糾纏？」
葉微儂略有些悵然，可也是預料之中。他是多麼驕傲的人，在她那晚明顯的拒絕後，怎麼還會看她一眼？
不過他能出手懲治王鈞，她已經求之不得，根本不可能再有別的念想。
葉微儂笑笑：「你讓鄧秘書送我回徽市吧。市長，睡也睡過了，就這樣吧。」
葉微儂葉不知道他去安排什麼，只是她回房等了半個小時，也沒見鄧秘書上來。她又到客廳，便見荀彧閉眼靠在沙發上，好像睡著了。
荀彧看鄧秘書一眼，沉吟不語。
下半生能有這樣一個男人，葉微儂覺得夫復何求。可答應的話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王鈞來了電話，想請您吃飯。」鄧秘書語氣平和。
「關係？」他坐在原處，微微一笑，「我們以後會是什麼關係，我的確還沒有想清楚。所以你暫時不要結婚。」
末了，葉微儂道：「主任，我在這裏住了幾天了，一直打擾。我看我還是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