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轉念一想，心頭又是一甜——新斯坦好不好，對我影響又不大，因為早跟穆弦約好了，宇宙為家。
***
我心頭一震。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大氣層，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攪動著，形成一個個灰色的巨大的氣流漩渦。一道道熾亮的、巨大的火球，撕開天空，急速墜落，地面的人們響起了慘厲的呼叫。那是恆星黑子風暴，開始肆虐地面的生靈。
剛才肯亞表示會抓緊查探，「兩父子」就愉快的結束了通話。此刻，易浦城慢條斯理喝著熱茶，嘴角噙著笑意。穆弦居然也不說話，清秀的臉微垂著，目光深邃而平靜。
剛剛還是金橙色的恆星，不知何時透出了薄薄的紅暈。
易浦城點頭：「是的。」
易浦城、穆弦跟我三個人沉默對坐著。
臨近正午,陽光從窗戶射進來,將地板塗成淡淡的金黃色。隔著玻璃往外望,前方指揮台已經站滿了前來觀禮的帝國官員，每個人的表情都很鄭重，但眼中都有明亮的希望。
「陛下，指揮系統沒有反應！」
我一愣，易浦城也挑眉看著穆弦。
不過面對肯亞略帶戾氣的質疑,易浦城的反應之快，心思之深,還是超出我的預料。在短暫的沉默后，他臉上閃現悲憫的神色，緩緩的說：「你並非無足輕重。」頓了頓，聲沉如水：「你也知道，我為什麼找你。」
此刻，那些客運飛船已經裝載完畢。透過飛船的小玻璃窗，影影綽綽看到許多張人臉。每艘飛船旁，站著五名機組人員，和數名警衛人員。
「各小隊，報告引擎狀況。」
就算易浦城事後又提出加錢，我都覺得是他應得的了。
我心頭一震——他居然打的這個主意？
我的眼眶有些濕潤，穆弦的人影也變得朦朧，只有他清冷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紅巨星的前兆。
不！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提前這麼多？
話音未落，我已經撞進他懷裡。他單手緊緊摟住我。與此同時，腳下的地面，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劇烈的一震。我眼前的整個帝都，彷彿都抖了抖。
穆弦也沒有遲疑，遞給莫普一個眼神。莫普立刻出門，找了名皇帝的親衛過來。過了一會兒，就準備好一份燙金的手令。
空間港內外，掌聲雷同。我鼓著掌，穆弦與我對視一眼，清黑的眼中閃過笑意。
我大概猜到易浦城的想法了——他這是要先丟塊肥肉給肯亞嗎？可是肯亞多精明的人，會上當嗎？
易浦城不光狡猾，骨子裡也夠兇殘。
光線太刺眼，恍惚間，我彷彿看到那紅色
他話音剛落，穆弦的眉頭已經微蹙，目露譏誚。看到他的反應，我頓時反應過來——肯亞好陰！他這麼一問，要是易浦城說真話，他必然可以追問，為什麼把精神力者秘密運出去？要是說假話，之後還怎麼讓他找人？
「遵循我的口令，按照飛行編號，成巡航隊列起飛：10、9、8……4、3、2、1!」
肯亞的神色有片刻的怔然。
蓄勢待發。
肯亞居然給了模擬兩可的答案，著實在我意料之外，可仔細一想，又是情理之中——如果精神力者真在他手裡，他沒搞清楚他們的作用，自然不會貿然承認或者否認。
「父親，我找到了那批精神力者。」
肯亞顯得有些驚訝：「精神力者？父親，沒聽說您下達了這條遷徙命令。」
莫名的，我竟然有點感動。穆弦這步棋，真是走對了。
其他人都恍然未覺，我拔腿就往穆弦的方向衝去。而他的臉色冰冷無比，霍然舉起手腕間的通訊器：「全體注意……」
肯亞果然表示，那批精神力者，被自己的部下當成遇難的帝國平民，帶回了帝都，並且報告了目前安置的方位——距離帝國兩千公里的一個中型城市裡。
紅色。
「尊敬的皇帝陛下，各位帝國的官員，以及我的同胞們。」他沉聲說，「我是塔瑞王子。很榮幸代表我的父親，以及為本次遷徙工作，夜以繼日努力的同僚們宣布，遷徙儀式正式開始。」
易浦城點頭，目光深邃難辨。
我看著肯亞略顯陰沉的容顏——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穆弦腕間的通訊器，已經響起一個焦急沉厲的聲音：「指揮官、指揮官，我是阿道普少校，我們遭遇了強烈的恆星黑子輻射，無法離開斯坦星大氣層，請求取消飛行，請求迫降……」忽然間一陣尖銳的刺響，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穆弦神色驟變：「阿道普！」可通訊器的背景光全部熄滅——失效了！
畫面中的肯亞亦是神色震動，臉色似乎有點發白，又有些發紅。我想壞了，談崩了，肯亞那麼心高氣傲，想必是惱羞成怒了。
我久懸多日的心，彷彿也安定了許多。
也許此刻，整個斯坦，甚至銀河系的其他文明，都看著代表斯坦新生的戰機升空。
「陛下！這是……紅巨變！恆星已經開始發生紅巨變！」
「第一小隊人員全體就位！」
我心生疑惑：他為什麼說兩件事？
可易浦城幾乎不假思索，答得坦率：「是帝國的2400名
他們在等待，肯亞的回復嗎？
地面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指揮台上亦不再寧靜，塔瑞扶易浦城站起來，朝大家揮手致意。官員們相互握手、擁抱。
說完他就轉頭吩咐：「去查。」有人應了聲：「是。」然後腳步聲漸遠。
看來他被說動了。
最後，是穆弦作為全國總指揮官，向負責這一批遷徙工作的飛行員們發布指令。好的開始很重要，所以他也選擇了全軍最優秀的飛行員，擔任這次運輸任務。阿道普他們就在其中。
我望著他就失了神，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我們遙遙對望。
再看穆弦，他的表情也有些驚訝，但很快變得所有所思。
易浦城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又鼓勵了肯亞幾句，還強調了新的戰區元帥的新責任。肯亞一一點頭，嘴角的笑意也始終未褪。
是啊，籌謀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正式開始改變斯坦人的命運。而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改變的，其實是整個宇宙的將來。
他的語氣非常鄭重。
穆弦的臉綳得很緊，就像籠上了一層寒冰，任誰推搡都僵硬不動。我的心中湧起沒頂的絕望。
穆弦也從台前轉身，同大家一一握手。我站起來，他立刻察覺轉頭，隔著人潮看著我，清俊的面容，浮現明亮的笑意。陽光照在他臉上，金黃而耀眼，金黃得發紅。
可是……太狠了。
我點頭：「你說得對。」易浦城懶懶的笑笑，不置可否。
易浦城靜靜一笑：「當年你為了爭權奪利，兄弟殘殺、不把帝國士兵的命放在眼裡。現在，你悔悟了嗎？」
官員們全部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盡皆色變。
他把對話的重點，放在要提拔和啟用肯亞上。等肯亞跟他站到統一戰線后，再提出精神力者的事，就好像這是父子倆需要一起解決的難題。
「南區元帥……」肯亞一字一句慢慢重複，俊朗的臉上露出複雜難辨的笑意，「北區元帥是諾爾吧？」
肯亞微微一笑，湛藍的眼眸看起來溫和而坦誠：「我聽說過這次爆發，不過我名下的商船很多，他們有沒有救人，我也不太清楚。既然父親關心，我立刻派人去查一下。」
這時，肯亞那邊有人低聲說：「殿下，已經收到了任命書。」
我聽到心一緊，穆弦也眸色微變。
他的語氣如此深沉,這一剎那，我差點都以為，眼前的人就是正牌皇帝，不是易浦城。同時餘光瞥見，穆弦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似乎也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
他話鋒一轉：「第
而外圍負責防禦的戰機里，也都坐上了駕駛員。他們打開了機艙，全都抬頭望著指揮台的方向。
這時，擴音器里，傳來一個個沉穩有力的聲音：
誰知易浦城沒有半點為難：「當然。我可以給你紙面承諾。」轉頭對我們說：「去準備一下。」
易浦城語氣凝重：「我讓諾爾集中他們，是因為華遙預言，精神力者中，會爆發……」
易浦城一把抓住穆弦的手腕，眸色陰沉：「你們在搞什麼？他媽的開什麼玩笑！」
父親的責難，沒讓他發怒，反而讓他默認了自己曾經的錯。也許是因為，他根本不會懷疑皇帝的話。
像是同時感覺到異樣，穆弦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我們同時轉頭，朝天空望去。
塔瑞臉色鐵青，神色焦急：「諾爾，難道是紅巨變提前了？」
我聽到自己胸膛深處，有個聲音在無聲的、憤怒的嘶喊著。眼前、耳邊的人潮喧囂，彷彿瞬間變得遙遠。
所以穆弦剛剛默許易浦城的做法，也是懷著相同的心思嗎？我看向穆弦，他卻沒有半點輕蔑或者狠厲表情，而是淡淡的說：「他也許是南區元帥的合適人選。」
然後是第二排、第三排……當它們升到與指揮台平齊的高度，會有短暫的停頓，就像是某種致敬。然後猛的加速，升入雲層中，很快就沒了蹤跡。
我吃了一驚，便見肯亞眸中也閃過震驚。
……
「各小隊，起飛前最後檢測。」
話音剛落，通訊器響了，是肯亞的聲音：
屋內靜了有幾秒鐘，肯亞忽然身子前傾，緊盯屏幕，緩緩點頭：「是的，父親。我願意再次為帝國效力。」
燈光閃耀，陽光刺目。穆弦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就站了起來。白色軍裝襯得他膚色更加白皙，眉目清冷似雪。面對萬人矚目，他神色淡淡的走到擴音器前，聲沉如水：「全體飛行員注意，我是指揮官諾爾——報告機組狀況。」
我的心一緊.
肯亞點點頭。
歡呼聲嘎然而止，塔瑞和另一名官員跌倒在我身旁的地上。而空間港內外，遠遠近近傳來驚呼聲一片。
我的腦子裡有片刻的空白，獃獃的轉頭看著穆弦。他盯著恆星，白皙的面容上笑意完全褪盡。
已近正午，廣闊的空間港，被陽光籠罩得亮閃閃的。指揮台鋪滿了紅毯，數名軍政要員，已經列席等待著。我和穆弦回到第一排正中的位
也許他的情緒還是會被「皇帝」影響。我聽說過，他從小就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我以為火候差不多了，易浦城會再提精神力者的事。誰知就在這時，肯亞神色自若的問：「父親，能否給我一份紙面任命手令？」
帝國遷徙后的兵力規劃，的確聽穆弦提過，可能會分兩個戰區。但從未討論過元帥人選。易浦城居然張口就來！
能隨機應變到這個程度，他真是夠狐狸，也夠膽大妄為。
見他沉默，易浦城柔聲說：「我今天親自找你，有兩件事。第一件事，他們向我報告，一支客運艦隊，在第三β右旋臂星系遭遇超新星爆發。上面的2000多人，應該是被你的船隊救走了。有這回事嗎？」
「恆星黑子風暴數值超出了常規值10倍，還在增加！15倍、17倍、20倍！」
在某個瞬間，我微微一怔。
易浦城連眉都沒皺一下，看一眼穆弦，又望著我，略帶譏誚的笑了：「你還真把這個當成問題了？簡單，都不需要勞煩你丈夫出手。你的精神力這麼強，下次見面，隨便找個機會，殺了肯亞就是。死人還怎麼當元帥？」
聽他的語氣，竟像是早有過類似的念頭。我記得上次塔瑞說遷徙工作是否要把肯亞找來，穆弦一口否決，危機面前，他顯然不信任肯亞。但談及和平的將來，他卻能站在帝國立場，不計前嫌。
肯亞往沙發上一靠，目光似乎垂落在地面，幾秒鐘后，又抬起：「當年您為了諾爾，將我驅逐。現在，為什麼又啟用呢？」
易浦城微笑點頭，終於把話題繞了回來。他說：「精神力者的事，你已經有許可權知道。之前我不想公開，是怕引起民眾恐慌。」
果然，他話鋒一轉，問：「父親，船上是些什麼人？連您都親自過問？」
是啊，為什麼呢？
「第三小隊人員全體就位！」
肯亞起身接過，低頭靜靜看了一會兒，這才重新坐下。他的聲音顯得鄭重，眼神也變得堅毅：「謝謝父親。」
碧藍的天空，藍得發亮。
短暫的音樂后，穆弦身旁的塔瑞起身，走向了前方的擴音器。他穿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神色鄭重，面頰微紅。
遷徙就要開始，精神力者也找了回來，易浦城看起來也沒什麼異常——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一定可以繼續順利下去。
可他說得沒錯，肯亞根本不知道我和穆弦的精神力水平。真要殺他，易如反掌。
「他的家族勢力龐大，啟用他，政府可以獲得更多的財力支持。」他烏黑
親衛遞上前，易浦城垂眸看了看，笑了，大筆一揮，簽上了皇帝的大名，交給親衛，傳真給肯亞——一個月來，他的機械手模仿皇帝的字跡早已出神入化。
……
可怎麼辦？難道還真準備一份手令？將來豈不是要兌現？
剛布置完這些，莫林就來敲門了：「陛下，殿下，遷徙儀式即將開始。」
空間港里一片寂靜，只有這些毫無感情的、枯燥的回答聲，在上空回蕩著。我卻聽得有些心情激蕩，抬眸望去，許多官員臉上也浮現激動神色。
一牆之隔,屋內的氣氛卻是這樣緊張而沉默。
我想肯亞的意思很明確，他不是不信任父親，而是要防著穆弦，所以提出要立刻拿到紙面手令。
塔瑞在簡短的發言后，就邀請皇帝陛下對全國講話。易浦城開始神采飛揚的侃侃而談。不得不說他的發言稿一如既往的精彩，連我都聽得入神，開始懷著凝重、但是充滿希望的心情，幻想新斯坦的生活。
一瞬間，易浦城彷彿真的搖身一變成那位帝國的統治者，儒雅，但是氣勢逼人。
卻聽易浦城緩緩說：「一場足以毀滅半個帝國的瘟疫。」
我們總算舒了口氣，穆弦立刻下令，由莫普帶一支隊伍前去。並命令一旦成功接到人，後續人手秘密盯緊、搜尋那個位置，因為肯亞很可能也回到了斯坦。雖然雙方初步已達成盟約，但還是要防備他。
剛剛的對話真是峰迴路轉，聽得我心情起伏不斷。現在仔細回想，易浦城當真是步步為營。
易浦城一怔，肯亞的臉色有些譏誚和自嘲：「父親，現在您的政府里，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是諾爾的人吧？」
數百架飛船和戰機引擎啟動的低鳴，同時籠罩住整個空間港上空，空氣彷彿也隨之震動。很快，隊列最前方的一排飛船，宛如沉重的暗灰色巨獸，同時垂直升空。暗色的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轉瞬即逝的痕迹。
穆弦發布完最後一個命令，就抬起了頭，高大的身軀彷彿一棵驕傲的喬木，靜靜站在陽光里。而我彷彿看到遠方空間港外的數條公路上，人潮同時涌動了一下——是數萬人都抬頭，看向寄託著新希望的天空。
我忍不住問：「你把手令給他了，將來怎麼辦？」
「第二小隊人員全體就位！」
提前了，真的提前了。
易浦城神色鎮靜的說：「是我給諾爾的秘密命令，這件事關乎帝國安全，我們稍後再談。」
***
一艘船都沒逃出去。我們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