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012章 反是添花上華錦
「正是我，店家還記得我就行了，上回我與店家說的顧客，便是我這舅哥。」劉錕道。
不待希檉轉述，葉楝便已經急了。
「口說無憑，若是郎君過兩日又帶著一堆毛竹來尋仆生事，仆可應付不起。」
「我願高價買你店中現在有的毛竹，高價！」葉楝又道。
葉暢又搖了搖頭：「嘖嘖。」
「我這還有三百竿毛竹……」
「你這人好生沒道理，不到午時，坊市不得開張，讓你等著，你就等！」那被稱為希檉的壯漢叫道：「走開，走開，待我合上門！」
「那便是六千文！」葉楝又是一咬牙，向著僕人招手，僕人將肩上背著的褡袋交到他手中。
「你這廝好沒道理，我家五郎都說了，不做你的生意，莫說十文，便是十五文，你也得乖乖走開！」
「哦？」聽得此語，希檉沒有再趕他，又向著後邊嚷道：「這是個大主顧，五郎，你還是出來相見吧！」
葉暢在他再三邀請之下，終於踏入了店鋪的大門。
葉楝留下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看葉暢的笑話。
坐在裏面的葉楝又冷笑了，他心中原本有些奇怪，葉暢是何時買了那些毛竹的，現在才知道，原來竟然是劉錕來辦的。
雖然葉楝自己識字不多，但修武縣城的坊市裡自然有專門替人代寫文字的窮書生，又請來坊正、左鄰右舍作了中人，很快便立好了字據。做得這般大的生意，那些中人也每人都得了三五文的謝禮錢。這一切完成，那邊市鼓才開始擊響，覃勤壽笑嘻嘻地向著葉楝拱手：「果然是貴客……如今方才開市，貴客可以與我去點那些毛竹？」
「仆不是。」黑壯漢子回頭喊了一聲：「五郎，五郎，有生意上門了！」
葉暢很快就到了鋪子前，遠遠的便看到鋪前掛著一面旗，旗子上綉著「竹」字。葉暢心情愉快，因此忍不住便吟了後人的一句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
「有大生意上門。」葉楝拱了拱
六千文，也就是六貫錢，若折成葉暢穿來之前的那個時代，這可是二十五公斤重的銅，哪那麼容易背在身上！葉楝咧了咧嘴，將褡袋在手中又掂了掂，心裏甚為不舍，但還是遞了過去：「這裡有三貫，你可點一下！」
雖然是大中午，但是因為沒有透明的玻璃窗，店中仍然比較陰暗。葉暢等人站在亮處，葉楝坐在暗處，故此葉暢等人並沒有發覺其內有人。聽得店主如此說，葉暢笑道：「這詩原是我聽別人作的，我不過是鄉野之民，哪裡懂得寫詩，主人要用，只管用去就是。」
一想到這裏，葉楝便又轉過身：「十文，我出十文一根！」
「是，說清楚了。」
他信步而走，身邊跟著葉曙與劉錕，唯有這位兄長和姐夫，算是他比較信得過的人，今日來辦的事情，他們二人非來不可。
覃勤壽將那裝著三貫錢和金鋌的褡袋交到了葉暢手中，又拱了拱手：「請小郎君清點。」
那位店主覃勤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而跟在葉暢身邊的葉曙與劉錕，看他的目光里……似乎帶著一絲憐憫？
「如此多謝，只是不知這詩作者原是誰？」
這個反應完全出乎葉楝意料，葉楝還等著看葉暢傷心欲絕痛哭流涕呢，他頓了頓，正琢磨著葉暢為何如此，就見葉暢向著覃勤壽拱了拱手：「恭喜恭喜。」
說完，他便行了出來，待見到劉錕，免不了一愣：「咦，原來是你？」
三百聲市鼓敲畢，市門大開，各色顧客紛紛進來，而坊市裡的各家店鋪也開始唱賣。葉暢走進這坊市之中，聽著各種調兒的唱腔，見著各種形色的招牌，一時之間，不免有些恍惚。
葉暢道：「那日我姐夫來，應該與掌柜的都說清楚了吧？」
葉楝心念一轉，又盯著葉暢，發覺葉暢神情里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其中，但肯定是沒有驚惶失措。
覃勤壽接過錢袋，一枚枚點過，果然是三千文。他放下錢袋，有些猶豫：「這還差著一半……」
「想必是高價買的？」葉暢又道。
「四文一根！」葉楝大叫。
「那是自然！」葉楝陰陰地道：「你這小畜牲，跪下來求我，我念在與你死鬼生父乃是堂兄弟份上，或者會送你一根兩根！」
況且人爭一口氣，便是不為了那些家當，也不能讓那小畜牲得意！
「等不及也，等不及也！」葉楝聽得頓時嚷了起來：「我有急需，還勞煩郎君出來相見！」
葉暢盯著他，直到他笑聲停了，才搖了搖頭：「長支大伯買了這店裡的毛竹？」
覃勤壽拱了拱手：「外頭這位小郎君倒是個妙人，仆去見識一下，貴客請安坐。」
「五文！」葉楝咬牙！
「哦？我道今早為何喜鵲叫得歡，原來是貴客一早就上門……不過希檉，如今還未到開門的時候，你讓客人稍等等吧。」
「那是自然！」
「小郎君方才念得好詩，仆有一個不情之請，願將小郎君詩留在店中……不知可否？」
坐在店裡的葉楝冷笑：「這小畜牲還會做打油詩！」
「絕不後悔！」
給了那個坊正幾文制錢，他終於進了坊市。大唐的坊市乃是城中集市之所在，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集中在坊市之中，一般的客棧也在其內。一般都是午後才開始營業，而日落前便會打烊，坊丁關上坊門，街上也要開始宵禁，不準人行走。葉楝混入其中之後，尋了家正準備開張的鋪子打聽，得知那覃姓商人倒不是游商，也有家小店面，他便徑直到了對方店面前，用力敲了好一會門，才聽得到個人喃喃地罵著跑來開門。
「二十文！」終於見著了那沁陽人，葉楝情知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一咬牙報出了一個超高價。
「果真是……二十文？」那沁陽人覃勤壽有些猶豫。
然則，他大笑未落，就覺得氣氛似乎有
「有何事？」那人是個黑壯漢子，開了門之後卻沒讓葉楝進去，而是叉腰狼視，一副被擾了好夢的模樣。
劉錕在小劉村劉氏是不受重視的旁支，一個燒窯匠，竟然也敢出頭給葉暢辦事。葉楝心中暗暗琢磨，是不是讓家中悍妻回娘家一趟，令劉錕也吃些苦頭。
這是劉氏娘家陪嫁壓箱底的寶貨，葉楝一時間拿不出如此多的銅錢，便求來充抵，答應了將三支的財產弄到手后再還的。那覃勤壽稱完重量之後，點了點頭：「若以長安金價來算，正好充抵三貫錢……只不過用六千文來買三百根毛竹，貴客，恕仆直言，郎君事後必然會後悔。」
「既然如此，按著咱們的約定，煩勞掌柜的將賬結了。」
「我這裏還有！」
這大唐的縣城商業街，倒也熱鬧——雖然只象是後世某個小鎮的農貿市場，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過，熱鬧雖是熱鬧，可這麼擁擠的情形下，若是發生火災，情形就會不大妙。特別是坊外街道狹窄，極容易蔓延到其餘民宅。
「你這小畜牲，還會吟詩？只不過你那詩卻是狗屁不通，什麼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我看是無竹使人哭才是！」葉楝劈頭蓋腦就是一頓訓斥，但訓得最後一句時，卻是笑了起來。
覃勤壽先是愕然，然後心中頓時省悟：這詩一定是面前這少年所做，只是他謙虛低調，不願意說罷了。
葉楝將價錢提到了平日里最好價錢的一倍，卻還是未能打動覃勤壽，他被黑壯漢子推出了店門，他悻悻而走，轉了幾步，聽得身後黑壯漢子呸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還道是個貴客，卻是個要我們自砸招牌的蠢貨……」
詩文字雖是簡單，意味卻是悠長，覃勤壽肅然拱手：「請，請入內一談。」
「這邊，在這邊。」劉錕笑著指路：「那沁陽人的鋪子就在這邊。」
訂下對方剩餘一半毛竹的，極有可能就是葉暢！
大唐文風亦盛，特別是承隋之大業開科舉之後
「再大主顧又如何，不到時間，便不做買賣。咱們店裡的毛竹，已經被人買去了一半，剩餘一半，這些天也被人訂下，告訴他，咱們沒貨了。」
「小畜牲，見到我，還不行禮？」葉楝喝道。
覃勤壽神情有些異樣，抱拳還禮：「同喜同喜。」
「無妨，我信得過覃掌柜。」葉暢笑眯眯地將錢袋交給了劉錕，又對覃勤壽道：「我們尚有別的事情，就此告辭了。」
「願立字據！」
他得知葉暢也進了城，便知道這廝肯定是來買竹子的，花了六貫錢，若不親眼見著葉暢從滿懷希望到絕望的神情，葉楝便覺念頭不通達。
「郎君隨身……帶著這麼多銅錢？」覃勤壽見他這模樣嚇了一大跳。
覃勤壽向希檉招了招手，希檉便將一個褡袋拎了出來，葉楝眼珠猛然突了下：他記得，覃勤壽收了自己的銅錢和金鋌，便將之塞到了這裏面！
葉楝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打開之後裏面是一方絹帕，再打開絹帕，內里是三塊黃澄澄的小金錁子。葉楝將其中一個遞增了過去：「十足真金，五錢一個，你可以稱稱！」
「六文！」葉楝幾乎聲嘶力竭。
「咳……覃先生吃了一枚雞蛋，覺得它好吃，難道會非要知道下蛋的是哪一隻雞么？」葉暢問道。
覃勤壽這店鋪，毛竹只是經營的貨物之一，其餘諸多竹製品，倒是在店裡堆了不少。葉暢眼睛才適應了其間的光線，便看到葉楝一臉冷笑。
「哼哼，我愛出高價，與你何干？」葉楝道。
「快趕！」被喚為希檉的黑壯漢子開始動手。
此時商人亦以重信為美，讓人背信，實在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
「好，好，希檉，去煮上一壺茶來，我陪貴客飲上一盞。」
「我要買下你們剩餘的全部毛竹，全部！」葉楝叫道。
「小畜牲，這裏的毛竹已經盡數為我所買，你可以滾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在幾日之內湊齊那許多的毛竹！」葉楝說道，然後又大笑起來。
「高價？一根竹子不過是兩文錢，好些的也不過三文，我這還有三百根，你再出高價，也就是九百文……為著九百文，讓我丟了自己名聲？」那屋裡人也怒了：「趕他走，希檉，若他不走，便叫坊丁來！」
「原來是長支大伯在此。」葉暢微笑行禮：「失禮，失禮。」
他就是要在這裏看葉暢哭的，想到葉暢那天牙尖舌利，將自己擠兌得啞口無言，他如今心裏就有一種滿足感。
若真是葉暢，訂下了這剩餘一半貨物，那麼他就有可能繞過那山，真將水接到坡地去。
實際上三文一根的毛竹，被他報到了二十文，這已經是頂天的價了。此時正是大唐盛世，糧價較穩，十五文錢便可以買得一斗米，一個成年男子每月吃六斗米，也不過是九十文錢。葉楝喊出二十文之後，自己也愣了愣，然後一咬牙：「我若不是急等毛竹用，也不開這般價，再向上，我就買不起了，那時便只能到外地去購！」
「這是……怎麼回事？」他心中有些迷糊，但已經隱約覺得不安了。
「希檉，你不想做了，還不趕？」
「不必，就在這裏。」葉楝哪裡肯走。
「趕！」裏面毫不猶豫。
黑壯漢子希檉拎起門閂，看上去就要打葉楝，裏面這時走出一個高壯的黑臉大漢：「莫說十五文，就是十八文，我也只是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