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一卷 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015章 治罷家事烹小鮮

第一卷 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015章 治罷家事烹小鮮

第四道菜則是大名鼎鼎的東坡肉,事實上眾人進院子時嗅到的四溢肉香,絕大多數都是這道名菜的功勞。不過葉曙所做,非後世浙菜中的東坡肉,乃是贛北永修所做冬坡肉,以稻草(用干麥草代之)捻成繩,串著大塊豬肉,用砂鍋細火慢燉。在比較缺乏肉食的時代,這樣肥而不膩、香味撲鼻的肉菜,最最受人歡迎,不過小賜奴與妹妹這個時候,已經只能撫腹嘆息,因為此前幾道菜已經讓他們吃飽了。
「老貨,你站起來。」聽得甚為滿意,劉氏讓葉楝起來,然後轉向劉貴,眼中凶芒畢露:「你在三支那邊,瞅准機會下手,不是有響兒那傻丫頭么,讓她給你頂罪,在小畜牲飲的水裡或者飯里下些葯……」
覃勤壽說到這裏時目光炯炯,露出了極大的野心!
劉氏行動倒是迅速,第二日傍晚,帶著劉貴在山裡轉了小半天,採摘了一些菌類回來的葉暢,就看到自己兄長葉曙一臉焦急地出現在自己的小院里。
「前朝煬帝巡幸江南至揚州時,以揚州四大名景為菜,其中指葵花崗者,便是這葵花肉丸……」方氏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本朝最精擅這道菜的,是郇國公韋公家廚,十一郎幾時學得這道菜做法的?」
葉暢對府兵制有一點印象,但並不知道此時府兵制已經崩壞,因此只是「哦」了一聲。葉曙略猶豫了一下,又道:「你自己也要當心,長支那邊……還是以和為貴。」
此際府兵制已經近於崩潰,番上宿衛制度也近於癱瘓,所以縣裡雖然有這樣的傳聞,但實際上各折衝府幾乎都無兵可派。這其中便有可以操作的餘地,有門路的,能夠免了番役,上頭也不會追究,沒有門路的,使錢打點,也可以不必跑到長安去宿衛。至於既沒錢又沒門路,那麼少不得要吃上些虧了。
「讓你劈柴,人卻溜到哪兒去了?」見他回來,葉暢哼了一聲:「收拾一下,明日隨我進山,我要去挖葯。」
唐時烹飪技藝已經極高超,但是炒菜這一種後世最常用的形式卻尚未盛行。葉暢這幾日吃響兒做的飯菜,已經從最初的香甜到現在倒胃,終於在葉曙要離開之際,以為葉曙送行為借口,自己開始動手了。
這聲音有些耳熟,劉貴去打開門——葉暢倒沒有虐待他,他與響兒是不能上桌的,但在他們二人手中,也同樣有單獨盛出的菜肴和湯。
覃勤壽也不客氣,當真入席,嘗了嘗幾道菜之後,頓時驚訝地道:「十一郎家中有個好廚子!」
「賜奴!」方氏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小手,賜奴瞪圓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看著母親,方氏便又道:「你十一叔還沒有吃呢!」
接下來的幾日,葉曙置辦此行裝備,忙得腳不沾地,而葉暢則每日仍然帶著劉貴進山,四處尋找木耳、香菇、靈芝等藥材。或許是因為天氣乾旱的緣故,這些原本在山裡並不罕見的菌類,現在也少了許多,幾天下來,他找到的也不過數斤。
「兄長可是有事?」葉暢問道。
「咦,覃掌柜是稀客,有失遠迎啊。」見到他,葉暢也很驚訝:「來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不嫌棄的話,請入席吧。」
方氏忙起身,將小女兒交給響兒,自己進屋取碗筷來放后。若只是一家人,她自然可以上桌入席沒有什麼講究,可若是來了外客,她就不能不避讓了。
「兄長……這是何意?」葉暢微微有些驚訝。
「這個,倒是有一個辦法,用不著求宗長。」葉楝看了劉氏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兄長不就是折衝府里任職么,我今日在縣城裡倒是聽說,折衝府又要選人番上宿衛。二支乃是府兵,讓你兄長徵調其入京就是。」
他不完全相信覃勤壽所言,虹渠引水之事哪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遍傳全縣,這個覃勤壽想必是專門打聽過。那麼他此次尋上門來,應該還有別的打算。
覃勤壽倒是自製,雖然葉暢燒的菜好吃,他也只是每樣都嘗嘗,然後就放下籌筷:「葉郎君當真是奇人,讓人吃驚不斷啊。」
眼見著葉曙離開的時間到了,在前一日夜,葉暢將葉曙、方氏和孩兒都請了過來。
他們密謀已畢,劉貴見天色不早,自己若不回去,可能會引起懷疑,便行禮告退。回到葉暢宅中,卻發現葉暢已經回來了,這讓劉貴很吃驚。
第一盤是著名的宋嫂魚羹,吳澤的坡地缺水,但吳澤本身不缺水,它以「澤」為名,在幾百年前附近還有一座大湖,現在湖水雖干,卻還保留有一些小水塘,葉暢便買到了兩條魚。其中一條鱖魚,配上香菇、干筍絲、肉絲、小蔥,再加上黃酒、醋和醬油,便調製出了這一大盆如琥珀凝脂般的美味。
「我明白。」葉暢上前拍了拍葉曙的肩:「兄長放心,只是應役兩個月罷了,兩個月後回來,保證嫂嫂與家裡都太平!」
「呵呵,覃掌柜何出此語?」
劉貴頓時覺得毛骨悚然,這可是謀殺!
進來的是覃勤壽與林希檉。
覃勤壽聽得葉暢這般說,更是吃驚。
「開元二十四年時,修武至沁陽盡皆大旱,那時若是有郎君虹渠引水之術,災情便不會如此重了。這虹渠引水,乃是仙人賜予葉郎君的仙術……我想請教葉郎君,可否將之廣而推之,造福天下百姓?」
「仆今日來,是聽聞葉郎君建成虹渠之事。」覃勤壽毫不隱瞞:「葉郎君虹渠之舉,已經轟動修武,仆聽得消息便趕來觀看,一見方知葉郎君心思之巧,直追魯班。想著那製成虹管的竹子乃是仆售與葉郎君的,仆心中便幸有榮焉,特來拜訪葉郎君,不曾想,在此又得郎君款待,再見識到葉郎君不遜於易牙的烹飪神技,如何不既驚且敬?」
「還有劉錕,將他和他婆娘都打發到覆釜山裡看窯場去,讓他們十天半月也回不來。」葉楝又道。
葉暢臉上的神情,也有些異樣。
「賜奴小郎君猜得對,十一郎自己下廚呢!」響兒蹲在院子里撿菜:「奴要去幫忙,卻被趕出來了,十一郎何時學會下廚了啊,還托著木匠刨了個鏟子,說是要炒菜……」
「便是鄙人了。」葉暢絲毫不以自己下廚為羞,頗為得意地道。
他的第二道菜端了出來,方氏見了「咦」了一聲:「葵花肉丸?」
「嫂嫂識得這道菜?」葉暢也有些愣,他還以為自己做的菜,都是這個時代沒有出現的呢。
劉氏此時象只發怒的母獸,那目光看得人心寒。
「十一叔,十一叔,這是什麼菜?」
第三道菜是問政山筍,只不過此時于德晦尚未出世,其「問政山房」就更沒有影,因此葉暢就很自然地給這道由冬筍、香菇、豬腿肉等七種食材燉成的菜肴取名為「竹林七賢」——恰好覆釜山正是竹林七賢隱居之所。因此,雖然小賜奴兄妹二人不明所以然,葉曙也是迷迷糊糊,可是嫂子方氏卻露出會心微笑。
材料有些不足,酸甜苦味倒是不缺,缺的是辣味。唐時以茱萸、花椒等來作為辣味的調味料,但它們與真正的辣椒相比,味道總讓葉暢覺得有些怪異。好在葉暢現在要做的並不是後世的湘菜或者川菜,對辣味沒有那麼講究。
但她提出來的計策,卻讓葉楝無法答應。因為葉楝實在沒有把握,能夠說動宗長。
若能被放出去,有了自由身,再說合一個婆娘,他劉貴這一輩子也算值了。
小賜奴頓時犯難了,這「宋嫂魚羹」實在是好吃,可是聽十一叔的口氣,還有更好吃的,若把肚子吃撐著了,呆會怎麼辦?
他二人成親已經有一些年,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賜奴大些,已經五歲,追著葉暢背後叫十一叔,女兒則才兩歲多,長得像方氏,粉雕玉琢一般,就是稍稍有些偏瘦。受葉暢之邀,全家到了三支的小院,才進得門,就嗅到一股沁人肺腑的香氣。
劉氏的兄長在吳澤折衝府里的職位,要擺弄葉曙是毫無問題。
「我學得的時候,人家卻說這道菜的名字叫獅子頭呢。」葉暢沒有去深究此事,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雖然他真正與方氏接觸也就是這些天,但他感覺到嫂子對於兄長和兩個孩子,甚至他這個小叔,都是有濃濃的親情。
葉暢還沒有回應,他身邊傳來異樣的聲響,原來是林希檉在旁邊用力咽了唾沫。覃勤壽為主人,可以入席,他卻只有在一旁站著。
他這一猶豫,旁邊的葉楝咳了一聲:「事成之後,放你一家子白身,你這些年也積攢了些家當,又有了清白出身,還怕沒有好日子?」
劉貴聞言大喜。
眾人都笑了起來,小女孩兒說話還不準確,將「吃」說成了「七」,葉暢看到他們一個個吃得香甜,心中滿是喜悅。
「這是宋嫂魚羹,味道如何?」
每人都用小碗舀了一碗,大夥嘗完之後,賜奴頓時跳出來問道。
他不習慣唐人飲食的習慣,因此特意弄了一個圓桌面,如今眾人便圍著圓桌面前吃飯。不過他暫時改變不了大夥在蒲團上盤膝而坐的習慣,這種坐姿讓他很有些不適。聽得他的話,方氏又給林希檉也盛了飯,林希檉接過之後,狼吞虎咽,那模樣讓撫著撐圓了的小肚子的賜奴看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十一叔在煮好吃的!」葉賜奴歡呼道。
他正琢磨這個重大問題的時候,旁邊的小妹將自己面前的碗一推:「七,七!」
「竟然是十一郎的手藝?嘖嘖,當真了不起,不曾料到,十一郎竟然有這般本領!這手段,到長安城中開座酒樓,便是宰相將軍,只怕也要被香氣引來!」
葉暢確實在炒菜。
「你這老貨,倒還有幾分心機,這樣好,這樣最好。」劉氏發出雞鳴一般的獰笑聲。
「我在灶台上就已經吃了。」葉暢笑道:「賜奴愛吃,就多吃些,不過過會兒更好的上來了,你可別饞!」
「是。」劉貴心中好奇葉氏宗長究竟喚葉暢去做什麼了,但他知道葉暢根本不信任他,因此便沒有再說什麼。
葉暢笑道謙遜了幾句。
最後是一盆香菇燉雞湯,葉暢才端上來,聽得院子外傳來聲音道:「葉家十一郎可在?」
「三郎,我不在家的時日,家裡你多關照一些。」葉曙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知曉你現在……現在不同旁人,你聰明,我比不過你,便是宗長也比不過你。」
「總之有勞了,回來時,我給你帶些長安的物產來。」葉曙強顏笑了一下。
「府兵番上宿衛,今次輪到了我。」葉曙苦惱地撓了撓頭:「依著軍制,我此次要進京一個月,加上來回,怕有兩個月,家中之事,唯有托與你,我才放心。」
「郎君、娘子請放心,小人必定做得天衣無縫!」劉貴道。
「好吃,我還要!」賜奴一邊說一邊擺碗。
誰願一輩子給人當奴為仆,子子孫孫世代都是別人的下人!他劉貴跟著劉氏幾十年,雖然劉氏待他也算不薄,可是因為是下人的緣故,始終沒有成親,連個子嗣都沒有,這一直是他的遺憾。
「嫂子,給這位壯士也來一碗吧。」葉暢笑道。
葉暢心中不禁生出些好奇,他不記得前事,因此不知道方氏娘家來歷,可是竟然能隨口便說出這道菜的來歷,那麼想必方氏娘家曾經也是鐘鳴鼎食之家,她卻下嫁到了葉家……這背後,只怕也有故事啊。
「咕嚕!」
兄弟二人相互叮嚀了幾句,葉曙便回自己家去,從他不多的話語中,葉暢感覺到濃濃的關切,他來與其說是託付家事,倒不如說是擔憂自己離開後葉暢惹來麻煩會無人收場。此時葉暢還覺得有些好笑,這幾天的接觸,他發覺自己的兄長當真是一個老實人,但也僅此罷了,能力平庸,見識智計甚至遠不及他的嫂子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