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蟄隱龍卧偶遇鴻
第065章 吳澤龍女鋪橋樑
少年春夢，在所難免，葉暢的事情非比別人，這是她的責任，長嫂如母，葉暢如今已經十七，血氣已張，早該娶妻了。
「老天，這還是人么？」
只這一句，便讓方氏的臉色再度大變，因為這與她方才朦朧中所見所聞，別無二致！
葉暢所說的夢境，與她的夢境，幾乎完全一樣。在方氏心中，這定是葉曙在天有靈，託夢與他二人，讓他們放心。
他低下頭，因為穿的是夏日的薄裳，所以那一圈濕漬特別明顯，他的臉頓時紅了，用手捂著那地方，撒腿就跑。
但緊接著，道寧就發覺，葉暢身邊的那個惡僧……似乎離自己太近了些！
眾人看他的目光，讓他心中更是得意，自從葉暢玩出虹渠引水、菩薩斷案的把戲之後，葉暢在吳澤一帶聲望大漲，幾乎無人敢再面斥其過，今天他道寧卻做了。
葉暢眉頭微皺，鄉間辦紅白喜事結果爭道鬥毆之事，並不少見，但這裏過橋之後道路較寬，兩支隊伍相對而行，完全可以互不干擾地過去。可對方卻停下，將橋頭阻住，分明是有意為難了。
吳澤原是一個大湖，這些年來雖然漸漸堰塞，可仍然有連片的水域，傳說當中，湖中確實是有一位龍女。道寧建成這龍女廟之後，最初時香火併不盛，直到某日午後，一群人行經此處，正遇午後的暴雨，這群人當中有一華服女子，衣裳濕透，腳上沾滿了泥濘，便避入龍女廟中。眾人入廟去尋，沒見著那女子，卻看到龍女神像與那女子有七分神似，而且神像的腳上，竟然也沾著泥濘！
聽到這裏，葉暢咧著嘴，幾乎要大笑。
「什麼怪物？」
「不打人，打神。」葉暢又對跟在一旁侍候的崑崙奴烏骨力道：「烏骨力，上前去，將人趕開！」
「乃是龍女廟裡的龍女菩薩……十一郎或許不知，這龍女廟可靈驗了。」
此時善直倒是換了一身僧衣，只不過他眉目猙獰，便是穿了新僧衣，看上
「不行，讓嫂嫂一人留在此處，那如何能行！」葉暢斷然拒絕。
他回去收拾乾淨后，原本有些猶豫是否還要回土地廟中，想到這樣夜中方氏一人在那邊，便又晃了過去。
葉暢昂首闊步，第一個從那神像上走過去，和尚、崑崙奴等人，跟著他也跨過了神像。葉暢回過頭來，看著兀自坐在地上瞠目結舌的道寧，冷笑道：「休道是泥胎木塑毫無靈性可言的這塊朽木，便是真的吳澤龍女來了，也只能為我開道鋪橋！」
原本有些遲疑猶豫的諸人，被葉暢這句話提醒，猛然回想起有關葉暢的種種傳聞：他可是菩薩所指、仙人點化的葉暢葉十一郎！
「不知從哪兒尋個粉頭，假扮成龍女模樣，便想要欺瞞世人？」他朗聲道：「你騙得過旁人，卻騙不過我這雙眼，休要忘了，我是誰！」
繞道繞得半途時，迎面卻見一群人吹吹打打，將去路擋住了。
「我瞅著不像山魈，倒有幾分像人啊。」
道寧在十方寺，因為面目可憎，便被善直揍過，此時不免回憶起當初的悲慘經歷，頓時大叫著向後退去。他慌慌張張中，踩著自己的腳，結果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葉十一郎能驅鬼通神，莫非這就是他召來的山魈精怪之流？」
和尚會意，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那神像，吐氣開聲，「嘿」的一下，便將神像從神座上搬起。
葉暢回過頭來，向著道寧冷笑。
「他說今日要在此辦佛事，要我們等著，而且……而且我們衝撞了龍女菩薩，都得跪在這……」
除了道寧之外，別的人都是四里八鄉的，大多來自小劉村。葉暢冷眼看著他們，見他們當中所簇擁的，乃是一具木頭雕像。
自此，龍女顯聖之說，頓時傳播開來，而這龍女廟的香火，也迅速興盛。
葉淡身為宗長，自然
想著葉曙即使死了，依然在挂念著自己，方氏不禁黯然，對於葉曙喪生，她心中的愧疚，終不是葉暢三言兩語能夠化解的。
該怎麼辦？
那麼，今日道寧，來者不善！
神像落地時，震得地面都顫了顫，但穩噹噹地固定住了，給河溝上加了一座小橋。
不過他們可不敢踏吳澤龍女像，他們繼續向前，被葉暢氣勢和善直怪力嚇住的諸人紛紛散開，將木橋讓了出來。這邊繼續吹吹打打，向前行去，後面諸人則是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眼見近三丈的神像被他抱起扛在肩上，初時還稍稍踉蹌，接著便穩穩站住，道寧與他的小夥伴們全部驚呆了。
周圍一片小聲議論，吹吹打打的聲音頓時止住，道寧撇著嘴，心中對這些沒見識的鄉親甚為不屑：「不過是一個崑崙奴罷了，此乃大唐疆域，崑崙奴算得什麼，可不是第一等的貴人。葉十一，你讓出這條黑狗來，莫非是對菩薩大不敬？我早就瞧你情形不對，象是被妖邪附了身的模樣，現在看來，果然如此，竟然讓一黑狗精變得崑崙奴來對人狂吠……」
這莽和尚雖然是僧人，實際上卻對神仙菩薩沒有太多敬意，便是他們自己的佛祖菩薩，當初在潼關附近他都能請借神座一用的，何況這吳澤龍女！
她一邊說，一邊目光向著葉暢腰下掃了眼，這麼明顯的提示，葉暢若還不明白，那就是大傻瓜了。
「是龍女菩薩！」
外頭傳來了更漏之聲，東方天色已經顯出了一絲光亮。方氏默禱完畢，又靠在牆上，看了葉暢一眼，發覺葉暢還有些愣愣地呆在那兒，她嘆了口氣。
道寧心知今日之事辦差了，他原本想乘著葉暢家辦喪事，逼得葉暢向吳澤龍女像行禮，只要能讓葉暢行禮，那麼他這座吳澤龍女廟就地位穩固了，可現
「嫂嫂一樣？」
結果，善直卻是從他身前走過去，徑直來到那近一丈高的神像之前。
二人相對沉默了會兒，葉暢道：「兄長說他將要遠行……」
這木頭雕像倒是雕得栩栩如生，是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大概就是所謂的龍女了。
崑崙奴性子溫和，但身材高大魁梧，特別是一身漆黑，只有白眼仁與滿口白牙才亮得晃眼。他向前去，只是喝了一聲，那些攔著的鄉民情不自禁便閃開：可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出這是崑崙奴的。
道寧離開十方寺是被首座純信趕出來的，但純信考慮到劉家的勢力，並沒有大張旗鼓，因此外界都只道他是自己離開了十方寺。回到小劉村不久，道寧便自稱見到吳澤龍女，今年乾旱，乃是因為吳澤龍女失了香火，故降怒於凡間。來年還要水旱相連，要想避開災禍，就必須為吳澤龍女建廟。
「讓你回去，你便回去！」
被這一幕震住的，不僅僅是道寧和尚，還有那「八仙」，他們負責抬棺接引這類的活兒，對鬼神最是相信，眼見葉暢如此將神像踐踏于腳下，一個個慌忙起身。
此處為一道河溝，大半丈寬，唯一的木橋，便被這些人擋住。
「十一郎，你先回去吧。」她低聲道。
她急急後退了幾步，瞪著葉暢，目光甚為複雜。葉暢自己還不知道醜態畢露，想到那一場春夢，他也有些尷尬，為了排遣這尷尬，他道：「嫂嫂，方才……方才我夢見兄長了。」
「大約兩個月前，道寧自稱得菩薩啟示，離了十方寺，在此為龍女菩薩建廟，數日便成。然後請了這菩薩聖像來……」
此語說出，霸氣無邊，連葉暢自己都被嚇住了。他又向自己一行的「八仙」主事道：「起棺，繼續！」
嫂嫂的臉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而且手伸了出來，象是要撫摸他的面頰。葉暢幾乎驚得大叫起來，睡夢之中，理智的作用被壓到極低，因此
他滔滔不絕，倒發揮了在十方寺知客數年的特長，而且這些咒罵葉暢的話語，也在他的心中藏了好些時間，此時能一口氣罵出來，讓他覺得實在是痛快。
方氏一驚：「你也夢到你兄長了？」
「這龍女菩薩……是何方神聖？」葉暢又問道。
待得葉暢又起步前行，道寧才回過神來，從地上跳起，嘶聲大叫道：「葉暢，葉十一，這回你死定了，你竟然敢得罪吳澤龍女！龍女菩薩必定顯聖，必定要取你的性命，要取你全家性命，要取你們吳澤陂葉家全族性命！葉十一，你等著，必有天譴，天譴！」
「還有什麼？」方氏追問道。
難怪他對自己如此敵視，此前的矛盾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怕這個把戲被揭穿，所以先得往自己頭上扣一頂招搖撞騙的帽子啊。
一片竊竊私語之中，善直真將那神像扛得到河溝前，然後又是一聲喝，神像被扔下去，架在河溝之上。
「你說說看，你兄長……說了什麼？」
他的話，眾人都是不信的，可是劉逢寅跟著大力鼓吹，威逼利誘之下，好歹將這吳澤龍女廟建起，還不知道他們從何處請來了一座木雕神像，高達丈余，栩栩如生。
在極度興奮之中，葉暢醒了過來，他感覺到自己褲子里濕濕的，膩得難受，方才的春夢，讓他心中驚恐，自己怎麼會做這種夢！
「入土為安，是有吉時的。」葉暢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看向善直：「和尚，咱們過去。」
見葉暢如此固執，方氏終於忍不住了：「讓你回去，是將你的丑東西收拾好來，難道說你想讓旁人看到你現在的模樣？」
方氏雙頰再無半點血色，她向後退了幾步，來到了葉曙的靈柩之前，跪倒在地，雙掌合什，喃喃默禱。
葉淡對什麼龍女菩薩是將信將疑的，可鄉野之民，再有見識，也不敢怠慢了神仙菩薩。因此他看了葉暢一眼，
莫非這吳澤龍女，真是個假貨？
一時間，便是跟著道寧一夥的眾人，目光也有些不對，一個個擠眉弄眼的了。
「叔祖，他怎麼說？」葉暢明知故問。
若是後世，他也是風月場中的老手，可在這一世，又是在嫂子面前露出這種醜態，讓他萬分尷尬。
「前方有溝，這東西正好可以填溝。」葉暢向善直道：「和尚，你一身力氣，如今有用場了。」
按照鄉規，靈柩一共要停三夜，在第四日早上辰時之前，必須出殯。小賜奴坐在棺槨之上，由所謂「八仙」抬著棺槨，繞著事先確定的線路轉上一圈，再葬入墳墓之中。因為葉曙橫死異鄉，便不能入葉氏的祖墳，葬地選在了稍遠的山坡之上。
有人低低驚呼出來，葉暢原本守了三夜靈，人有些昏沉，聽得這「龍女菩薩」四字，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了？」
然後睜開眼，讓他更驚恐的事情發生了：嫂嫂就在面前！
「嫂嫂休要再說，我是不回去的。」
龍女顯聖之事，還只有一端，而葉暢的種種神奇，可不只一種。另外，十方寺和藥王觀，這兩大宗教勢力，都承認了葉暢的地位，卻不像是這座龍女廟，只是這段時間才新近興起。
「哦……啊，起，起吶！」
「好大的氣力！」
「這和尚……這和尚……為何瞧得眼熟？」
方氏見葉暢醒來，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道寧這廝，可是知道十方寺中韋陀菩薩顯聖的真相的，沒有想到，他竟然改頭換面，玩出了一套龍女顯聖的把戲！
旁邊的八仙重複了一遍，聲音里有些敬畏，葉暢這才想起，他回來時看到的由道寧主持的那座廟，便是「龍女廟」。
果然，他在那群吹吹打打的人當中，便看到了道寧。
「他還將嫂嫂與賜奴、小娘託付於我。」葉暢不敢說得更細，只是含糊道：「然後，他便離開，我怎麼叫也叫不住，後來看到了嫂嫂，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