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蟄隱龍卧偶遇鴻
第085章 解開心結引風尚
「是。」
而且，他的雙眼也是布滿了血絲，分明是一夜未曾睡好。
「郎君為何悶悶不樂？」走到半途，響兒有些迷惑，她歪著腦袋，騎在驢上向葉暢問道：「馬就可就到了咱們家呢！」
元公路此時心情大好，又感激葉暢這一奇計，因此沒有再爭執：「某也不是說定要讓他死路一條，只要他去職便可，此事就不煩勞葉郎君了。」
他說的什麼「引領風尚」，響兒是不懂的，但他心情又變好了，響兒卻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在驢背上，響兒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一下葉暢的手掌，郎君的手很溫暖。
在譚家鋪子里取出自己寄存的年貨，葉暢領著響兒，一路向北，往吳澤陂行去。雖是只在外住了一夜，葉暢卻覺得，自己有些想念卧龍谷了。
「幸好，幸好，大印搶出來了。」元公路一身汗水涔涔，方才飲進的酒都順著毛孔滲了出來。他環視眾人，又開口道：「火勢甚大，衙署后的這些屋子怕是保不住了。今日請諸位來，原是圖個歡樂，如今卻只能到此為止，諸位先請回吧。」
只有聞泰來眼睛像是被什麼東西從身體里擠了一樣突了出來。
眾人聽得不要他們救火，心中一個個都在暗贊元公路曉事。他們正準備走，就在這時，元公路又道：「啊呀，對了，聞吏！」
火勢越來越大，這個時候，眾人可都是度日如年。
「呈上來吧。」
如今元公路對葉暢，可謂既是感激又是信任，一見葉暢那個手勢，他便改了主意：「今日本官無事，要陪葉郎君辦置年貨，各位各自去忙吧。」
「正月初一……從今往後，咱們家的桃符，大年三十便要貼好來，不等到正月初一了！」葉暢將煩惱完全拋開：「我要再做一回引領風尚之人！」
可笑，可笑至極！
「若是郎君做了錯事，比如說，幫了壞的人，你覺得怎麼樣？」
最後四字，一字一句說出來，而每說一字
抬起臉，用冷冰冰的眼神掃過聞泰來，聞泰來默不作聲低下頭，不敢與他目光相對。元公路冷笑了一聲，正待尋個借口發作，卻看到對面的葉暢做了個手勢。
「絕對把握。」
有元公路安排住宿，葉暢這一夜住得甚是舒服，倒是響兒小丫頭有些挑床，第二天起來時兩隻眼睛還是迷迷糊糊的。
「下官……下官怕……」
元公路這是明知故問，聞泰來手中一直抱著一個盒子，正是昨夜元公路交給他的那官印盒。聽得他的話之後，聞泰來的臉上肌肉抽了抽，用類似於哭的聲音道：「帶來了。」
只是目光里，彷彿能噴出火來。
「當真……當真如此？」
但是他又不能叫，因為只要叫出聲來，接下來便可想而知，元公路一定會冷笑著問他如何知道那是一個空盒子。
「無妨，無妨，讓他裝模作樣一會兒，再過些日便要關衙封印，那個時候，看他怎麼再裝下去。哼哼，做了虧心事，總有敗露的那一時！」
葉暢微微搖頭，暗嘆了口氣：此事原是元公路不是在先，勾搭別人娘子，結果被別人報復。聞泰來做出這等事情應該是情有可原，但自己與元公路有私交，與這聞泰來卻是毫不相干。
「本官信任你。」元公路不由分說，便將那官印盒交到了聞泰來手中，聞泰來情不自禁捧著那盒子，愣愣地看著元公路。
「葉郎君，你據心仁善固然是好的，你之智計，某也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你待人卻是不及某遠甚！」元公路打斷他的話：「某便是願意與他和解，也要他能相信！況且，他必然能猜到，是葉郎君為某出謀劃策弄回了官印。他如今奈何不了某，但當某離任之後，他必會報複葉郎君！便只是為了替葉郎君除後患，某也要對付他！」
「他自然要多呆一會兒，瞧，少府多看重他，那官印不交與別人
聞泰來又看了葉暢一眼，這種招數，莫非是葉暢所想？但是不對勁啊，他今日來訪，並未與縣尉單獨相處——那一定是元公路自己想出的法子。
葉暢又是一愣，然後想起，對對子雖然很早就有了，但是寫春聯，似乎是王安石才開始的事情，最早也不會超過五代之時。此時人們在牆上貼的，還不是對聯，而是「桃符」。
葉暢知道他心中還是擔憂，既然已經幫他幫到了這個程度，也不在乎最後這一步了。
聞泰來一個激靈，身體猛然抖了一下，然後轉過臉：「少府還有何吩咐？」
他嘴角甚至噙起了一絲冷笑。
沒等葉暢再說，響兒又道：「而且，元少府待郎君好啊，他待郎君好，那就是好人！」
「那不是正月初一才寫的么？」
轉眼間，他便與元公路一般，象是從水裡撈起來一樣！
「聞泰來何在？」
元公路確實對不住聞泰來，但正如聞泰來所為罪不至死一樣，元公路的錯，也不足以讓他丟掉一切前途。聞泰來報復得過頭在先，元公路又與自己友善，自己幫他，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差役們七手八腳，開始用鐵鉤去鉤房屋上預留的鉤子。此時人建屋，都會留下這鉤子，若是著了火，只要將屋子鉤住然後眾人齊用力拉倒，便可以阻止火勢蔓延。
比起失印，他試圖謀諂上司，更是官場大忌，官司打到哪兒去，元公路最多是個失察，而他最輕也是流徒，甚至有可能在刑訓中直接丟了性命。
「以人心去推斷，他如此不足為奇。」葉暢笑道。
竟然玩出這樣的花招，以為用火燒掉，便可以掩蓋失印之事？
「就是桃符啦。」
待眾人走過之後，元公路抱著印小跑著來到葉暢面前，口中是壓不住的笑：「果然，葉郎君神機妙算，他果然將印拿來了！」
「聞泰來，昨夜失火，本官為安全起見，將官印託付予
聞泰來走了幾步，將印盒呈上去，元公路一把接過，彷彿是從聞泰來手裡搶來的一般。印盒到了他手中，他一掂份量，便知道，原本空空的盒子里，如今已有了東西！
聞泰來慢慢走出衙門，整個人都是佝僂著的，彷彿是一個小老頭一般。看著他的背影，葉暢更為同情。
他灰頭土臉，連鬚髮都焦了，但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盒子，眾人都認識，正是放置官印的盒。
葉暢猛然驚覺，自己還不如這小姑娘想得開啊。
「還是……還是給他留一條路吧。」葉暢想了會兒，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罪不至死啊。」
元公路正面對著他，滿眼都是血絲，他苦笑道：「實是一夜都未曾睡著……葉郎君，某想想……今日還請葉郎君隨在某身邊吧，若有個萬一，還要仰賴於葉郎君之智。」
眾人或羡或妒的聲音傳入耳中，讓聞泰來欲哭無淚，如果可以，他真不需要這種「看重」與「信任」！
「正是正是，不曾想咱們當中，竟然是聞賢弟最得少府信用！」
「葉郎君，大恩不言謝！」元公路定了定神，向著葉暢便是長揖：「如今天色已晚，葉郎君是回不得家裡了，且隨我來，我定然為葉郎君安排好住宿！」
上座之後，元公路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聞泰來。
「我這邊過了火，怕是今夜無處可宿，我可以去尋個店家暫住，但這官印，卻不可馬虎。」元公路緊緊盯著他：「官印暫交予你，你一定要保管好來，切、勿、自、誤！」
跟著元公路回到縣尉衙門前，衙門本身倒沒有受損，但後邊的房屋已經倒了一半。
回來的不僅僅是官印，也是他的前途，他已經暗下決心，今後這段時間，官印要綁在身上，便是洗澡也不放下！
他終究不能在火場久留，只能捧著那盒子走了。待他一離開，那邊元公路蹭地一下便竄到
那個聞泰來明知妻子與元公路私通，卻不鬧將出來，只敢在背後耍小動作，分明是一個沒有擔待的人物。這樣的人，他回去之後最後的選擇，一定是將真正的官印放入印盒之中。
「下官在此。」聞泰來有些虛弱的聲音傳了出來。葉暢向他望去，只見聞泰來一夜間彷彿老了十幾歲，兩鬢甚至有了白髮！
這就好，別人如何，與響兒沒有任何干係，郎君快活，這就好。
元公路又揮了揮手：「所有差役聽著，用鐵鉤將這兩邊過了火的屋子鉤倒，免得火勢蔓延。各位吏員，先請回家吧。」
「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他想不中也不行。」葉暢微笑道：「你當眾將官印給了他，到時啟封，裏面沒有印便是他私自偷盜，他可背不起這罪名！」
他心中狂喜，但仍然不放心，三把兩把將盒子上的封條撕掉，看到他這模樣，他身前的聞泰來一聲不吭，向後退了幾步。
聞泰來沒有用什麼怨恨的眼神來看他，也沒有說什麼終究將報復的話語，但從他盜走官印后能忍而不發便可以判斷出，這其實是個極隱忍的人物。這樣的人物，今後有機會，必將報復！
「這個……少府，冤家宜解不宜結，以某所見，少府還是……」
聞泰來心中已經在琢磨著如何利用縣尉的大印再做些事情，使得元公路失印的事情曝光，就在這時，聽得眾人驚呼：「出來了，出來了！」
官印回到手中，元公路說話的底氣十足，甚至敢當面指責葉暢性格上的弱點了。葉暢無言以對，雖然感情上他同情那聞泰來，但理智上，他承認，元公路說的才是真正的事實。
「郎君是說幫了那元少府？元少府不壞，他當官挺好的，不僅待咱們家好，待別的百姓，聽村裡人說，也算是少有的和氣，郎君幫他幫得對，他並不是壞人！」
說這話的時候，葉暢自己的臉都紅了。
兩人才
聞泰來抱著官印，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此時，旁邊有同僚上前來推了他一把：「烏煙瘴氣，還不速速回去，在這做什麼！」
元公路打開盒子，裏面的官印露了出來，元公路用顫抖的手在上面摸了摸，臉上是如何也抑制不住的狂喜。
「咱們先撤一撤，莫等火燒到這邊來……」聞泰來原本也被這大火驚呆，但這個時候，他心中突然想起一事，方才的慌亂緊張全部沒有了。
他們到的時候，便看到各班吏員、差役都到了。
二人又說了會話，葉暢終究是興緻不高，元公路便與他告別。送他出衙之時，元公路忍不住又道：「葉郎君，你奇計百出，為人又膽大妄為，但唯有一點，就是莫太過婦人之仁。」
給自己尋著了借口，葉暢搖了搖頭，便將此事拋開。他看著馬身上背著的年貨，很快活地道：「回去之後，咱們先寫好春聯！」
這個時候，元公路患得患失，雖然明知葉暢所言不虛，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只不過印盒與平時有些不同，周圍都用封條封上——眾人不由得暗暗笑，這位縣尉心也太急了些，雖然年底封衙就在眼前，但如今就用封條將大印封上——難怪這幾日怠政了。
幫親不幫理，乃是人之常情啊……不過想法子勸一勸元公路，莫要報復聞泰來了。
卻是元公路從火場中鑽了出來。
「如今印回來了，某當與他算算這筆賬！」元公路咬牙切齒地道。
聞泰來正咬牙切齒地想著，便見元公路走了過來。
「春聯是何物？」響兒不解地問道。
罪不至死是不假，也就是說，只要不弄死聞泰來，元公路用其餘法子去收拾他，斷絕他今後進行報復的能力，那都是可以的。
葉暢頷首苦笑，他的性格受另一世影響更大，有些事情，並不是真的婦人之仁，而是一種本能。
他很想大叫：那只是一個空盒子！